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途之风云骤起》麟隐于野

57、凋零之骨

　　驱车开往辛娣家的路途间，这个男人第一次那样的不在状态，心不在焉。
　　班父想要让女儿的尸体在家里留一日，如今已经天亮，大概要送往殡仪馆火化了。陆歧路将车停在她的家门外，并没有进去。因为在他的心底他始终无法原谅自己，更没有勇气去面对班辛娣的尸体。
　　这样远远的看着，那黑压压的一片，令人窒息。看着那些过来吊唁的人他既羡慕又觉得伤感。
　　班辛娣是个很明艳动人的女人，她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在眼前，但班父抱着她的相片走出家门的时候，远远看着那张黑白相片，一切都又变得不真实起来。
　　现在是冬天，上海的冬天潮湿阴冷，寒风萧瑟，香烟在他的脚下成堆，他似乎变成了很邋遢的大叔，不顾形象，也不在意素质，踩灭最后的烟头，跟着上了自己的车。
　　一棵棵树，一条条街，每一次呼吸，似乎都有那个女人的味道。
　　五年的相识，三年多的相守，班辛娣给了他一个家。
　　回家的时候总能吃到可口的饭菜，永远都是热的；寒冷的冬季也会有一杯热咖啡暖身；她织过一条围巾，像学生时期的小女孩们一样，会为心爱的人笨拙的学习织就一条围巾或手套，很丑，脱线，不合手，如今那些似乎都成为了一个女人爱你的回忆。
　　陆歧路知道，未来他再也得不到那样的感情，得不到这样一个女人爱他。
　　那条围巾不知被他扔在了那里，弄丢的东西其实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即使找到，一切也都变了。
　　班辛娣不在了，戴着条围巾的脖子，也许依旧是寒冷的。
　　前车开路，耳边的风声就像悲乐。他开车车窗，冷风呼呼往里灌，越发的令他清醒，更加的明白一个事实——班辛娣死了。
　　他来送她最后一程，却觉得这样的辛酸。好像自己正在经历一场手术，但心脏却怎样也缝补不好。
　　没人能体会这种孤单，亲人没了、家没了、喜欢自己的人也没了，仿佛一瞬之间他成为了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身体和心乃至灵魂，也被四分五裂！
　　她的尸体已经火化，漫长的过程里他就坐在一棵柏树后，无声无息的等。
　　白玉盒里装着女人的尸骨，年长的父亲抱着一步一步走，母亲哭的腿脚发软，让他们如此悲悯的原因，大概是班辛娣的惨死，而凶手仍在逍遥法外。他们的心情，陆歧路竟能很好的理解。

