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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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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12月,巴黎。
那是个雪后的拂晓,稀薄的晨光撒在皑皑积雪上,泛起点点淡银色的光彩。天空是苍茫的浅灰,寻不到一抹云彩,空旷而单调,偶尔有一两只白鸽掠过,迅疾得仿佛在逃离坟场。
曾经繁华一时的香榭丽舍大街上,正走着一个人,只有一个人。他步履匆匆,靴子踩在路上积攒的薄薄一层雪里,“嘎吱嘎吱”地响,那声音机械地重复着,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徘徊于白与灰的天地间。
起风了。
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如一把把无形的军刀,赶路的人皱了皱眉头,将大衣的领子紧了紧,一团团乳白色的气体从他嘴边冒出来,腾到半空,眨眼就散了。
他没有停,也没有慢,稳健而急速地向前走着,他身后留下一长串脚印,深深浅浅,在一片完整如毛毯的积雪中显得突兀,沉重,且莫名地,压抑。
压抑到痛。
拐了几个弯,绕了几个圈,赶路人终于来到一座府邸门前。他抬手轻轻叩了叩门,或许因为寒冷的缘故,他的手有些微颤抖。
不一会,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躬着腰走出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沙哑着声音说:“谁啊?”
来人摘下压得极低的棒球帽,露出张典型的东方人面孔,一对剑眉紧蹙,黝黑的眼睛空洞而冰冷,一如这冬日的冰霜。
他开口,用流利的德文说道:“‘皇帝’,应邀前来拜访迪克中校。”
老人一听,抬头眯着眼睛将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终于点点头。
“进来吧,迪克中校在客厅里。”
幸村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明媚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钻进屋里,亮晃晃地耀眼。幸村下意识地用手背挡了挡,随即用手肘一撑想坐起来,谁知刚一牵动,下身就传来阵剧烈地酸痛,即便能忍如他也差点禁不出哼出声来。
那个家伙……少年半羞半恼地勉强移动着身子,转头看了看一旁空空的床位,纤长的眼睫如蝴蝶扑扇翅膀般轻轻颤了颤,微微下垂,将那双比月长石还漂亮的蓝眼睛笼进暧昧的阴影里。
“醒了吗?”
房门被推开,门口站着个高大青年,怀里抱着个装面包的纸袋,连大衣都还没来得及脱,健康的古铜色皮肤上染上了层淡淡的红,怕是被冻的。
幸村眨了眨眼睛,一瞬间将方才的种种都敛在了眼底,浮上来的是个温和的浅笑:“一大早出去买面包?”
真田将纸袋放在桌上,脱了外套挂在椅子上,走到床前坐下来,一举一动都带着他特有的庄重与刻板。
幸村以为他要说什么,可等了许久,对方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那双漆黑的眼睛,他爱煞了的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又好像是在透过他的皮囊他的躯体,凝望着他的灵魂。
那目光深邃、沉重,如个凄迷的夜,星光璀璨,灯火辉煌,光影间藏匿着无处不在的温柔,可晃在眼里,照在心上,却又是一寸寸的伤,一分分的痛。
幸村抿了抿嘴,想上挑,可双唇却像被冻住了般,怎么也动不了,只是止不住地颤,非要牙齿死死咬住才能静下来。
有什么攥着他的心脏,很用力地握紧,连一分喘息的间隙都不留给他。
“呵呵。”蓦地,他笑出声来,笑得很温柔,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东西,“让教授帮忙买早餐,天底下没有比我更幸福的学……”
阴影是突然压下来的,唇是猛然印上来的,明明连气息都带着外边冬日冰雪的温度,为什么那双唇却是火一般烫?那么热,那么热,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把人点着了融化了烧成灰烬了……
幸村迷迷糊糊地想着,缓缓闭上眼睛,被动地承受着这个不合情理却又意料之中的吻,感受着线条刚毅的唇瓣在自己的上面转碾摩擦,重重地吸吮,狠狠地咬噬,不甚灵活的舌探进他口中,长驱直入,绝望地攫取着每一份属于他的味道,同时也把彼端的气息,传递给他……
少年慢慢滑下身子,平躺在床上,任由青年的唇点上他的额头他的眉骨他的眼睫他的鼻梁他的耳垂他的颈窝他的锁骨他的胸前……那唇干裂得惊人,每每擦过皮肤都带起片针尖刺般的疼痛,那疼痛化在血液里,随着其他一并流入心脏,于是每一次延续生命的搏动也都变成了痛,很痛很痛,除了“痛”字再无法形容的痛。
幸村仰起头,紧紧闭着眼睛,大概是被冷空气刺激到了,他觉得双眼里有决堤的灼热,汹涌而至……
突然,他觉得胸膛一片冰凉。
他听到,一声低吼。
或者说,比起吼,那更像个无助的孩子,发出的一声呜咽。
低低的,低低的,像自大提琴上滚落的一个音符,喑哑、沉重,有种不可化解的悲伤。
“你……都知道了?”
真田将脸埋在幸村胸膛上,任凭咸涩的液体肆无忌惮地流淌,他管不住了,他不想管了,他已经把所有的自制力都放在那一件事上,剩下的一切,他都不想管了。
幸村茫然地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很久,不知有多久的那么久,才动了动红肿的唇。
“……嗯。”
“什么时候?”
“昨晚……”幸村眨了眨眼睛,有什么从他眼角滑落,迅疾得好似一颗流星,“我从纸篓里,翻到了党卫军的秘密委任令……”
“……是吗……”真田低低应道,又像舒心般叹了口气,缓缓撑起身,异常明亮的黑眼睛凝视着下方的人,僵硬的嘴角极勉强地向上牵了牵,“那么,你应该知道,你,必须杀了我……”
说着,他突然肩膀一颤,战栗得几乎痉挛的双唇死命向两旁咧着,保持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的,你必须杀了我,必须,必须杀了我,我是军人,我的职责是服从命令,我没办法的,维维恩,我没办法,我是党卫军,我没办法……”
一颗泪滚下来,珍珠般晶莹,宝石般剔透,就这么直直坠落,砸在幸村脸上。
啪!
