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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未归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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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
许愿欢看到一片沁人的蔚蓝。水波平静,像沉睡中的绝色女子,敛了神色,眉目柔和。
水面细风生,菱歌慢慢声。
有人和景而歌,不知名不知词只听调,许愿欢猜测可能是某个少数民族的传统歌谣。
远处天光一线,风也柔和,她沿着岸边走。
纪观南在她身边,却不牵她。
许愿欢觉得奇怪,转头想撒娇质问他,画面却一转,出现大片刺目的红色。
纪观南就那样躺在那片血色之中,紧闭双眼,气息全无。
许愿欢心脏倏地紧缩,颤着声吼出来——
“纪观南!”
她坐在床上大口喘气。一旁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守了一夜本来已经昏昏欲睡了,被惊得一下站起来。
“你醒啦?”他上前问。
许愿欢还没从那个梦里缓过来,红着眼愣愣地看他。
“啊……我叫乔屿,纪观南的室友之一。”男人看出她眼里的陌生,挠挠头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纪观南的朋友。
许愿欢放下戒备,朝他勉强扯了扯嘴角算作打招呼。
嗓子干的厉害,连带着说出的话都哑的不成样子。
“你好……请问纪观南呢?”
她昏倒住院,没道理纪观南不会来守着。可事实就是如此,自己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不是他。
“呃……”乔屿眼神飘忽,不甚自然地开口,“你声音好哑,我给你倒杯水吧。”
许愿欢耐着性子看他出去又进来,递过来一个纸杯。
水温正好,她也确实渴得厉害,道了谢就仰头灌了好大一口。
喉喽里舒服多了,许愿欢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重新看男人。
谁料他已经迈着细碎的步子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了。
乔屿刻意把脚步放的很轻,手搭在门把上的那一刻,女孩儿还在安安静静地喝水。
他松口气,指尖下压——
“等等。”
“麻烦问下纪观南去哪儿了?”
乔屿被吓得原地180度空中回旋转身。
“哦,啊……老纪啊,他……”
男人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许愿欢又想起刚刚做的梦。
她情绪激动,掀被下床。
“纪观南呢?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乔屿低头看才及胸口的女孩儿。明明小小的一个,此刻虽眼圈红红却难掩内里的不容拒绝。
她秀眉竖起,死死盯着他。乔屿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只觉得头皮发麻。
气氛凝滞,两人都受着室内忽然寂静的苦。
坦白了这女孩指不定怎么哭呢。乔屿暗暗叫苦,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应该转移话题。
他正愁着,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
谢裴没料到进来是这么一幅画面,愣了愣。
他站着不动,后面南岑好奇地探个头出来:“怎么了?”
乔屿此刻浑身轻松,跳到谢裴跟前拍他肩膀:“谢裴你可算来了。”
谢裴?
听纪观南提过,是他很好的朋友。许愿欢看过去,眼中闪过惊叹。
是一个很绝的男孩子,寸头,气质清冷却刚硬,额角的疤乍一看有些吓人,仔细看却会发现他现在周身的气压都是柔和的。
这是个有故事的人,故事也应该是个很可爱的故事。
不过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好,”许愿欢想了想,换了个人接着问,“请问纪观南呢?”
许愿欢转头看乔屿,话却是对谢裴说的。
“他不告诉我。”
谢裴顿顿,脚下已经开始有了退意。这是他第一次见许愿欢,所以难免和乔屿有一样的顾虑,害怕这个女生会和其他一些女生一样麻烦。
两个大男人在门口犹犹豫豫,南岑看不下去了,从后面挤过来朝许愿欢打招呼。
“你好呀,我叫南岑,是谢裴的女朋友。”
“未婚妻。”
谢裴不满。
南岑撇撇嘴不理他,继续看许愿欢。
“你好,”许愿欢犹豫下,继续重复刚才的话,“请问你知道纪观南在哪吗?”
