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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福祸相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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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听江小鱼这么一说,纷纷放下了碗筷或酒杯,洗耳恭听。
江小鱼手中转着筷子,慢慢道:
“我此次探访,得知仇皇殿在三大城镇里设了分舵,而且他们还在谋划第四个分舵。”
“什么分舵?”众人不知所云。
江小鱼冷哼一声,道:
“东南的安庆、中南的宜昌,以及西南的四海,全部设有仇皇殿的分舵,负责刺探情报,同时烧杀抢掠,或者做黑市生意,为仇皇殿提供资本。”
“二弟如何得知?”江无缺问。
“我出谷以后,直接去了安庆,打算找熊爷打听消息。他家的武扬镖局,平日里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不定有仇皇殿的线索。熊爷和我一起盘问了负责押镖的师傅,他们说的确运过一些奇怪的货物,到西南的深山老林里。我们知道,仇皇殿的总舵就在西南,只是不知道具体方位。而那些镖师说,委托人已经把货物打包好了,只是请他们沿途护卫,但是里面究竟装的什么东西,不得而知。到了一处深谷以后,自会有人接应,他们就算押镖完成,直接打道回府了。”
黑蜘蛛沉吟道:
“这么说,那些货物很有可能就是运去仇皇殿总舵的?”
江小鱼点点头,道:
“不错。可惜那些镖师只知道这么多,而且那处深谷绝对不是仇皇殿的真正所在,只怕专门用于掩人耳目。”
江云听江小鱼如此分析,又想起孤苍雁昔日对他说过的话。仇皇殿地理位置极为隐蔽,是以这么多年他高举义旗,广纳群贤,想要直捣黄龙,终究不得其法。但是江小鱼方才说已查明了仇皇殿的三处分舵,这未尝不是一个突破口。
果然,江瑕也和江云想到了一块去,开口道:
“爹,你说仇皇殿还有三处分舵,是否知道具体位置?”
江小鱼赞许地看了一眼儿子,道:
“哈哈,小虾脑子果然灵光。不错,仇皇殿的总舵虽然难以掌握,但如果能把几个分舵捣毁了,就如同断了仇皇殿的左膀右臂,杀伤力也不差!”
说到此间,江小鱼话锋一转,道:
“可惜,宜昌和四海我还没来得及明察暗访,只有安庆城的窝点摸清楚了。”
“在哪里?”大家异口同声,十分好奇。
江小鱼显得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这才道:
“天香楼。”
“啊?天香楼?!”熊霸和巧巧第一个叫了起来。熊霸家住安庆城,对于天香楼自然不陌生。巧巧则常年借住在熊霸家,对于天香楼也十分熟稔。江瑕听江小鱼说起这个地名,不禁噗嗤一笑,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江小鱼,道:
“臭老爹,你怎么查到天香楼的?该不会你自己深入虎穴了吧?”