无声的一声里,碎成好几瓣的,是泪,还是心?
“不。”
幸村开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又仿佛透过他,凝视着另一个世界。
“不!维维恩!你必须杀了我!必须杀了我!否则、否则……”真田死命地抓着幸村的肩膀,发了疯似地晃着他,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鲜红的血流下来,染红了他的手,染红了,他的眼。
“否则,你会杀了我,对吗?”
真田浑身一震。
幸村似是不曾察觉肩膀的痛楚,缓缓地说着:“你会背叛组织,刚好西蒙、弗朗西斯他们前几天也刚到巴黎,你可以趁机把我们全都送进党卫军的监狱里,你还可以以组织的名义继续接送英国情报局的人员,并将他们送到纳粹手里……”
“我……”
“可是……”幸村突然扬了扬眉,眼睛里的空洞沉下去,又浮上丝笑,很温暖很温暖,却充满了悲伤地笑容。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维……”
“如果让我们逃脱,你会死的吧?”
“如果让我逃脱,你会死的吧?”
“萨瓦诺,我杀不了你的,我杀过很多人,可我大概是……杀不了你的。”少年的声音愈来愈低,颤抖的双唇仍是“笑”的模样,可嘴里,却是咸到发苦的味道。
“不!”真田猛地揪住幸村的衣领,一把把他从床上拎起来,布满了血丝的双眼圆瞪着,因为惶恐,因为愤怒,因为焦灼,因为哀痛。
“你不能……我不能……你、你……”破碎的言语终于消弭在一声长久的哽咽里,被咬作殷红的唇早变得麻木,腥甜的味道涌上喉头,又一再地被咽回去,咽回去,咽、回、去……
幸村闭上眼睛,紧紧地闭着,不给光明留一丝缝隙。
“萨瓦诺,最后,可以告诉我你的日本名字吗?”
真田缓缓抬头,模糊的视线里,是幸村很淡很淡的笑容。
“真田……弦一郎……”
“弦……一郎……吗?”
“谢谢你,弦一郎,真的,真的非常……感谢……”
1943年12月,因为萨瓦诺格罗的出卖,德国纳粹在巴黎一举抓获自1940年以来,一直同英国特务里应外合,煽动巴黎民众反法西斯情绪的地下抵抗组织——“真实”。
其后,经过严刑逼供,党卫军获知,“真实”小组被捕前的最后一次任务,是接应英国情报人员前往法国海岸加莱,搜集有关德军在加莱的军事力量及防御措施的相关情报。
恰巧也是在同一时期,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美国第一集团军群被发现在加莱对岸安营扎寨。
而盟军在之后的几个月中,对于加莱地区的空袭密集程度,更是远远胜于其他地区。
……
这种种迹象使得德国纳粹深信不疑,盟军即将在近期实施强攻登陆作战,而登陆地点,就是——
——加莱!
1944年6月6日,诺曼底登陆战役爆发。
而战争爆发当时,德军海岸防线统帅,B集团军群司令隆美尔元帅,正在德国本土为妻子庆祝生日。而其精心调教的精锐部队,第十五集团军,二十三个师,也在距诺曼底东南方向两百米的加莱地区死守,无一增援诺曼底。
巨大的军事力量的悬殊,使得驻防德军士兵无力抵抗,节节败退,然而隆美尔沿海岸线布设的防御工事,也给盟军带来了沉重的打击。据不完全统计,在D-Day行动中,美国士兵共阵亡2千9百万人,平均每9秒钟,即有1名士兵倒下。
然而这惨烈的牺牲所换来的,是欧洲大陆第二战场的成功开辟,从此,德军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再难回天。
诺曼底登陆作战成功后,战败的纳粹军官恼羞成怒,下令,将“真实”小组,全体枪决!
而真田弦一郎这个人,也在那一天,消失了踪影。
1944年8月25日,巴黎解放。
次日,戴高乐率军进入巴黎,建立法国临时政府。
1945年3月,西线的美、英军渡过莱茵河,向德国腹地进攻
同一时期,亚洲地区盟军攻占硫黄岛和冲绳岛。在东南亚,夺回日军占领的印度、缅甸等国和地区
同年4月,欧洲地区盟军在易北河会师,东、西欧两个战场连成一片
5月2日苏军攻克柏林,5月8日德国无条件投降,欧洲战事至此结束
8月6日和9日,美军先后在日本的广岛和长崎投下两颗原子弹
8月8日,苏联对日宣战。同时,中国战场也转入全国规模反攻
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1945年9月2日,日本签署投降书,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德、日、意法西斯的彻底失败而宣告结束
抢滩诺曼底,这第二次世界大战乃至人类战争史上一次空前的两栖登陆作战,作战代号为"Operation Overlord",霸王行动。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在这场行动之中,有一个分支,是以情报战,虚构不存在的假信息声东击西,误导敌军对登录时间登陆地点的判断。
这个行动代号为,"Operation Fortitude",坚毅行动。
军事史上将其称为,"D-Day Deception"。
而这一切,又是从一年半前提出的"Operation Bodyguard",护卫行动,演变而来。
而“护卫”一词,又是引用于当时英国首相丘吉尔先生的一句名言:
"In wartime, truth is so precious that she should always be attended by a bodyguard of lies."
“在战争年代,真相是如此宝贵,要用谎言来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