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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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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温北砚毫无征兆的重逢,就像悬崖上被风化后的碎石子掉进水里,湖面起了些涟漪,但最后总能归于平静,比不上生理痛带给她的影响。
吃完药,小腹才舒服了些,曲懿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接下来的对戏中。
倒是大壮一直心不在焉的,为她最后几不可闻的两个字——
睡过。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他没法不想歪,可又不能堂而皇之地让她详细展开说说。
等她下戏,离开剧组的路上,旁敲侧击道:“姐,你现在身体好点没?”
“你看我这样子,像好点了?”
口红被她抿掉些,唇色泛白,干涩,眼下有淡淡的青,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那有没有到痛得神智不清、语言表达神经紊乱的地步?”
“……”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曲懿被他磨得没了耐心。
大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听见拐角处传来一道男嗓,有些耳熟。
“我听说这是你的第一部戏?你这么没经验,那可怎么办?今天晚上我俩可是有场吻戏,你别到时候拖我后腿,让我被导演说教一通。”
“我不会拖累你的。”底气不足的回答。
“那要不这样,咱俩先私底下对几遍,你就跟着我的节奏来,包你一条过。”
曲懿脚步微顿,皮笑肉不笑地问:“有胶水吗?502那种黏性的。”
不用多想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准没好事,大壮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姐,你就直说想干什么吧。”
“想把那孙子的嘴黏上,省得一天到晚到处乱吐垃圾。”
碍于还没离开剧组,到处都是眼睛、耳朵,喷粪那两个字被她硬生生忍了回去。
曲懿朝着声源处走去,认出这两人是剧组的男三女三。
男的叫俞承,穿着鹅绒外套,黑色西裤,背压得有些弯,单手揣进兜里,吊儿郎当的姿态,凹出不伦不类的绅士形象。
这人曲懿有点印象,家里有点资本,开娱乐公司的,把最好的资源都扔给了他,奈何太子爷外形条件只能称得上勉强过关,又是半路出家,没接受过系统正规的培训,演什么都是一个德性。
以至于怎么硬捧,也没能摆脱目前这身价地位,除了时不时爆出的花边新闻能为他短暂地博取一些热度外,其余时间查无此人。
大壮在曲懿的吩咐下,早就打开相机,摄像头对准俞承,一面用曲懿教的台词狐假虎威:“在这偷偷对什么戏呢,让我们懿姐也欣赏一下。”
俞承笑着打哈哈,“这不是有句话说的好,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懿姐,我这是在通过人生,教她如何更好地适应、融入角色。”
曲懿点头应和:“确实,你的戏跟你的人生差不多,全是闹着玩的。”
嫌恶的口吻堵得俞承脸色难看,大壮及时上前两步,往曲懿跟前一挡。
高高大大的身形隔绝了两头的视线,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并未因此消减。
俞承肌肉僵硬得可怕,挤不出丝缕的笑,但也清楚,有些脸没法当面撕破,悻悻然离开。
被他骚扰的小姑娘在鞋跟敲地的声响中回魂,九十度鞠躬,“谢谢懿姐。”
曲懿一顿,片刻从喉间溢出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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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懿回酒店后先卸了妆,极度疲惫的状态下,没多久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身体越来越轻,给她一种腾空的错觉,眼皮却沉得很,睁不开,破碎的画面经过重新编织,闯入脑海,全是她不愿回忆起来的。
刚出道那会,她接的都是偏群像的校园剧,高中背景摆在那,尺度大不到哪去,更何况最近几年广电越抓越严,怕过不了审,零散的几个亲密镜头几乎都变成了普通的拥抱,唯一一场吻戏是在男女主毕业重逢后。
连着NG不下十次,跟她搭戏的男主演私底下找到她,笑眯眯地说:“你们小姑娘第一次拍吻戏都这样,放轻松,跟着我的节奏来,准过。”
他也就二十几岁的年纪,说得却像自己身经百战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句过后,曲懿总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不怀好意。