“这个嘛……”江小鱼局促万分,偷偷瞥了一眼苏樱,然而苏樱只是不动声色地饮茶,似乎丝毫不打算参与到这个话题里。江小鱼在心里暗暗叫苦,他与苏樱成亲快二十年,对她的脾气最是清楚,表面越是平静,内心越是狂躁,只怕待会回房,他没得安生日子过了。然而现在众目睽睽,大家都指望着他说出个一二三来,他也只能暂时搁下夫妻间的疙瘩,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我和熊爷问了好几个镖师,让他们回忆一下最近委托他们运镖去西南的客人是谁。结果这些镖师都说是天香楼的老板娘,或者就是她手下的姑娘,我们心想,这天香楼绝对和仇皇殿有猫腻,因此就……就去查探了一番。”江小鱼说到这里,明显有些做贼心虚,也没仔细讲查探的过程,直接跳到了结果:
“然后我们发现天香楼的老板娘也好,姑娘也好,个个都身怀绝技,只是从来不显露出来。不过熊爷嘛,哈哈,世面见得多,姑娘家有几斤几两,他随手一试就出来啦。”至于熊浩天是如何试出来的,江小鱼则略过不提。只有江瑕在心里暗自发笑,他和熊霸自幼一起玩耍,每年也在武扬镖局逗留一阵子,哪里不知道熊浩天是什么性格。他作为江南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十分看重自己的名誉,从来不近美色,家中也只有熊霸的母亲这一位妻子,连半个小妾都没娶,堪称好男人的典范。倒是江小鱼,他以前就听母亲说过,自己这混世魔王的爹,打小不正经,出了恶人谷以后,见到美女就调戏,还和铁心兰伯母有过一段纠缠不休的情缘,另外顾小纤的母亲张菁据说也和江小鱼情窦初开过,甚至于慕容九都曾经被江小鱼玩弄于股掌之中,要数他的风流债,真不知能不能算得清楚。所以,江瑕深知江小鱼这是把责任全往熊浩天头上推,反正他和他老婆都不在这,就算他说得天花乱坠,也不用担心大祸临头。只不过,苏樱何等精明,哪里会相信江小鱼的鬼话。江瑕偷偷看了一眼母亲,她面无表情,静静地听着江小鱼在那里眉飞色舞,夸夸其谈,只能暗自在心里给父亲默默祈祷,但愿他晚上回房不要死得太难看。
“总而言之,我们悄悄跟踪了天香楼的老板娘大半个月,发现她的确在深夜里,会从城外进货,然后放到天香楼后头的仓库里。我们有一次悄悄潜入仓库,发现里面全是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当然,天香楼是什么地方,有这些东西给姑娘们用,并不奇怪。但是那老板娘又确实拜托过武扬镖局运货到西南,而且不止一次两次,起码运过四五次,这就十分可疑了。”
“你不是说除了老板娘,还有她手下的姑娘吗?姑娘家那边,又是什么情况?”苏樱突然开口了。她这冷不防的提问,把江小鱼吓得手里一滞,筷子都停转了。江瑕见父亲脸色发白,默默在心里同情了他一把。
不过江小鱼到底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只是发怔了一小会,立刻又嬉皮笑脸地说:
“对啊,那些姑娘,主要是熊爷派人盯着,发现好几个暗夜里会飞鸽传书。她们也真是费尽心思,每次至少放四只鸽子,分别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飞,估计是想混淆视听。不过我们有一次把那几只鸽子全都打落下来,发现每只鸽子腿上都绑了纸团。我们拆开来看,只是些唐诗宋词,估计里面含了仇皇殿的暗语,我们看不懂。”说着,他从袖口抽出了四张皱皱巴巴,巴掌大的黄纸,分别递给江无缺、黑蜘蛛、苏樱,以及铁心兰。
长辈们阅读完毕后,又依次传给晚辈,在圆桌上绕了一圈,大家都至少看见了一张纸上写的内容。纸条上的字句很短,言简意赅,而且全是耳熟能详的诗词歌赋,还真无法揣摩究竟是何意思。这四张纸条上分别写的是:
“小楼昨夜又东风。”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江小鱼见大家都看完了,道:
“西南方向的那张字条写的是‘小楼昨夜又东风’。可惜,我们找了学堂的先生参详,仍旧不知所云。”
江瑕仔细品味这句话,猜想说:
“小楼……小楼是不是就是指‘天香楼’?至于东风,我猜肯定是他们约定俗成的切口,只是不知道具体指代何事。”
江小鱼道:
“这一层我们也想到了,然而不知‘东风’是什么意思,却也无可奈何。”
大家思忖半天,讨论纷纷,仍旧不得其法。此时月至中天,已经到了亥时。黑蜘蛛见大家意兴阑珊,为了参详仇皇殿的这几张字条,到后来已经茶饭不思了,觉得索然无味,便吩咐撤了酒席,叫大家放宽心,早些回去歇息,等到第二日慢慢思量也不迟。
江小鱼虽然假装在冥思苦想,实际上巴不得赖在宴客厅不走,这样就不必回去面对苏樱,然后再苦口婆心解释他在安庆城天香楼的遭遇了。只可惜,黑蜘蛛这个做大哥的,明知道江小鱼心里苦,却偏偏要把他往火坑里推,催促道:
“小鱼儿,你也该回房和苏樱妹子好好培养培养感情了吧。正所谓小别胜新婚,你离开桃花谷那么久,让人家独守空房,多寂寞啊。”
苏樱坐在一旁,只是淡淡地看着江小鱼,也不催促,也不啰嗦。然而江小鱼听着黑蜘蛛幸灾乐祸的指摘,又察觉到苏樱的目光仿佛冷月一般,洒在自己身上,顿时觉得脊背发凉,汗毛竖立。最可恶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也着急看笑话,帮着黑蜘蛛说话:
“是啊,伯父说得对。臭老爹,你还不赶紧回去陪陪娘亲?孩儿也得回房了,娘,我明早再来给您请安。”
江瑕隔着桌子向苏樱作揖,而苏樱则嫣然一笑,柔声道:
“乖乖小虾,早点睡吧。”
“好嘞。”江瑕爽口答应,拉着若湖的手出了门。
“大哥,二弟,我们也先回房了。”江无缺与铁心兰也起身告辞。
江云见父母已走,自己便不愿多留,与黑蜘蛛夫妇、江小鱼夫妇拜别,打算回房。华紫音见江云起身要走,跟在他身后与长辈们辞行,然后匆匆跟了出去。巧巧和熊霸早已觉得百无聊赖,在江瑕走的时候,就一窝蜂跟着散了。
大厅里很快就只剩下江小鱼夫妇二人,静默无声。
“那个,娘子,咱们要不回房商量一下人生大事?”江小鱼双颊印有红晕,温柔地看着苏樱。苏樱慢慢地偏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缓缓说道:
“你这调戏妇女的本事,是不是也在天香楼大展身手了?”
江瑕带着若湖在门外偷听,见母亲果然开始算账了,捂嘴偷笑。若湖不明所以,悄声问道:
“公子,天香楼是什么地方?”
“哈哈,自然是男人风流快活的地方。”江瑕眼睛盯着大厅的方向,背着身子回答若湖。
然而若湖依旧听得一头雾水,径自问道:
“风流快活?怎么风流快活?”
江瑕没料到若湖竟然如此不懂人事,回过头来,借着柔光夜色,看着她那张天真无邪的脸,脉脉含情地对她温言笑语:
“风流快活——”他说完这四个字,突然伸手将若湖揽进怀里,然后挑起她的下巴,俯身上去,用自己的唇压住了她的嘴,四瓣交接,口齿留香,若湖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的力气都快被抽走了,软塌塌地瘫倒在江瑕怀里。两人痴缠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江瑕这才恋恋不舍松开了他,又伸出手指轻轻擦拭她嘴角的津液,然后狡黠一笑,风情万种地看着她,道:
“这就是风流快活,明白了吗?”
