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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处刑(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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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巾被揉成一团,准确无误地飞进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
“唰啦唰啦……”水流淌过指缝。
乔霖关了水龙头,让烘干机带走手上的水分,却烧得指缝间更加滚烫。
黎沃躺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穹顶,云在缓慢地漂浮。他说:
“……你也洗太久了吧。”
乔霖耳根脖颈的红还未退去,他揉揉眉心,叹了口气说:
“……你太过分了。这里是办公室。”
黎沃耷拉在沙发手柄上的长腿一收,落到地上,他坐直了腰,无辜地说:
“我没做到最后——至少要你同意。但……其实你也……”
“闭嘴,”乔霖狠狠瞪了他一眼,但瞥到他发青的眼袋和消瘦的面容,还是于心不忍,放缓了语气,说,“不说这个了。你过来。”
黎沃耸耸肩,听话地走过去。然而这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那喉底的热度挥之不去,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躁动的心冷静一下,却发现根本做不到——味觉、触觉、听觉,融进了血液,使其沸腾不已。
“坐。”乔霖说。
还在胡思乱想的黎沃立马炸了锅,他脸红道:
“不是,不是……这么突然?做什么?哎?你现在同意了……”
乔霖冷脸拉开椅子,淡声说:
“你坐不坐。”
黎沃尴尬地笑笑:
“哈哈哈,谐音啦,开个玩笑。我坐,你说啥我就干啥。”
他坐下。乔霖拿出一把剃须刀,往他长满胡茬的地方涂了剃须膏,弯下腰贴近他的脸,小心翼翼为他剃着胡须。
黎沃屏住了呼吸,他能在乔霖黑曜石般的双目中看到自己。
“民众那边,还没解决,”乔霖开了口,他用指腹将未匀的剃须膏抹开,说,“始作俑者已经抓住了,只需要再过一段时间,把民众的思想调整回来,一切都能恢复原样。”
黎沃垂眸,他知道两人之间始终要面对这个话题,用什么手段都无法避免。
“你不用担心。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改变。”乔霖说。
雨点安静地敲击着窗户。
黎沃朝他笑了笑,没接话道:
“……我以前觉得,只要跨过了我们自己这一关,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为什么一定要别人认可我、接纳我呢?明明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够了。”
他抓住乔霖的手腕,抬眼凝视着他,继而说:
“我嘛,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他人认不认可、同不同意对我来说屁用都没有,都不会影响我……之前想,唯一我想得到认可的对象,就只有我妈——我想要是她还活着,一定要她看看我今天长成了怎样优秀的大人。但是现在……我都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哈哈哈。”
乔霖的手停下了,他不动声色地倾听着。
黎沃说:“但你不一样,乔霖,你跟我不一样。”
“你需要他人的认可,你做事不能‘不了了之’,比起我,应该还有更多人需要你;同样的,我不希望民众失去你。世界为你而‘活着’。所以……所以在你说完我们是商业关系之后,我选择了离开,哈哈,或者是逃避更确切一点。但我理解你,乔霖,我理解你。”
——乔霖与巴底律世界的人都直接、间接地形成了关系链条,错综复杂的链条编织成网,覆盖了他的生命。他需要活在“人与人”之间。
反观自己,是不是太得意忘形、狂妄自大了呢?他私心想让自己成为乔霖世界的全部,以为这样彼此认可接纳了,便无惧一切;父亲已不在世,“找寻母亲”的执念也分崩离析,革命派不是不能少他一员,相反队员们都支持他“成为想成为的人”,支持他“自由自在”。
他无需再跟谁关系紧密,世界少了他依旧运行,他的价值在“自我”才更加熠熠生辉。黎沃是边缘人,既是基因上的,也是社会上的。
乔霖为他剃完胡子,用清水冲洗后擦拭干净。
“可是你跟我不一样,乔霖,你比我有着更远的路要去走,”黎沃说,他皱着眉,“我不想你因为我……”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看到乔霖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眉间的“川”字绵延着苦涩。黎沃竟从这个白阳人脸上读出了“心痛”的表情。
“你太可恶了,黎沃,”乔霖说,“你这样说,只会让我越来越离不开你。”
雷暴冲破天空,一道紫色的闪电如游龙,惊现于穹顶一角。雨滴密集落下,乒乒乓乓砸在混合玻璃上。
“我是为了你而活着的,”乔霖轻声说,抬起手摩挲着他的侧脸,“至少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比人民更重,人私心一点没问题。‘利益最大化’从来都没有主语。”
黎沃呆住了。
乔霖低声说:“如果你我所言,都有‘传递性’,可不可以这么理解——你说世界为了我而‘活着’,而我为了你活着——这样传递过来,世界也为了你‘活着’。”
黎沃哭笑不得:“你这……简直乱七八糟,什么推理。”
乔霖说:“‘存在就有意义’——这不是你教我的道理吗?你的存在是有价值的。黎沃,你只需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相信我久一点,我们一定能……”
乔霖咽下了后半段话,他看见黎沃的眼眶红了——这名时而含蓄时而直白的白阳少爷,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哪句话戳到了黎沃的心。
他不知如何“补救”,好像说什么都不合时宜。他只能张开双手,笨拙地给了黎沃一个拥抱。
黎沃怒气冲冲地跑出革命派,阴沉沉地跟在玫希耶身后,他就想好了,见到乔霖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凭什么这么不顾及自己的心情!怎么可以说出这种令他伤心的话!离开自己……真的能在白阳过得更好吗?!
