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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太宰治-津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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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出云神议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据说是被天津神及国津神联合“绞杀”的荒霸吐卷土重来又被镇压了。
“荒霸吐?那家伙不是早就死了吗?”
“可我听说那只是个人神?”
“区区一介人神?!”
“嘘——不可说,不可说。”
郊道上,一高一矮两个小豆丁的身形在灌木丛间时隐时没,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也跟着时隐时没。
“你就是那位的神使吗?”许是也抱有同样的好奇,紫发蓝瞳的少年跟在那孩子身旁,步伐散漫地前后巡视着对方,“我还以为有一个身为妖怪的神使就已经够奇怪了,结果现在竟然还会有神拿人类当神使,也难怪那位会被杀——”
“唉唉唉,别”夜斗抬手挡住男孩突如其来的攻击,对上那双漆黑无光的眸子时,他忽然意识到,这孩子亲眼目睹了神社的衰败。
(注:若是驻留该间神社的神明失去力量或擅自离家出走,神社的外观就会急速衰败)
“他没有死,他只是迷路了。”男孩的声音轻而坚定,眸光里含了一丝温柔和眷恋,“我会带他回家。”
夜斗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好吧,我会帮你的。算是还你人情。”
和绯分开之后夜斗的运气可谓是糟糕透顶,先是再度被毘沙门发现追杀,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又遇上了时化。
时化是彼岸的妖怪喜欢的、类似阴郁空气的东西。时化出现时,妖魔会大量聚集,如果没有神明及时清理消灭,那么此地会影响到人界一方,让该地区的人身边发生一系列不可预知的灾祸。
手边没有趁手神器的夜斗当然应付不了大批量的妖魔,他边战边逃之下误闯了神社,见到了独自苦守在神社前的黑发神使。好在,尽管并非是夜斗以为的天神神社,而是几乎彻底与众天神相对立的地神神社,对方依旧许可了他在时化期间留下来,也算是救了他一命了。
黑发鸢眼的男孩对此不置可否,他微阖了眼,转而向远处的山道望去,那双眼暗沉沉的,盛着一潭漆黑深邃的死水。
在月见里决意启程离开青森县之后,「中原中也-四行诗」当前声名一栏里便多出了「神使为人」的声名。作为人神,特地指定用以服侍和保护自己的神使是人类,这的确算是个“不错”的名声。但这还不够,这样一来,野良神夜斗,不,祸津神夜斗在岩手县附近出现,并且疑似被那位毘沙门追杀的消息,对他来说便是一个很大的惊喜了。
(注:人神:被神明赋与神职和力量的人类,皆以此称呼。)
毕竟光是出云神议四个字还无法帮助月见里确认世界和时间线。
这直接导致他做出了重新折返青森县的决定,一手制造了时化并操纵了整个事件走向。
至于结果,显然明明帮助了兆麻拯救了毘沙门最后却被毘沙门所记恨的夜斗并没有吸取到足够的教训。
“像约定的那样护送我到东京就好。”
“不需要我帮你斩杀那些家伙吗?”在此之前夜斗一直都以为他人杀人的愿望维系自身的存在,他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特殊的愿望,因而有些犹疑的同时还有些跃跃欲试。
“不需要,”太宰治压下眼里的恨意,“我会亲自去解决他们。”
夜斗没有嘲笑他以一介凡人之身竟然妄想斩杀神明的大话,他只是沉默着在林叶间穿行着,迟疑着再次确认:“那我只把你送到东京就不管了哦?”
“人类依赖神明而祈愿,把自己的罪孽和憎恨全都寄托在神身上,我却是不会的。”看着这时候还以祸津神自称,充满了迷茫的夜斗,感受到对方的诚恳,太宰治笑了笑,顺嘴推了一把:“你也该想想未来了吧?打算一辈子只接完成他人杀人、复仇一类的祈愿吗?”
夜斗不再说话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重合,碾碎的枯叶沙沙作响。
“接下去就到城镇了,在进去之前你最好还是换一身衣服。”
太宰治低下头,他身上这一身其实说得上干净整洁,却不合时宜——那是一套巫女服。
夜斗其实也差不离,因为连日追杀他的衣物都已经破烂不堪了,看起来甚是可怜。
太宰治倒是曾非常热情的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给他穿,不过夜斗非常坚定的拒绝了。
两人在附近的农庄购买了两套衣物。值得一提的是,两人身上都没有钱,所以它们是太宰治撒娇卖萌得来的。
夜斗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惊诧的看着面前这个天真又可爱的小男孩,简直要把眼睛给瞪出来。
“这没什么。”太宰治趁着那女孩儿被迷得神魂颠倒之际回眸看了他一眼,小声笑到,“中也受不了小孩子对他撒娇。”
“难以想象,中也——我是说——你的神,”夜斗几乎无法组织语言,“但是你并不是那种……个性”
太宰治微笑,用那种暗沉死寂的眼眸微笑。
夜斗不再说话了。
他完全理解了。
但事实就是,太宰治是撒娇的一把好手。
尽管他本人是那样一副性情。
“留下来吧,”女孩儿盛情邀请着,柔和的眸光里满是同情和宠溺。她已经彻底被太宰治编造出的寻亲故事折服了——自然也就相信了,男孩的哥哥可能早已经去世的事实,“我会帮你留意哥哥的消息的,在那之前,你就安安心心待在这里吧,这样哥哥回来找你也不会错过了。”
“但是我得去找我的哥哥,他说过他去了东京。”
没人能拒绝一个满心满眼写着哥哥的小孩子,尤其你知道他哥哥已经不在了。于是女孩儿最终恋恋不舍的送别了两人,附带了两套换洗衣物和一篮子野莓。
“你还真是,”走出很远夜斗还有些不平,忽而他想到什么,登时警醒了,“喂——你该不会也是骗我的吧?”
