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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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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一片焦土,哀鸿遍野。
举目四望,她看到蜿蜒而突兀的河床附着在干涸的土地上,却没有寻到一点水源。
她爬上土坡,想坐下歇口气。抬眼突然发现旁边荒草里露出一截手臂,走过去一看,是一具尸首,被钝刀连肩砍成两截,刀口粗糙,血迹乌黑,已死去多时了。
这人她认得,前些日子他染着肺痨,眼见的咳出了血,奄奄一息,却还挣扎着要到矿上做工去,因为举家老小就指着他一个人糊口。她日夜施针采药,好不容易才将人救活,不想只隔几日,再见面时,已是这么个场面。
她叹了口气,看死状,是被盗匪所杀。
或者… …也可能是官军。
乱世无所依,官军活不下去,也就成了盗匪。
她坐回土坡上,望着焦灼的日头发了会儿呆,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味道腥臭的风刮过皮肤,燥热而粗粝,日头晃得人有点晕眩,耳边嗡嗡作响。
过了半晌,她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小心地打开,里面裹着一块琉璃。那是两条鱼首尾相接的形状,中间嵌着一颗珍珠。像是一块腰佩。
翻过背面,上面刻着几行蝇头小字,因为年代久远,又经常被手指摩挲的缘故,字迹有些模糊不清。
她拔下发簪,像往常一样,用簪尖慢慢地加深那几行字:
你的夫婿叫祁引,是你最爱的人。
一定要找到他。
不要去观辰宗。
“祁… …引… …”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合上眼,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过去的许多年里,她去过很多地方,寻找关于他的蛛丝马迹。草原,荒漠,大海,阆中,古城废都,又或是江南水乡… …偶尔,她会在陈旧的杂卷里,或是陌生人的口中,找到一星半点关于他的片段。可那些零碎的片段拼凑起来,也勾勒不出一个完整的模样。
有人说他疯魔,也有人说他沉默,捡到的残卷上写他杀人不眨眼,可又有人记得他慈悲为怀。有人说他是个将军,有人记得他是个过路的客商,有人说他是落魄的教书先生,有人说他衣着光鲜,曾经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经过此处。
有人说他是中原人,有人说他是草原人,也有人说他是大漠人。
混乱的世间,混乱的人们,裹挟着卷曲而混乱的记忆。她随身带着一本小册子,里面密密地写满了各种各样的线索,以及她密密的失望。她写下世人对他的每一点描述,却无法判断那些字句的真伪。因为——关于他的一切,她都不记得。
在大漠的歌谣里,她曾经捕捉到了他的名字,那支曲调庄重又哀伤。可若问歌者唱的是什么人,他又去了哪儿,他们都只是摇头。
她握着手中的琉璃佩,看了一会儿,仍旧没有想起什么,只是发了会儿呆。然后,才将它小心地装回怀里。
“你到底是谁?在哪里?为什么不出现?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失散的?以及… …
“究竟为什么,我不记得你?”
她找了太久,久到根本已经忘记,身边的岁月过去了多久。
她是一名医者,医术不错,算是握着一门勉强可以糊口的手艺,在乱世里孑然一身,四处漂泊。她在烽火连天、荒烟蔓草的人间穿行,一边竭尽所能地救人,一边不断地看着人死去,一边执着地寻找他——她所谓最爱的那个人,她的夫婿——祁引。
而他,始终了无踪迹。
孤独和无常是她恒久的伙伴,日复一日,生活显得乏味而令人生厌。她不断地救人,又目睹病人死去,习以为常,又无可奈何。但无论如何,她愿意相信那个叫祁引的人还活着,只是不知如今正流落在哪里。只要想到还有这么一个人,或许正在数着日子,心存希望等待着被她找到。这样想着,她就觉得自己的生命,仍然有存在下去的意义。
夕阳西下,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转头眺望西北面。
太阳落山的方向,远方山峦起伏,绵延不绝,而群山背后,千里之外,坐落着一座古老书院的遗址,是她尚未踏足的地方。既然除了那座遗址之外的世间几乎已经寻遍,却并无所获,那么,她决定违背琉璃佩上的最后一句话,前往那里——
观辰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