若湖糊里糊涂地被夺走了初吻,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知所措,而江瑕突然打横抱起了她,低头道:
“没力气了吧?我送你回房。”
若湖娇羞地把头靠在江瑕的胸膛之上,任凭他抱着自己穿过花廊拱门,庭院厢房,直到来到自己的房门口。
江瑕轻轻推门,将若湖缓缓放至床上。他抚摸着她的手背,然后一路向上,划过她的脸颊,柔声说:
“早点休息吧。”
江瑕抽身想要离开,若湖却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公子……”
方才一直在江瑕的臂弯里,感受着他炽热的体温,如今他骤然离去,若湖本能地发觉有些寂寞,她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丝毫不动掩饰,便这么直接地扯住了江瑕,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心中盼望他不要走,多陪自己一会儿。
江瑕却不是一个不涉世事的小少爷,而是一个颇有撩妹经验的公子哥。他见若湖双眼水灵灵地看着自己,透露出一股天然萌,便知道她已芳心暗许。只是他念及若湖年岁尚小,又纯真无辜,倘若自己把她当做一般丫头,就这么欺负了人家,到底不算光明磊落。他见过美人无数,但像若湖这般纤尘不染,纯洁如玉的姑娘,却还是生平头一遭,因此对她另眼相看,也格外珍惜一些。方才吻她,一方面是情不自禁,一方面也是想亲身演示给她看,何谓“风流快活”。但如今夜已深,又是在别人家的大院里,决不能唐突了佳人,否则父母那边也不好交代。况且,今天江小鱼到得突然,他还来不及好好向爹娘正式介绍若湖,总不能让人家就这么没名没分,稀里糊涂地跟了自己。因此,江瑕反手握住若湖纤细柔软的手,道:
“睡吧,我不走,坐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若湖幸福地笑了笑。她不胜酒力,今天却陪着长辈和江瑕喝了几盅,如今双颊泛红,酒气上头,不多时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江瑕见她睡着了,轻轻替她盖好被子,又看了一会她睡梦中安详沉静的脸,这才轻手轻脚带上房门,回去自己房间。
若湖和巧巧、惜凤、小纤、华紫音这些女性晚辈住在三进的西厢房,而江瑕、江云、熊霸三人的房间则在东厢房,中间以一条九曲回廊连通,穿廊而过,若是白天,能见到廊桥两侧或种植了各色花卉,或开凿了碧水池塘,还有一条浅滩小溪从桥底穿过,四周飞檐翘角,玉宇琼楼,颇有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风味。
江无缺夫妇与江小鱼夫妇的房间,设在了二进与三进之间的竹园里,清净雅致,却交通方便,是连接二进与三进的要道,因此比起三进最深处的勺园,在白日还是要吵闹些。江瑕寻思着此时江小鱼和苏樱应该回房了,打算偷偷蹲墙角,听一听父母如何吵架,然而他刚走进竹园,就发现江无缺夫妇的房间里烛火通亮,纸窗里映出了四个人影。江瑕好奇心大盛,立刻纵身一跃,贴着门口的一根木柱,开始侧耳倾听。
那里面说话的人,却是苏樱。
“大哥,大嫂,这是万神医回我的信,还请你们二位过目。”
“你们交流医术,我们又看不懂,难不成信里还说了别的事?”铁心兰接过了信纸,却没有着急打开。
苏樱道:
“是关于你们家云儿的。”
铁心兰一惊,连忙看信。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了说话声:
“这……没想到云儿和华姑娘竟然已经……”
苏樱咯咯咯笑了两声,道:
“是啊,都见过人家父母了。而且,华姑娘似乎对云儿挺上心的,现在就看云儿自己的意思,和你们两位做家长的意思了。”
“虽然与华姑娘只见了两面,但是她行止端庄,落落大方,一看就是有教养,好人家的闺女。更何况,她水影仙子的大名,我隐居雪山多年,也如雷贯耳,云儿这回儿,算是捡到宝了。”
“嫂子你太谦虚了,云儿生得和无缺一样玉树临风,多少姑娘家梦寐以求想要嫁给他啊。我看这次,是华姑娘走了运才是。”
江瑕听到苏樱和铁心兰二人如此说法,似乎都对华紫音颇为满意,想要撮合她和江云。他今日初见华紫音,的确为她的美貌倾倒,不过万万没想到,那面如冰霜,冷峻寡言的云大哥,竟然要比自己捷足先登,娶上媳妇了?
一直听着妻子叙话的江无缺也开口了:
“我也觉得那位华姑娘才貌双全,侠肝义胆,是一位好姑娘。娘子,你看?”
铁心兰笑着说:
“无缺大哥,你都这么想,我们真是心意相通。云儿好不容易才带了个姑娘回来,咱们可不能错失良机,依我看,就照万神医说的办,早日定亲!”