　　火化完后，便要前往墓地，车辆逐渐驶向郊外，一场灾难也已悄无声息的降临！
　　这是一条单行道，两边是一跃而过的树木，这个季节叶子已经枯萎，有些却还挂在枝上依依不舍。
　　陆歧路整个过程心情沉重而复杂，他想了很久，终于决定在下葬的那一刻，去她的碑前看一看，无论有多么的对不起她，他也忍不住去看一眼。
　　前方的车辆一路飞驰，他始终与其保持着匀速前进。
　　此时此刻的陆歧路并没有在意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那辆无牌摩托。
　　可就在他思想跑毛的瞬间，被一声刺耳的巨响惊醒，定睛之时只见那辆摩托忽然从他的车边飞过，陆歧路当即踩下刹车！然而，就在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只见那辆摩托横倒着划过又一辆车，他亲眼所见驾驶摩托的人一个翻滚从车上脱身，紧跟着那摩托从侧面整个撞入了班父的车底！
　　前方的车辆也一个急刹车，横着停在了路边。陆歧路瞪大双眼，只见班父的车在地上蹭蹭擦出火花，随着一声巨响，那辆载着辛娣骨灰的车失控中撞向路边的树，撞在树身后车子又向路前飞出很远，直到最后翻倒在侧，方才停下。
　　陆歧路惊愕的看着这一幕，时间仿佛一瞬间安静下来。
　　车中的人似乎已经昏迷，一辆亲朋的车上跑下来三人，陆歧路始终坐在车中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踩着刹车的腿紧绷着，仿佛听见人们的呐喊，听见那辆出事的车正滴答滴答落着汽油，情况非常危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当即冲下车飞奔而去，班父从后位慢慢爬了出来，帮着那几人拼了命的将副驾驶的班母向外拉，女人已经昏厥，她的手中还死死抱着给女儿陪葬的物品，但另一边似乎就没那么幸运。
　　司机被变形的车头夹住双腿，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有所撼动，人们七手八脚的帮着忙，这车祸来得太突然，谁也没有意料，但为了避免更多人受伤，陆歧路拼命的命令他人后退，班父与母亲倒在一侧，几个家人相互照看询问，有人正在报警，陆歧路独自将昏厥的司机拉出车外，他并没有逃出太远，车辆却在身后发出一声巨响！
　　他整个人被炸飞出去，这冲击力相当强烈，玻璃碎了一地，他一阵耳鸣眼晕，但庆幸的是没有任何人丧命！
　　可是，就在那辆车爆炸的瞬间，他倒坐在地，看见车中炸飞的骨灰盒，灰色的天空，飘着蒙蒙雨雪，白色的粉末瞬间炸的满天，
　　辛娣的骨灰飘荡在阴暗的天空中，沉甸甸的寒风托不起，最终落在地上，葬在了泥土中……
　　那骨灰盒碎成几瓣，落在地上的时候摔得更碎。他看见惊愕的望着这一幕，手臂颤颤巍巍的抬起，却什么也抓不住。
　　泥泞的雨雪天，骨灰散在地上，再也飞不起来了，好像一路掉进了地狱，肮脏不已。
　　“我死了，你要把我好好珍藏，别让他们再把我弄脏……”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陆歧路耳边，他不敢相信到浑身颤抖，滚爬着从地上而起，想要扑在那肮脏的大地间护住最后的纯洁。
　　洁白的骨灰洒在道路间，很快就不见了。
　　班辛娣死了，和裴小芽一样，注定要留下一座空坟。
　　他跌跌撞撞的爬向那里，手指轻轻婆娑着肮脏的泥土，陆歧路俯下身，含着泪，眼眶炙热不已，最终将一个冰冷的吻印在了地面。
　　这里有辛娣的骨灰，他仿佛正吻着她的指尖。
　　就在陆歧路起身只是，余光中好像看见枯林间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机车手，那人站在一处矮山观望了片刻，最终顺着山路逃之夭夭……他想追，双腿却没有力气。
　　然而，就在他狼狈的趴在地上的那一刻，远方传来了又一声爆炸般的巨响！
　　“小心！”那些人惊愕的冲他后，陆歧路呆呆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声震天响，仿若天上的惊雷，刺耳的声音令人心惊肉跳，他转身的瞬间只见自己的车被撞飞，正向着他飞滚而来！
　　陆歧路的瞳孔骤然紧缩，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猛然侧身，一连几个打滚竟奇迹般的闪开了飞奔而来的车，他的车飞出数十米，最终撞入着火的车身，两辆车同时被推出很远，砰砰叮叮的金属声敲打了很久方才停下，这一场车祸看起来是那样的刻意，一切仿佛都明了了！
　　他的女人，他的车，他的性命！
　　这一切应该都是精心为他准备的才对！
　　陆歧路呆呆的站在树林旁，凝视着远处的熊熊烈火，但敌人不给他一丁点的喘息时间，就在这片刻的空隙中，那辆撞飞他车子的车豁然加码再次朝着他而来！
　　可是，车辆却渐渐减速，越过他身边时他没有躲，对方也没有撞上，反而猛一打转向，从他身边而过。
　　他看见了副驾驶的男人正轻蔑的看着他，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经打过他的戴帽的男人，对方在车中冲他深深一笑，随即主驾驶上的人，猛踩油门飞驰而去……
　　那一刹那，车轮溅起的泥泞弄脏了辛娣的骨灰，更从洒满她骨灰的道路上碾压而过！
　　车子碾碎了路中，最后的几片骨灰盒碎片，陆歧路的愤怒瞬间涌上脑中，他头脑一阵发白，身体却机械性的起身跳上了别人那辆完好无损的车，对方惊得喊他，却没能拦住，只能眼睁睁看他扬长而去！
　　陆歧路跳上，迅速挂挡调转车头，一脚踩足了油门，一个右转弯如同发射而出的火箭，蹭的一瞬消失在公路间。
　　他追着的不是一辆车，而是复仇的火焰！只有那些人死，才能浇灭！
　　那辆无牌的车急速飞驰，陆歧路速度已是最快，心中却念着：快！再快！
　　两辆车仿佛两道划过夜空的流星，他心中的怒火随着追逐越来越烈，那仿佛是没有尽头的！他的脑中满是班辛娣！是裴小芽！是他们的尸体！是两座空空的坟！
　　他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就连死，也难逃被人弄脏的命运！
　　他没能保护好赤明诚，让那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受尽折磨，生不如死的躺在病床上听天由命！
　　他没能保护好裴小芽！
　　令他死后连尸体也消失不见！
　　害他被人泡在福尔马林里，提供给那些恋尸癖人亵渎！
　　那是一群丧心病狂的魔鬼！
　　在充斥着福尔马林味道的房间里，哈哈大笑！死去的人得不到安生，或者的人也无法赎罪！
　　辛娣、小芽、赤明诚……
　　那一张张面孔，就像纠缠着他的海藻，将他拉向海底的深渊，陆歧路就快窒息而亡了！
　　就在他悲愤的想着这些时，前方的车竟忽然停了下来。直到对方猛然调转车头向着他飞奔而来陆歧路方才惊觉！
　　他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腔，无法呼吸！脚下猛踩刹车……
　　他还不想死！
　　因为大仇未报！
　　他还不能死！
　　因为裴小芽的尸体还没找到！那是他欠攻止的！
　　车中的男人死死的盯着他，全速朝他而来！
　　他们都不畏惧死亡，陆歧路甚至在刹车之后，再踩油门，横冲直撞而去！
　　如果能撞死这些狗杂种，也算为那些人做过什么！
　　车祸来袭的瞬间，安全气囊先打开了，然而，对方早就闪开，只有他一个人疯狂的撞向了路边的铁塔。
　　玻璃碎裂了，他的脸被弄花，车子转了几圈，最终安安静静的停下。
　　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陆歧路浑浑噩噩的，脑中的震荡仍未停止，身体颤颤巍巍，仿佛仍被急速的车带离向远方。
　　两人将他从车中拽出后先是对他一阵搜身，他的视线变得血肉模糊，腹中忍不住一阵酸水上翻，也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天旋地转的世界里，似乎仍然只有他自己。
　　对方在他身上摸索一阵，依然一无所获，不由恼羞成怒对他一阵拳打脚踢！
　　带帽的男人最终碎了一口在他身上，一拳挥打在他原本就手上的脸颊间，碎玻璃扎入的更深，陆歧路一动不动仰躺着，耳中哄哄，却分辨的出对方的声音：“我会一直跟着你的，直到找到东西！”
　　接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陆歧路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