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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军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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皑皑白雪铺满了岷山山脉,雾气在笼罩着寒冷,虚无缥缈地笼罩住半山腰的景致。
雪下了一天,美好如梦幻,终于停了。
一身深绿色的军衣,骑着棕色的骏马在雪地里急驰的队伍,卷起一路的喧嚣的雪花。雄壮的马蹄声在山谷回响,惊飞了远处树上未来得及飞往南方过冬的鸟。
队伍最前头的人举起手做了个手势,拉紧了马缰,停了下来。后面脸上布满疲惫的士兵赶紧满脸洋溢喜悦地跟着,一时勒马响成一片。
“赵少帅……”
“啪——”
一声枪响,把刚骑到赵少帅旁边询问要歇上多久的张副官吓一大跳,捂住心口望去,只见一只雪白的兔子倒在血泊里。
动作利落干脆,眼神犀利凌厉,就是一声不吭地就开枪太吓人了。张副官偷偷瞄了眼赵少帅手里的枪。
赵铭泽拉下枪栓,挑高帽檐,微微昂起下巴,示意张副官找几人把那兔子剥皮烤了。
张副官下马,挥手招呼几个人准备做饭,自己走上前要提兔耳。谁知快到兔跟儿,他往那每走一步,自己的脚印里都白里透着粉色,像是浸过血。
“别动。”赵少帅跃下马,抽下了右手的皮手套,蹲下身来捻着脚印里融淡的血迹。
张副官一脸懵逼地掰起黑皮靴来看靴底,除了雪和泥,哪来的血的?
低头一看,一张苍白的脸埋在了雪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个鼻尖。
那双乌黑的眼睛费力睁着,茫然失焦,黑色的眼珠不像是活人的,倒像是掷在白雪地里的两颗黑宝石。
“呜哇——少少少帅你快过来看看!”
张副官吓得一蹦三高,跳到死兔子跟前又是一蹦三高。
“大惊小怪。”赵铭泽带上了黑皮手套,蹬着黑皮靴如疾风般走过来。
待他走近些看到了雪里半露的脸,不禁也是一愣——那双乌黑的眼还在睁着,眼睫挂着霜,鼻子呼着微弱的热气,嘴巴被压实的雪封住了,憔悴的青痕还印在他的眼角下。
赵铭泽咬紧后牙根,厉声喊到:“把他挖出来!”
几个士兵用手扒着雪,雪里的人渐渐露出了全身。皮开肉绽又冻得发青发紫的伤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张副官凑到了赵少帅的跟前,心有余悸地说:“看来我刚走的那一路,全是他淌的血……靠,这小子怎么撑住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赵铭泽见人全身被挖出来了,走上前取下加绒的披肩,把这个冻得僵硬的血人包在里面。他眉头紧皱地看着闭上眼的活死人,大喊道:“张百丽,生个火!”
火焰被点起来了,赵铭泽热了壶水,轻轻地倒到怀里人的嘴里,喂了几口都没喂进去。那双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如死神般的黑色眼珠紧紧地盯着他。
“不是坏人,张嘴。”赵铭泽叹道。
见冻得发紫的嘴唇露开一条缝,赵铭泽喂了几口热水进去。火发散着热量,烤暖了抱在赵少帅怀里包着又厚又长的军披肩的人。
兔肉发着肉香,馋得一干士兵掉口水,眼巴巴地望着。张副官一人给一个暴栗,呼呼说道:“看什么看,人家少帅打的!眼尖儿!你们想吃,自个在雪地里打一个去!”
赵铭泽掰下来一块兔肉,吹散些上面滚烫的温度,低头问道:“能嚼肉吗?”
活死人冷冷地沙哑回道:“牙没坏。”
赵铭泽坏笑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看着很可口的兔肉,说道:“你想吃,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活死人沉默了片刻,淡淡说道:“孟与。”
“嗯?”怀里人声音太小太模糊,赵铭泽一时没有听清楚。
“我说,”孟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叫孟与,我他妈要吃肉。”
张副官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老大的脸色,没看到他脸色黑了,反而爽郎地笑了起来,便心安地回头教一干流口水的家伙怎么打兔儿。
赵铭泽心情很好地撕着兔肉喂着怀里的人儿:“我叫赵铭泽,我捡的你,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日后要报恩的。”
孟与含糊不清地“嗯”着。
“这么不情不愿的,兔肉不给吃了。”赵铭泽笑兮兮地把最后一口肉塞进自己嘴里。
孟与懒得理他,索性闭上了眼。
赵铭泽急了:“哎,你这人,就这么对待恩人,多说两句话都不肯啊?”
孟与心烦地回道:“我都要快死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赵铭泽把他包紧抱在怀里,站起身来,走到马前一跃马上,扬眉一笑:“巧了,本少帅要救的人,没哪个天王老子敢拿走!”