“没有哦,”太宰治微笑,“太宰治是中也的神使这件事确实是真的。”
夜斗质疑的眼神扫过来了。
太宰治继续微笑,改口到:“我是中也的神使这件事确实是真的。”
于是夜斗放过了他,开始思考进城的事情了。
对此太宰治在他背后耸了耸肩。
夜斗没思索太久,因为很快他便眼睁睁看着太宰治用那篮子野莓和一个崭新的故事换了城门守卫的放行,还附带了一小把钱币。
“只有五文啊,小气。”太宰治将钱币抛起又接住,然后丢给了夜斗。
夜斗忙不迭接住,形容有些狼狈,他骂他不懂行情:“五文已经够多了欸!你可是从守卫手里淘到的钱耶!”
……
“我说,你不需要我你一个人也可以去往东京的吧?”此时两人走在城市的街道上,不管是衣着还是形容都不过分显眼,而这一切,全都得益于面前仅仅七岁的这个小孩子。夜斗都有些怀疑自己了。
“不,你的存在很有必要。”这次太宰治没有撒谎,如果没有夜斗,他也不可能这样轻松的混迹人群——没有人会让小孩子孤身一人上路,又不是逃难或者家里没人了。
而如果真的用逃难者身份,很多人哪怕是出于明哲保身都不会轻易出手帮忙的,此外那些贪婪、恶意以及隐藏在善意之下的掌控欲……尽管太宰治应付得来,也完全不想沾染。
那太恶心了。
中也会嫌弃的。
但他难得的坦诚却没能取信夜斗,夜斗嘴上说着“饶了我吧”浑身激灵着向前一蹿,恰恰好撞上个肥头大耳的胖子。
夜斗不妙的预感还没升起来,就瞥见某个小家伙远远的跑开了:“喂——你——”
两人死狗般狂奔,翻墙越瓦,好容易逃出了“追杀”范围,一抬眼正撞上一个脸上沾血的白毛孩子。
那孩子白橡的发色,七彩的眼眸,头上如泼了血一般,刚刚推开门窗,此刻正面露无忧无虑的微笑,话语沉稳而柔和:“母亲杀了父亲。”
他指着脸上的红痕,微笑着,重复着:“母亲杀了父亲。”
“嗯,我看到了,然后呢?”夜斗可不惯着他这毛病,吓唬谁呢,这小子,跟谁不是从尸山血海里出来似的。
“这死法一点美感也没有,”这是太宰治,他挑剔而又自满的说到,“我以后可是要朝气满满的自sha的!”
(注:其母亲活活砍死父亲后,在近乎疯狂的情况下服毒自杀。)
白毛面上的笑忽而就变得愉悦起来:“妈妈你看,我不是怪胎呢。”
他口中的妈妈没有回应他。她躺在她丈夫身边,就和结婚时一样。
“可惜你没有早一点看到他们,不然就不会犯这样的错了。”他天真的对他的生母宣称道。
“你们叫什么名字?我是童磨。”尽管这样问,童磨却只看着与他年龄相仿的太宰治。
“我是不会帮你的——”太宰治率先表明态度,“太宰治。”
“啊,我也觉得,血腥味很臭,处理后事很麻烦——真的不能帮我一把吗?”
“中也说过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中也?”这里还有一个人没有报名字,不过童磨本能的感觉到这名字的主人并不是对方,“那好吧,既然那位‘中也’都这样说了。”
夜斗觉得两人的对话很有槽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门口突然传来了呼哧呼哧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在门外拜倒。
“神之子。”对方虔诚的呼喊着。
“是我的信徒。”童磨介绍了一声,顺手敲了敲一旁的铃铎。
夜斗连忙拉着太宰治躲进了里间,他并没有感受到神明的气息,但外面那人的虔诚丝毫也不掺假。
送走信徒后,面对夜斗好奇的眼神,这位自认为是假货的神之子很坦然:“不过是顺着他们的话往下说罢了,我从来就没听过神明的声音。”
他大大方方的说着任何一位教众听到都会感到崩溃和绝望的话:“我的父亲愚蠢得令人绝望,对着一个孩子诉苦的大人们也十分愚蠢,万世极乐教是个相当无聊的宗教。”
“但你并不打算离开。”太宰治指出。
童磨微笑:“虽然万世极乐教是个相当无聊的宗教,但教义还挺不错的。要听听看吗?”
随后他就兴致颇高的对着他的新友人分享了:“抱有沉稳的态度去开心过生活,让人难受或是痛苦的事,没必要勉强自己去做。”
“看来你不喜欢?”
事实上是极度不喜欢。
太宰治是自苦的专家。
“改成‘抱有沉稳的态度开开心心去死’还差不多。”他皱眉道。
“你也相信极乐世界吗?”童磨顿时大失所望,“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极乐世界!这只是人类的妄想所创造出的故事,这世上根本存在神明与佛祖,所谓的天堂和地狱也根本就只是幻想。人类一旦死去就会化为虚无,什么也感觉不到,在脑子和心脏停止、全身腐烂后便会归于尘土,凡是生物就一定会经历这个过程。”
他依旧微笑着,微笑着大失所望。
现在太宰治也没有话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