导演很好说话,没有苛责新人,而是将下场戏提前,腾给曲懿足够的休息时间调整,以找回最佳状态。
曲懿在休息室坐了会,回来的路上,听见自己未来的荧幕初吻对象正跟剧组的女三讲着上不了台面的荤段子,两个人的肩贴在一起,拖着语调硬挤出来的低磁嗓音里时不时混进几声娇嗔。
她心里更加反感,打电话给周挽,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不干了,和真□□亲也不想再和这狗男人发生任何亲密的肢体接触。
空气长久沉寂下来,两边都没有挂电话的意思,曲懿指甲用力抠着手机背,不安和委屈交织在一起,堵得她喉咙胀痛不已,眼睛开始花了,最后被她憋了回去。
周挽:“那行,你别干了,自己打车回来。”
好像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的语气平淡到听不出丝毫意外。
曲懿心高气傲,明知道周挽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忍不住着了道,赌气般的撂下一句:“我拍还不行吗?不就是一个吻戏,别人都能拍,我为什么拍不了?我会好好拍的,一定要拍好。”
说到最后,语无伦次。
挂断电话,她一个人坐在角落放空了会,回神后心里迫切想见到苏祈,不需要他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安抚举动,见一眼就好。
于是她买了最近一班去上海的车票,冒着被责骂,甚至是换角的风险,偷偷溜出剧组。
那天上海罕见的下了场雪,夜色下,白茫茫的一片。
出租车上,曲懿给苏祈打去电话,苏祈没接,回过来一条短信:【我现在有点事,晚点回你电话。】
对话框里未输完的那半句“我到上海了”,被她删除,手机放回兜里。
车停在苏祈校门口,曲懿刚准备下车,看见苏祈和一女生并排出来。
她愣了下,无意识吸进来一口寒气,几乎冻伤她的肺腑。
她茫然无措地下了车,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
站在他旁边的那道身影,纤瘦娇小,披肩长发,发尾被风卷起,散散铺在腰间。
嘴巴像被一针针缝合上,曲懿发不出声,只能听见胸腔抗议的鼓噪声。
她看着他们进了宾馆,满心满眼的期待终于烧成了灰,这么多年的坚持和信念在黑暗角落里轰然倒坍。
在她整理好情绪的最后一刻,转头,望见一张生寒的脸。
是温北砚。
画面戛然而止,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唯有身上的触感清晰。
他的肩膀、他的胸膛太冷太硬,像抱着被海浪反复冲刷后的礁石,坚硬又嶙峋的脊骨划伤她的皮肤,里面汩汩流出的不是血,是她隐藏了多年、身为旁观者求而不得的嫉恨。
以德报怨是圣人的做法,她就是个普通人,受伤后,喜欢用同样的方式报复回去,哪怕她清楚,这种赌气般的报复行为可能对苏祈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他们的动作都不熟练,全凭失去理智后的本能,用力攫取对方口中的氧气。
汗液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到她的眼皮上,她被烫到,紧接着脖颈传来刺痛,是他的牙刺进她柔嫩的肌肤。
她蓦地睁开眼睛,覆在脸上的黑色薄纱消失地无影无踪,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尤其是那双眼,鹰隼一般,野性阴狠。
……
曲懿醒来时房间里多了个人。
窗帘遮光,屋里也没开灯,依稀辨出一道朦胧的轮廓,瘦瘦小小的,像女人。
曲懿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喊出声,胡乱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正要往那砸去,被一道熟悉的女嗓拦截,“行了别嚎了,是我。”
周挽的声音。
曲懿心有余悸地喘了几口气,抹黑开了灯,卸完妆的脸色被这么一刺激后更白了,“下次来提前打个招呼,要不然迟早被你吓死。”
“路过。”周挽最近带了个新人,今天恰好在隔壁剧组拍戏,就顺路过来看看。
曲懿哦了声,周挽把手机调回响铃模式,直接进入话题:“我听说苏祈又打电话骚扰你了?”
曲懿揉了揉太阳穴,不答,轻描淡写地把皮球踢回去,“大壮又跟你告状了。”
周挽装聋作哑地将话茬绕回去,“离这人远点,你的死对头陆星蔓那边最近盯你盯得很紧,背地里一直在挖你的污点,估计逃不开你和苏祈的那点过去。”
曲懿低着头,一声不吭。
她倒希望陆星蔓挖得越深越好。
整个盛华高中都知道,当初陆星蔓追苏祈追得有多凶,论过程,她不比谁姿态优越,没准在挖别人黑料的时候,还能挖出不少自己的料。
周挽起身走了几步,阴影倾轧到曲懿脸上,话腔咄咄逼人:“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两只耳朵都听着呢。”曲懿转过身,拿起梳妆台上的口红,拧紧又合上。
“听我一句,当断则断。”
“断了啊,我早就不爱他了,你们为什么都不信?”
