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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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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感觉自己现在不是诗人了。
没有概念,也不再有本能,没有麦田和羊羔,也没有恒久的拍翅声,诗人惶然起来。
四下里是沉甸甸的沉默,沉默不同于静谧。沉默是黑暗里无数张缄默的嘴。
与这种境况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那种辉煌到令人无所遁形的恍若极昼的光亮。
也不是阳光,阳光是有温度的,灿烂焦黄的,阳光是独一份属于麦田的。
诗人闭紧眼睛,脸色苍白。忽然,他获得了一个概念,一个迟钝的,晚来的概念——
白夜。
一个魔鬼一般的声音不住地催促:
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
睁开!睁开眼睛!!!
诗人大口的喘息,仿若一条脱了水的鱼,冷汗簌簌落下,脸色苍白得可怕。他不受控制的睁开眼睛,瞳孔受强光刺激,缩成针尖大的一点,一向温和平静的眸子溢出两行眼泪,像是地狱里狰狞的恶鬼。
他惊惧地捂住眼睛却无济于事。
他像是一个透明的存在,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这景象出现在他面前。
荒地。无限蔓延的荒地,他能听到阳光被倾轧,土地被挤压。
白光乍泄,世界却凉得可怕。
有风,卷着飞沙走石胡乱闯荡,发出近乎哀鸣与低语交织的声音。
这种极昼般的景观在这片荒野永恒着,以一种不死不灭不眠不休的苟延残喘无限拉长时间,
没有所谓昼夜的此消彼长,用一种近乎残忍的神话矗立成旷日持久的法则。
天地孑然,唯有诗人孤身滞留在苍茫混沌之间,他似乎在某一瞬间感到了难以名状的绝望。
绝望到难以名状,说不出也道不明。
最令人绝望的是孤独吗?
好像不是。
我在这里呆了多久。一刻钟,一小时,一天,还是一百年。
时间呢?
感情呢。
我自己.......呢。
诗人想:是虚无吗。
视野无所遮拦,诗人就无所顾忌地茫然地看。
诗人不长于行动。
黑白分明的世界之间,他看到一棵形容枯槁的槐树形销骨立地立在世界中央,看不出生死。
诗人恍惚觉得这里是该有银铃声的。
没有风铃,哪来的铃声呢。
于是这念头也倏然而逝了。
诗人凑近看那槐树,树上只剩下两串槐花了,伶仃样子,不过开得很好。槐树没有影子,树冠遮蔽的地方干净得很,一朵落花也没有,但这边的光好像柔和一些。
诗人蹲下身去,惊讶地发现白光下银闪闪的都是槐花,铺满了大树周边的地方。
他不由睁大了眼睛。
似曾相识。
梦。
所有的梦都有来处。
诗人要醒了。
有个略带沙哑而不容置疑的声音说:“离开,在槐花落完之前。麦田,不可久留。”
“去找,另一朵槐花。”
“槐花......要落完了。”
“记住。”
诗人朦胧中似乎听到呜咽,像是绝望的小兽走投无路。
诗人默想道:别哭。我就走了。
诗人醒了。
诗人朦胧中似乎听到呜咽,
羊羔问:“你睡了很久,诗人,已经是夜半了,你脸色不好,是做噩梦了么?”
诗人尚未完全清醒,他大口喘息着,仿若新生者第一次呼吸,仿若麦田里的空气是极珍贵的物事。麦田里恒久的拍翅声在他脑内回响,交叠,碰撞,坍塌,重构,连绵成山和海和风的呼啸。
而诗人终于长叹一声,眼神重归清明。
他默默地想,他做出了誓言,希望那孩子不再哭泣。
诗人答:“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