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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娘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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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纸遇火,燃烧很快。
室内已经是火光缭绕。刺鼻的臭味、烟味,几乎让谢颖呕吐。
她迅速跑到西厢房的窗边,用力推,却发现这窗已经被封死了。
她转身冲到门边,积蓄内力,抬脚就要踹门,却在触及门边的那一刻,硬生生止住了。
不可以。
眼下火势还不够大。踹门那样大的动静,一定会惊动打牌的看守。
他们很快就能把火灭掉。
这样,根本没法制造骚动。一切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娘娘也无法趁乱下山了。
思及至此,谢颖反而坦然了,她面无表情倚靠着门,坐在了地上。
她要等。等大火熊熊燃烧,再出去。
温度越来越高,谢颖屏住呼吸。
——她呼吸绵长,可以支撑一炷香的时间。
可就算抵挡得住烟雾,也抵挡不住那灼人肌肤的热浪。
谢颖的面容已经通红,又被烟熏黑,眼前一片模糊。
她却眯着眼睛,紧紧盯着头顶一根房梁。
那房梁接口处,正被火烧着,连接之处已经剩余不到三分之一了。
它掉下来的那一刻,必然发出巨响,惊动所有看守。
这房梁垮下来之时,就是她冲出去的时候!
快了……
终于,再那大梁被烧垮前一瞬,谢颖抬脚,迅速而狠厉地踹向门板。
还没踹到,门一下子开了,一个干瘦的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谢颖眼前灼热,看不清是谁。
那人见了她,只是一怔,就迅速把她拽了出来。
身后房梁轰然垮塌,火星四溅。
“你是阿诚的朋友?”
是女子的嗓音。
谢颖草草揉了一遍眼,才看清,眼前这人竟是梅爷。
她被梅爷那恐怖的疤痕和秀丽的眉眼惊了一瞬,却不及细讲,“那些看守很快就要发现了,我们快救人。”
梅爷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谢颖旁边。
“这么大动静,要发现早发现了。”
谢颖看见,之前那看守西厢房、偷懒的看守,竟仰面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而之前的守夜小屋,喧哗打牌声也停了,只有灯影,还幽幽从窗户透出。
显得诡异而寂静。
她疑惑地看向梅爷。
“被他们掳来做饭的女子,曾受我的恩。她惦念着家里的丈夫和孩子,想要逃跑,因此和我配合,往他们的酒里加了攒了多日的草乌汁、曼陀罗汁。
“眼下是发作了,保管他们被烧死,都醒不过来。”
梅爷迅速解释。
谢颖点头。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去救其他人。”
“等下,”谢颖蹙眉,“你知道成昉逸在哪吗?”
梅爷一滞,“你说的是‘成公子’?你如何知道他名字?”
梅爷虽不解,脚下却不停,引着谢颖迅速来到一处房间。
谢颖左手拔刀,一脚踹开门,冲进房间。
扑鼻的中药香迎面而来。可床上,桌子旁,却空无一人。
谢颖面色冷凝,视线扫过墙角被换下的脏污绷带,冲到床边,伸手一探。
被窝还剩一丝余温。
“被他跑了。”
她眼神立刻狐疑地扫向梅爷。
是谁这么快给他通风报信?
占据那样大的优势,他为何选择逃跑,而不是抓住自己?
梅爷面色一冷,“不是我。等会儿再和你分辩,我们先去救其他人。”
谢颖也知道轻重,只得按捺下情绪。
去救人的路上,她顺手砍死了剩余的那只老虎。
梅爷把她领到一处极狭小的屋子。董嘉被关押在此处。
他被绑在柱子上,浑身伤痕累累,没有一块好肉,此刻却是正昏迷。
“他刚被掳来,一直在反抗,那些人试图给他喂烟土,全被他吐了出来,因此遭到虐打。”
谢颖不语,小心翼翼把董嘉松开,背到背后。
二人又迅速来到那些“鬼”被关押的屋子,打开门。
这偌大的屋子,死气沉沉,一股臭尿味。
此刻,哪怕有人开门,里面也没人有反应。
谢颖心里“咯噔”一声。
她现在是明白了……这些人,其实都被大烟控制了!
难怪阿诚之前故意讲的故事里,那个侥幸逃回去的人,最后会雪夜里跑回山上,活活冻死。
他是瘾犯了。
谢颖的眉头皱了起来。
梅爷径直走进去,拍拍手,朗声大喊:“看守已经全倒了,大家别睡了,快回家去!”