“你俩不是还有联系?这算哪门子断?你是觉得你断了,你和苏祈干干净净,只是普通朋友,但别人不一定这么想。”
“懂了,你是想要我用官方认证账号发条微博,就说什么'我曲懿,已经彻底不爱苏祈了,清白比白莲还白,请你们放过我'。”
周挽气到发笑,偏又拿她这没心没肺的态度束手无策。
时间在沉默里流逝得格外慢,最终周挽妥协般的主动递过去一节台阶,“对了,你今天怎么了?说话有气无力的,脸色也不好看。”
“刚才做了个春梦。”
“……”
语出惊人,周挽被噎到无话可说,沉默半晌,嗤了声,不知道是第几次提醒道:“在公众场合,你尽量少张嘴。”
曲懿这长相太具欺骗性,五官属于明艳那卦,气质给人一种清清冷冷的朦胧感,两相碰撞,意外地和谐,这样的条件,在女明星里找不出第二人。
前提是她不说话,一开口,就容易败好感。
“知道了。“曲懿懒洋洋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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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完最后一场落水戏的当天下午,曲懿发了高烧。
跟剧组打好招呼,大壮让司机开车去医院,曲懿不肯,“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回家躺一会就行了。”
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另一方面,她抗拒医院的消毒水味道。
大壮还想说什么,被曲懿一个眼神制止,两个小时后车开回云澜水岸。
想跟上去照顾她,又一次被拒绝,“我有手有脚的,能照顾好自己。”
“那行,有什么事懿姐你电话给我。”
实在没什么力气,曲懿白着一张脸,轻轻点了下头。
刚出电梯,曲懿大脑产生一霎的晕眩,差点没站住。
声控灯在阒然无声的环境里熄灭,四周陷入一片昏暗,没来由的恐慌瞬间涌了上来,快要淹没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液,沾湿碎发。
身后脚步声响起的同时,灯又亮了,楼道明暗交错,隔开泾渭分明的两边。
曲懿半睁着眼回头,见到的人还是那副一丝不苟的装扮。
眼睛沉沉的,透着隔岸观火般的疏离。
目光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一样,由远及近,看得曲懿一阵心虚,不自觉往后挪了一小步,鞋跟嵌进地毯下的一小块凹槽,崴到了脚。
她下意识抓住他。
他的腕骨突起明显,像抓住海上漂荡的一截枯木,掌心的触感却不像枯木那般扎手,却也硌手。
身体还是软绵绵的,但好歹站住了,不至于完全泄露出自己此刻的憔悴。
她抬起头——
他面上转瞬即逝的错愕,让她升起一种自己是调戏清纯少男的女流氓的感觉。
说不上羞赧,尴尬还是不可避免,挺直腰后,松开了手。
温北砚没什么情绪地扫了她一眼,眼帘垂落,停在她手上不到两秒,收回目光的同时,听见她问:“你有没有在你车上看到一条流苏耳坠,银色,镶着钻。”
本来就是为了掩饰尴尬后的随口一提,压根没指望他这张金口真能回应自己,曲懿稍作停顿后自顾自补充道:“没有就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就丢了。”
也不知道从哪生出的力气,一次性说了这么多字。
意外听见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磁冷冽,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似乎掺进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异常缓慢的语调,像在喃喃自语,更像在质问。
曲懿稍愣,就着微弱的灯光,去寻他的脸。
见他低垂着眉眼,刘海覆盖下的阴影藏住表情,“丢了就丢了。”
这人是复读机吗?
莫名其妙的。
跟不上他跳脱的思维节奏,曲懿不再同他纠缠,调动全身上下仅存的力气,刚抬起脚,手腕被人精准地攥住。
他手心的触感比记忆里的更加粗粝,渗着薄汗,不再冷冰冰的。
曲懿手指猛地一缩,视线落回到他身上。
男人头发黑而密,清瘦的右耳耳后有一道长达五公分的疤痕,这夺走她全部的注意力。
腕上的力道在不知不觉中收紧,带着一种想将她骨头捏碎的劲。
可没给她喊疼的时间,他忽然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