江瑕在门外听到“定亲”两个字,瞠目结舌,心脏猛跳,这也太快了吧?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比江云更早成家立业,毕竟按照江云那样冷酷的性子,说他注孤生也不为过。可是今天这转变,未免太令人猝不及防。
“喂喂喂,我说大哥大嫂,你们想让云儿成亲是不是想疯了?自家的儿媳妇,是不是得多观察几天?不可草率行事啊。”江小鱼原本一言不发,此时突然开口,差点把江瑕吓了一跳——臭老爹也在,他和娘解释清楚,成功过关了?
“二弟言之有理。”江无缺果然头脑冷静,赞同江小鱼的说法。
“哎呀,苏樱妹子不是和华姑娘相处了一段时间吗?你说,华姑娘人品如何?性格如何?和我家云儿合不合得来?”铁心兰却似乎急不可耐,就好像她寻宝多年不可得,突然天上掉下来一件宝贝,自然捧在手心,爱不释手,恋恋不舍。
苏樱沉吟一会,道:
“华姑娘谦和有礼,举止得体,的确是见过世面,又虚怀若谷的好姑娘。我瞧她和云儿,都是习武之人,相敬如宾,日后若能举案齐眉,一定是对成天佳偶。”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无缺大哥,你说呢?”
“这个……兰妹,既然我们要在九秀山庄住一阵子,你不妨这段时间多留意华姑娘,也算是替云儿多了解了解她。”
江瑕暗自点头,心想还是伯父明白事理,知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苏樱虽然口口声声称赞华紫音,但毕竟不是自己娶媳妇,若要求个稳妥,必然得由铁心兰这未来的婆婆好好观察一下未来的儿媳妇,才能万无一失。
铁心兰满口答应,然后又对江无缺道:
“无缺大哥,你有空也去探探云儿的口风。这孩子你也知道,成日里只知道练剑,我这做娘亲的也和他说不上几句话,倒是你们父子俩相处容易一些。”
江无缺点头答应,叫铁心兰无需太过担心,他自有分寸。苏樱见话已带到,也就不再多留,对江小鱼道:
“小鱼儿,正事办完了。咱们回房吧。”
江小鱼非常不情愿地“哦”了一声,跟着苏樱打算出门。江瑕急忙纵身窜进竹林深处,险些被推开门的苏樱察觉,好在他身轻如燕,反应迅速,总算是避开了父母。等江小鱼夫妇回了自己的房间,江瑕却打起了哈欠,今天陪惜凤逛街,本来就累得够呛,晚上那顿饭也吃得不欢而散,大家都被仇皇殿的几张字条搅得晕头转向,此刻都快到子时了,江瑕无论如何也来不起了,至于父母吵架之类,他也无暇顾及了,径自回去了自己房间。
从第二日起,铁心兰果然对华紫音另眼相看,处处嘘寒问暖,变着法儿和她闲聊。华紫音知道万春流在给苏樱的信里下了功夫,心想铁心兰估计已经知道了她的心思,也把她当做自己婆婆那般对待,两人相谈甚欢,性情相投,没几日就成了忘年交,亲如姐妹。
至于江无缺那边,动静则小得多。每日江云前来问安,父子俩不过聊聊武功进展,家国大事,不曾涉及儿女私情。江云的武功多半习自师父风行骓,但是明玉功和移花接玉这两门移花宫的看家本事,则是由江无缺亲授。江无缺与江云闲聊之余,也会过招较量。江无缺年近四十,根基深厚,尽管江云在剑术上的造诣已经出神入化,与他不相上下,但是日积月累的内功修行,到底差了些火候。父子俩对阵主要以招式拆解为主,江无缺不愿与儿子做内力比拼,毕竟自家人练功,无需太过认真。然而江云好胜心切,尽管表面上不言不语,实际上却很想试试自己的内功进展与父亲相比,到底还差了多少,因此出手凌厉,逼得江无缺要施展内力防御。江无缺温润如玉,心如止水,只想过远离江湖纷争的隐士生活,然而江云自幼在雪山长大,又因为江家刻意保护,在江湖上少有露面,明明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无法一展才华,心中不甘,却不敢对父亲言明。只是知子莫若父,江无缺洞悉人心,又怎会不知儿子心中的郁闷。