女人看女人,一看一个准。
南岑对许愿欢的第一印象很好。她看得出来这是个相对理智的女孩子,就算有较大的情绪波动也不会真的在这个时候崩溃。
更重要的是,她对她眼底的焦虑感同身受。
不过她还是得打个预防针。
“接下来的话……我……”
“你尽管说吧,我都能受的住的。”许愿欢笑着安抚她,脸色却一瞬间惨白。
南岑于心不忍。
“我从老家带了点了糕点回来想让纪观南带回去你们尝尝他拿了走了但是晚上我下楼扔垃圾的时候发现糕点在楼道撒了一地这不是纪观南的做派谢裴打电话给纪观南结果没人接我们很担心正好乔屿昨天有事会经过那里我们就让他上去看看事实就是人真的不见了。”
南岑一口气把来龙去脉全部说完。不过秉着最后的顾虑,她只说人不见了,没明说纪观南可能出事了。
许愿欢静静听完,没吭声。
谢裴悄悄从身后靠近南岑,手背青筋凸起做好了随时甩开许愿欢的准备。
他怕她一时情绪激动做出不利于南岑的事。
“啊对,”乔屿挠挠头接话,“结果我刚出电梯就看到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从纪观南那里见过你的照片,知道是你,就赶紧把你送过来了。”
许愿欢还是不说话。
室内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乔屿神经大条,还没反应过来。谢裴则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只有南岑看出了她隐在眼底的情绪瞬间土崩瓦解。
女孩儿脸色近乎透明,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走。
可纪观南不在,没人会真正心疼自己的脆弱,她此刻没有矫情的资格。
“是吗?”许愿欢垂眸,良久才缓缓抬头,故作轻松。
“可能是临时接到了很急的电话没顾上收拾吧。”
“不接电话是因为手机没电关机了。他忙,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他怕她担心,发现后总会很快找到充电宝,开机报平安给她。
许愿欢算了算。
纪观南已经20多个小时没有联系她了。
可她总得替他找点什么理由安慰自己。有些事她实在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天已经快黑了,窗口有风吹进来,打在许愿欢单薄的身上。
南岑看到女孩儿全身都在微微颤抖。说着轻松的话,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却握的紧紧的,甚至都开始发白。
她叹口气。
“嗯,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她顺着她的话下了坡。
乔屿皱了皱眉,可也知道这种情况自己还是不要多嘴的好。谢裴倒是真的对许愿欢刮目相看了。
纪观南就是宠辱不惊的代名词,没想到找的女人都是大气沉稳的。
许愿欢扯了扯嘴角。
“那我可以出院了吗?我想回去看看,说不准他已经到家了。”
“哦哦好。”乔屿拿了检查报告过来递给她。
“急性胃炎,吊了水好多了,不过医生建议最近饮食清淡。”
“谢谢。”许愿欢轻轻勾下唇,幅度不大。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谢裴领了南岑先走了。乔屿本来打算送许愿欢回去,结果接了个很急的电话。
他一脸歉意地看许愿欢。
许愿欢轻轻笑了下,说:“没事你快去吧,正好我也要吃个晚饭才回去。”
只能这样了,乔屿点点头走了。
人都走光了,脸上死死维持的最后一点血色也退了个干净,许愿欢是真的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话是为了给乔屿台阶下,她其实没什么胃口。可再不好好吃饭,纪观南就该担心了。
这样一想,她收拾好东西,下楼去医院食堂要了碗白粥。
医院的饭是真的难以下咽。粥又稀又寡淡,就像意思着放了几粒米的白开水。
许愿欢忍着不适喝完,眼角酸涩。
她好想纪观南做的薏米红豆粥啊。
……
车子打了个转开走,许愿欢站在原地摁亮手机。
没有打进来的电话。
她翻开通讯录,拇指在纪观南的号码上方停了好久,最后还是重新将手机摁灭了。
许愿欢叹口气,抬头。
七楼的灯竟然亮着!
胸腔里“咚”的一下,许愿欢觉得自己好像在那一刻重新活了过来。
脑子里不断闪现刚刚看到的满屋的光溢出的画面,她连电梯都忘了,一口气爬上楼。
“纪观南!”