可是,乔霖一个道歉就晕开了他的怨气。情迷之际,他更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其实自己真正希望的,是乔霖的快乐。
边缘人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与乔霖的关系,才意识到乔霖的负担比自己想象中的沉重。
而自己实在是太渺小了。以渺小之物追求庞大之物,只会落得个“求而不得”的下场。他倒不如在乔霖面前,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但话说出口,除了自己提出“主动远离”的落寞,他还觉着心里空荡荡的,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来未得到承认。
——直到乔霖说出那句:
“你的存在是有价值的。”
边缘人不得心尖一软。这半年来,他青年时期作出的贡献都被民众抛之脑后,革命派又跟白阳战火纷飞,他出去,就被民众辱骂唾弃,他回来,就被媒体社区抹黑丑化,革命派队员走不进他真正的内心,只能战战兢兢地为他留出“冷静空间”。
而他自己呢?连见乔霖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当别人对他亲口说出“你的存在是有价值的”,他便觉得如释重负了——原来被重要的人认可,是这种感觉。
这对“社会边缘人”来说,是莫大的慰藉了。
次日,乔霖下令,白阳以“监管”的名义,将边缘人兼外界人黎沃收入“海螺”内部,进行审视判断。
黎沃搬出了边缘城,跟乔霖度过了寒转热季节。
他们决定一起面对。
然而,令人心寒的是,虽除了任逸这个头目,网络上黎沃的“怪物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民众的思想收付不回来,甚至部分地区还死灰复燃,有了“讨伐派”新生的苗头。
黎沃在乔霖的鼓励下,主动向民众提出科技的创新方向、管理的更新方法,甚至回到边缘城,实打实地为民众付出劳动。
可恐怖的是,每一条发送的提议,尽管已是“利益最大化”,都还会有大量的匿名人士“鸡蛋里挑骨头”,这不对那不对,甚至揪住某个微不足道的点,放大夸张其效果,把这份方针骂得体无完肤。
他们肆无忌惮地敲着浮空键盘,在屏幕后高谈阔论,以“如何将一个人彻底整垮”为乐,屡试不爽。
事情演变到离谱的地步,有些机构为了牟利,甚至从民众中挖走年轻的“写手”,利用其所写“文章”在媒体上获取流量,收割一波后被乔氏抓到,拿“写手”顶罪,拍拍屁股就走。
一时间,宗教、权派和部门团队层出不全,将恶意之水泼向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各大家族借此机会,也开始蠢蠢欲动,以“乔氏目前专心于外界人一事较好”,发起群众投票,渴望分走部分乔氏的掌控权,这样能更有利于保护巴底律世界——投票的结果可想而知,他们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乔多全找乔霖谈话多次,叫他先与黎沃保持距离,并非不让他们在一起。
而乔霖对此却犟上了,他对父亲称,自己不可能再扔下黎沃一次,这是他们两个人必须要面对的机会。
乔多全叹了口气,也随他去了——但他并没有告诉乔霖,“牧夫”洞外的临时黑洞屏障快撑不住了,除了“稳定世界秩序”这一当务之急,还有“抵抗外界的下一次入侵”也迫在眉睫。
而黎沃和乔霖还未放弃。
而乔霖知道,黎沃快撑不住了,原先黎沃每日做了什么,都会同自己讲个不停;而随着民众的恶行愈发猖狂,黎沃的话少了许多,甚至有时能看到他在强颜欢笑。
乔氏这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闯入“海螺”内部的无良媒体越来越多,有的还是白阳高层,他们专挑他跟黎沃同框的镜头,还做了过分的后期。虽说都被及时抓住、制止了,但不知以后是否还会有漏网之鱼。
——不行,不行,不能就这样放弃!
我一定要让民众认同黎沃!
乔霖仰躺在床上,身旁是侧身而躺的黎沃,他熟睡得发出了浅浅的鼾声。
风轻轻吹着米白色的窗帘,凌晨的月盘纯净澄澈,天气开始热了,空气中带了点热季初始的潮气,夜晚的铃虫吱吱喳喳地叫着,聒噪得很。
可是,第二天,一枚来自民众的炮弹砸向了“海螺”大厦——尽管表面看不见的光粒子防护罩将其护得很严实。
但这准确无比地代表了“民众向乔氏发起了第一枪”。
“别出去!”乔霖一把抓住黎沃的手腕,欲盖弥彰说,“今天、今天的工作就在室内做,没有户外的安排,你不用……”
黎沃顿了顿,听话地摊摊手:“好吧。”
乔霖松了口气,刚放开黎沃的手腕,这家伙就“嗖”地一下冲了出。
“黎沃!!”乔霖失声叫出来。
他追上他时,已经迟了。
乔霖喘着气,看着在阳台上静立不动的黎沃。
底下是浪潮般的民众,已经没有为首的领导者了。他们一圈一圈,自发形成了五花八门的宗教、权派和部门团队,装束穿着不同、年龄性别不同、工具武器不同,但每个人都在为同一个目标前进着。
乔霖想握住黎沃的手,刚迈出一步,底下的闪光灯噼里啪啦乱响,举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师把底下第一圈围得水泄不通。
他不得退了半步,收回了手。指甲狠狠嵌入肉中,冷汗爬上后背。
下一秒,“海螺”再次遭到了一枚炮弹的袭击。与此同时,“牧夫”洞边出现了一道裂痕——巴底律世界与外界连接最脆弱的地方,铝脑人“为拯救黎沃”而建立的黑洞屏障开始了瓦解的第一步。
那个想挑起是非、成为掌权人的任逸已被关入白塔,而这些不知为了什么、兴奋不已脸面红耳赤的“任逸”还叫嚣着。
他们的目标,是如此清晰、如此直白啊。
“杀死黎沃!”
“杀死黎沃!”
“杀死黎沃!”
“杀死黎沃!”
“杀死黎沃!”
“杀死黎沃!”
“杀死黎沃!”
“杀死黎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