后面摸到一只兔儿的一干人正欢呼雀跃着,回头一看少帅又要出发了,苦哈哈地跨上马,又是一路颠簸。
轻飘飘的小雪继续悠扬地下着,掩埋了马蹄印,掩埋了白雪里的血渍,掩埋了火堆的灰烬。
月牙色的长衫单薄得顶不住寒风,可是穿在身上的人却毫无感觉,静静地站在寒风雪地里,凝视着苍白的远方。
白虎在他的脚边呜呜叫着,用小脑袋蹭蹭他的腿。见人没什么反应,急得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
“经此一别,他便不顶着孟重八的名字过活了。”谢致缓缓戴上手里的白色笑脸面具,呼出一口热气,“他也不再记得我了吧。”
“小玖,你说我该开心还是难受呢?”
白虎趴在地上,头枕在自己的爪子上,神情忧伤,好似在替谢致难过。
黑色的鹰在天空盘旋着,等待底下的主人心情平复下来。见人老半天不叫它,不耐烦伸出爪来勾住了主人的右肩,立在了上头。
谢致拨了拨它的鸟嘴,“鬼车,去跟着小与。”
鬼车不乐意地合着眼佯装睡着,两只黑翼稍展开,架势摆得很足。
小白虎龇牙咧嘴地蹦起来要咬它,很吓唬鸟的样子,鬼车不为所动。
谢致顺顺它的毛,鬼车抖擞脑袋,睁圆乌黑的眼珠儿,一跃飞入苍茫里。雄伟的身影吓跑了一群缩在雪里的白兔儿。
谢致目送远行的黑鸟渐飞渐远。白色的面具遮掩着他的神色。雪花飘飘,月色的身影渐渐模糊融入白茫茫的雪色里。
张副官骑着骏马在后头嚎道:“我说赵少帅,赶急儿今儿半夜也到不了东乌啊!”
“抄小路。”赵铭泽头也没回地答道。
张白丽空着手搓搓冻麻的脸,伸长脖子高声喊道:“哈——兄弟们,撒开脚丫子狂奔!”
后头人跟着起哄喊到:“报告张副官!马撒蹄子,咱们撒什么脚丫子?”
张副官一拍马屁股先冲一步:“就那意思自个悟去儿——”
浩荡的长条队伍翻山越岭,压着山崖的边缘向前前进。有如一条长龙,盘环在山的边缘。
“嘻嘻”戴着白色笑脸面具,身穿道袍的人站在对面那山的凸起的山牙上,海青色的滚边装饰的衣袖与衣摆在凛冽的寒风里张牙舞爪。
“怎么漏了一个……哦,那是个鬼啊,真有意思啊,鬼怎么跑人身上去了?”
一条暗褐色的蟒蛇从他的衣襟里爬出来,慢慢环绕着他的脖子,发出“嘻嘻”的怪声。一个长着金黄色的细眼的头探望着不远处疾驰的马群。
蟒蛇吐出蛇信子,发出古怪的声音来:“朱厌,你玩得有些过了,獬豸大人生气了。”
朱厌不以为意:“孟府本就有灾,躲不过,我只是做我该做的。谢致他自己多事闲事,非要掺和进来受气!我就问你,他和孟府有什么关系?”
蟒蛇不耐烦地嘶着舌头:“可是你不该用獬豸大人的名字行你的事。”
“哈”朱厌眯眼笑起来,“一个名字而已,又不是专属于他,我爱用哪个名字用哪个名字。就算我把世间所有坏事安他头上,这世间有哪个人会记得他叫‘谢致’?也就我们这些不是人的东西记得。”
蟒蛇收紧了身子一副想要勒死朱厌的样子,愤愤说道:“不许对獬豸大人无理!”
朱厌冷冷说道:“鸣蛇,你知道这是什么年代吗?战争的年代!有他獬豸什么事?他非要掺和进来,缩减战乱的时间,他这是要我的命!这些东西,跟他有什么关系?”
“獬豸大人审判天下,公平公正。朱厌,他若是想审判你,并没有任何的越界。”
朱厌怒羞成怒道:“他倒是可以来审判我试试!他还能只手遮天了?鸣蛇,你该去行你的事了。”
蟒蛇轻飘飘地化作一缕青烟挥散如空中,咬牙切齿的声音回荡在半空中:“你若抵抗审判,只会不得好死!”
朱厌觉得好笑:“不得好死?即使这个百年内的战乱停了,就能保证下个百年没有战争了吗?下下个百年没有战争了吗?只要人的恶欲不灭,我将永生!谈什么不得好死!不过就是多睡几年罢了!”
这个注定要人颠沛流离的时代,呵,注定要上演人间的悲痛。
审判,降临了又如何?苦难早已倾覆,无可挽回!审判,只有卑微的安慰!
原地喘息。朱厌笑了。
“鬼车,晦明则飞鸣,能入人家收人魂气,一名鬼鸟。此鸟昔有十首,一首为犬所噬,犹言其畏狗也,亦名九头鸟。”
——《天中记》卷五十九引《本草》
鲜山多金玉,无草木,鲜水出焉,而北流注于伊水。其中多鸣蛇,其状如蛇而四翼,其音如磬,见则其邑大旱。
——《山海经·中次二经》
“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山海经·西山经》
东望山有獬豸者,神兽也。尧前有之,能触邪。状如羊,一角四足。王者狱讼平则至。御史台故事云:御史法官一名獬豸,神羊也,有一角。楚王尝获之。
——《山海经·东次一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