许愿欢开了门。
室内只有回音。
缘缘不知道从沙发的哪个角落窜出来,冲她“汪汪”地叫。
许愿欢低头轻笑。
她怎么就忘了。因为担心有时候晚上家里没人缘缘会害怕,纪观南特意配合着它的高度改造过开关。
许愿欢蹲下来轻轻摸它的头。
“是不是饿坏了呀?”
狗盆里已经空了,小家伙多半是整整一天都没吃过东西。
她起身给它拌狗粮。
缘缘跟在她身后,吐着舌头哼哧哼哧。
“快吃吧。”许愿欢把小碟子推到它跟前,起身时看到案板上的饺子。
饺子是许愿欢最喜欢的芹菜瘦肉馅,前天纪观南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包的,打算初一煮着吃。
小小的饺子精致玲珑,要不是上面有淡淡的指纹,就好像是从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许愿欢看着,不知怎么突然就嘴馋的厉害,索性直接往锅里倒了水打算煮几颗来吃。
水很快烧开,许愿欢数了适量的饺子下锅。
然后就在旁站着看白白胖胖的饺子在沸腾的水里忽隐忽现,脑子放空。
忽然从客厅传来一阵听令哐啷的声音。
许愿欢一惊,冲出去看。
壁柜最下面一层摆着的花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水撒出来,里面的百合就这样躺在一地碎片之中。
许愿欢心疼坏了,走过去把花一朵一朵捡起来先放在不常用的玻璃杯里,又蹲下去拾碎片。
缘缘自知做了错事,窝在一旁一动不动,偶尔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
它一直都很乖,许愿欢摸摸它的脑袋,并没有责怪它的意思。
“下次小心点,要不然有可能会划伤的。”
缘缘轻轻拿头蹭她。
许愿欢收拾好地面,转身端着玻璃杯去洗手间盛水。
花还要养着的,这是纪观南的求婚信物。
脚边缘缘一直挨着她,许愿欢忽然想到它昨晚的反常。
她顿顿。
“你昨晚是感应到什么了吗?”
她蹲下来把头埋在缘缘柔顺的毛里。
“他会有事吗?”许愿欢喃喃。
缘缘轻轻舔了下她的脸庞。
许愿欢笑着拍拍它的头,把花拿出去。
路过厨房的时候听到里面抽油烟机的轰鸣声,许愿欢才想起来锅里还煮着饺子。
呼吸一滞,她匆匆放下杯子进了厨房。
还是迟了。
水煮干了,饺子下面粘了锅已经焦了,上面却还生着。
没福气吃了。许愿欢叹口气,把饺子捞出来倒掉,又去洗厨具。
放筷子的时候手肘不小心带下来几个叠放着的碗,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许愿欢后退着避开碎片,没注意踩到躺在地上的撮箕。撮箕长长的把手弹起来,打在她后背上。
她疼得直不起腰,弓着身下意识就喊——
“纪观南!”
可是没有人冲进来怜惜地揉她背,没有人边心疼她边骂她笨,甚至没有人答复她。
只有墙上挂着的钟“滴答滴答”,在寂静的夜里撕开一个可怖的口子,好像要把在场的人整个吞噬。
情绪铺天盖地涌上来,许愿欢把手里的筷子一把丢出去。
缘缘听到声音跑进来围着她转。
窒息带来的晕眩感转瞬即逝,许愿欢抱着头慢慢蹲下来大口喘气。
缘缘蹭她,她索性也就着这个姿势抱住它脖子。
一吸一呼在这一小处角落里都显得分外刺耳,许愿欢脸色苍白。
屋外狂风大作,她想起搭在阳台的衣服,又强撑着站起来。
衣服已经湿透了,许愿欢垂下眸子,看向窗外。
大年初一的陵都,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连路边的灯光都是昏暗的。
家成了一个人的家,未归人不知在何处。
纪观南,你怎么忍心在阖家欢庆之际,丢下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