江云师从风行骓,而风行骓有“剑邪”之称,招式狠辣,多用邪法,江云从师良久,也沾染了剑邪的邪气,出手无情,戾气有增无减。江无缺虽然心中担忧,但毕竟江云由自己一手养大,他品行如何,做父亲的心中有数,所以也不过温言提醒,让江云平日里多行善事,扶危济困,不要一味地好勇争胜,对于武学修习,也不必太过执着,须知平平淡淡才是真。只是江无缺有此番体悟,乃是经历了万丈红尘,大起大落,心境不同往日。而江云从小养尊处优,未曾受过半点疾苦,又哪里能体会江无缺的良苦用心。在他看来,自己的人生已成定局,他只需要在父母提前摆好的棋阵上按部就班地落子,就一定会胜券在握。尽管康庄大道与生俱来,他却并不觉得快乐。人啊,往往都是这样。白白到手的东西,不懂珍惜,非要历经一番劫难,从无到有,失而复得,这才明白何谓幸福。
江瑕暗中观察江无缺夫妇的行径,知道好事将近,只是江云还蒙在鼓里,浑然未觉,不由得好笑,若是江云知道了自己即将定亲,不知脸上会是何种表情?江瑕虽然在关键时刻沉得住气,心思缜密,但是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他却迫不及待想要开一开,就算是恶作剧吧。因此,江瑕决定偷偷把这个消息告诉江云,然后自己就可以在第一时间得知江云的反应与心意,岂不是很好玩?毕竟,江云平日里总是面无表情,沉默无语,谁都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但是这次,涉及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任凭江云如何淡定,也会有所反应吧。江瑕想象着江云得知此事之后可能做出的无数种表情,不由得兴高采烈,得意洋洋地朝藏书阁走去。
江云刚刚和江无缺练完剑,按照惯例,他回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后,就会去藏书阁看书。江瑕早已将江云的习惯摸得一清二楚,因此优哉游哉地往藏书阁方向走着,还没来到门口,就见藏书阁前方的梅园里,站着两个人,竟然是江云和顾小纤。
江瑕屏气凝神,凭他的直觉,此刻又有一出好戏看了,连忙侧身躲进了梅林之中,尽管盛夏时节,梅花无影无踪,好在梅树枝繁叶茂,恰到好处地遮挡了他的身体,不至于被江云和顾小纤瞧见。
梅园之中,顾小纤站在八仙圆桌旁边,仍旧低着头,怯生生的模样。江云站在她跟前,手里拿着一根火红色的鞭子,正是他在祁族买的凤舞鞭。
“这是我在祁族买的,送给你。”
顾小纤轻轻抬起头,也不敢看江云的眼睛,只是盯着他手里的鞭子发了一会呆,然后道:
“凤舞鞭?”
江云点点头,伸手递给她。顾小纤抬起双手,捧住了这条鞭子,复又低下头去,轻轻说了两个字:
“谢谢。”
江瑕见顾小纤这副羞赧的样子,不觉好笑:小纤这个丫头,还是这么害羞,真是难为云大哥千里迢迢买东西送给她,也不知道热情点,主动点,嘿嘿嘿。
江云是个冷言少语的性子,顾小纤也惜字如金。当然,一个是不爱说话,一个是不敢说话,这其中的分别是很大的。不过他们两人居然在众多青梅竹马中关系最好,江瑕一直疑惑不解。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怎么交流啊?说不定云大哥的话还多些,果然,江瑕听到江云说:“你的凤舞鞭法练得如何了?”