陆陆续续有人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揉眼睛。
有机灵的,或是归心似箭的,穿起拖鞋,往外一探头,见看守果然没反应,就开始飞奔。
却仍有一些人坐在床上不动。
谢颖道:“你们的父母长辈,妻子子女,正在家中以泪洗面,盼着你们归去,为何不跑?”
一个年长的老头迟疑,“若是跑了,还被抓回来,就要喂老虎。”
“老虎已死,大家不用害怕。”梅爷朗声道。
闻言,有几人面面相觑,陆续结伴往外跑。
看着仍然在原地不动的人,梅爷似乎有些着急,“你们为何不走?”
“我们觉得在这也不错啊。”
“就是。”
“反正我也没老婆孩子,下山干嘛啊?这儿也管饭。”
梅爷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
“梅爷,你是有智慧,又会讨好人,受看守们重视,被安排了管我们的。要是咱被抓回来,你肯定没事,你可别推我们身上,害死了我们。”
“就是啊。”
“山下的饭里面又不掺烟土,哪里有咱们山上好!”
“神仙日子,叫我下山我也不下。”
谢颖深深被震撼。
大烟摧人意志,竟到如此地步!
白日里,她亲眼目睹这群人被绳子栓成一串,家畜一样毫无尊严地干活。
他们竟为了一口大烟,大言不惭地说这是“神仙日子”!
究竟是大烟害人,还是他们本性自甘堕落?
谢颖不解。
梅爷的眼睛里几乎要喷火,她气极反笑,“好啊,我故意被抓上山,原来就是为了救你们这群东西?既如此,火要烧过来了,你们自己等死吧。”
说完,她拉着谢颖转身就走。
这话却起了作用,谢颖听见身后一阵骚动,有人冲了出来。
梅爷却没有回头,只是拉着谢颖越走越快,很快把那些人甩在了身后。
“他们这样污蔑你,为何你最后,还要故意说那一番话,吓得他们离开?”
梅爷目光冷冷,却不回答谢颖的问题。
“我上山来,饿的脱相,瘦了一半。只因那每日的饭食里,都掺和了烟土。我只吃没有拌烟土的素菜,青菜,白菜,野菜,筷子上一粒米也不沾,坚持了三个多月,只因娘娘曾告诫我,烟土是害人的腌臜玩意儿,不能沾。”
谢颖听她说“娘娘”,耳朵不由一动,才反应过来她的娘娘应当是前鄢的元德昭烈太后,并非自己的太后娘娘。
梅爷自顾自说了一阵,突然转头,目含泪光,吓了谢颖一跳。
“我劝过他们,开始也有人听我的,可最后他们全部捱不住,吃了饭。他们为何不能再坚持一下?为何最终还是变成了这个模样?
“那群看守,平日里只喂老虎少量烟土为食,那畜牲烟瘾极深,向来是饥肠辘辘。但凡有人不听话,或病了,看守就把他们扔去喂老虎。老虎最喜欢他们身上的大烟味儿,一个活人,二虎分食,不过须臾,就只剩血沫脚趾了。
“两只畜牲就是这样,被养的膘肥体壮!
“我不明白啊,纵使这样,他们为何还要留下?为什么呢?”
对上梅爷通红的双目,谢颖一肚子安慰的话全部憋在嘴里,说不出口。
这样年已四十,经历波澜壮阔、饱经苦楚的女子,竟然还在真心为他人的不争而愤懑、落泪。
一切的宽慰都很苍白。
最后,只变成淡淡一句,“不会让大烟流出静春山的,放心。”
这是她和娘娘做出的保证。
谢颖和梅爷一起奔往娘娘和阿诚他们藏身之处。
到那之前,谢颖路过一条潺潺小溪,却停住了脚步。
她掂了掂身后背着的董嘉,喊住了梅爷。
“等我一下,我脸上烟灰太多,都黑了,洗一下。”
——就这样回去,娘娘肯定会担心的。
梅爷不置可否,站在原地等她。
谢颖小心翼翼蹲下身,掬了一捧溪水,迅速清洗了面颊,随手用袖子擦了擦。
“好了,我们快走吧,阿诚也在等你。”
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梅爷震撼到失焦的眼神。
那双眼,死死盯着谢颖那洗净黑灰的脸。
谢颖眼睁睁看着梅爷张嘴喃喃了半天,却没听着声。
直到最后,她才看明白梅爷反复重复的口型,在说什么。
那两个字,竟然是——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