顾小纤依旧低着头,怯生生地回答道:
“第四重,还有点,有点困难。”
江云道:
“我来试试你的鞭法,你用凤舞鞭。”
顾小纤却突然退了一步,摇摇头说:
“不,我……我不敢。”
江云见顾小纤推三阻四,微笑道:
“你别怕,我不会伤到你。”
“可是……我,我……”
“怎么了?”
顾小纤抿了抿嘴,支支吾吾地说:
“我……我不想,不想和你打。”
江瑕听到这番话,差点就要笑出声:这个小纤还真是可爱至极,难不成她对云大哥还生了怜香惜玉的心?就她那点本事,只怕连云大哥的衣角都沾不到。
江云显然不理解顾小纤的意思,问道:
“为何?”
顾小纤却突然羞红了脸,两只手垂在身前相互揉搓着,扭扭捏捏地说:
“我……我们是好朋友,不可以打架的。”
江云听到这番话,嘴角上扬,笑容清新爽朗:
“这不是打架,只是喂招而已。”
然而顾小纤又退后了一步,说什么都不肯跟江云动手。江瑕在梅林后面看得急了,顾不得那么多,干脆拨开挡在身前的几棵梅树,大步流星走上来说:
“我说云大哥,小纤这是爱护你,舍不得对你挥鞭子,你啊,别不知好歹,要体会她的心意,就别勉强她啦!”
“瑕弟?”江云惊道。
江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说:
“对不住啦,我过来找你,见你正和小纤说话,无意中听到了,云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介意啊。”
江云自然不会介意,他行得正坐得直,从来光明磊落,自己和顾小纤也是正常谈话,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摇头道:
“无妨,你找我何事?”
江瑕看了一眼顾小纤,顾小纤倒是知趣得很,抱紧了鞭子,对江云说:
“我……我先走了。”然后跺着小碎步匆匆跑远了。
江瑕见她那副慌慌张张溜之大吉的模样,都可以想象此时她胸口的小鹿撞啊撞,不知道得有多激动。毕竟江云生性冷淡,这么多年也没见他送过惜凤、巧巧什么东西,却单单给她带了凤舞鞭,可见用心十足。江瑕想到顾小纤,又想到华紫音,然后看了一眼江云,眼珠子转了个圈,脸上堆满了戏谑的笑,看得江云微微蹙眉,道:
“瑕弟,到底何事?”
江瑕围着江云绕了个圈,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看不出啊,云大哥,你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今儿个只怕是开运了,桃花运!”
江云见江瑕说得莫名其妙,道:
“什么桃花运?”
江瑕哼笑一声,眨了眨眼,望着顾小纤跑出去的方向,回头对江云道:
“你去祁族买了特产回来,不会只有小纤的份吧?我们的礼物呢?”说着手掌一摊,厚颜无耻地缠着江云要礼物。
江云摇头道:
“我只给小纤买了东西。”他倒是坦诚得很。
江瑕大脚一跺,道:
“不是吧,云大哥?难不成我们兄弟如此情深,还抵不过一个女人?”
江云见他故意把话说得夸张,知道自己这堂弟的脾气,他并非真的想要礼物,只是想借此机会好好戏谑一下他这个做兄长的,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要胡说八道。”
江瑕笑了笑,突然附耳到江云身旁,压低了声音:
“云大哥,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喜欢小纤?”
说完这句话,他又恢复到正常姿势,双手一拍,对江云大声说:
“你如果说是呢,我做兄弟的就不跟你抢了。如果说不是呢,我看着她也挺可爱,那我就不客气啦。”
江云没想到江瑕有此一问,突然又想起华紫音在祁族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不禁摇了摇头,道:
“我把小纤当妹妹看,你不要想多了。”
江瑕一怔,然后突然又拍掌叫好:
“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那我要是看上了小纤,你可别横刀夺爱啊。”
江云想到江瑕身边还有那么多女孩子,皱眉道:
“你真喜欢小纤?”
江瑕故作认真地点了点头:
“当然啊,这么文静温柔的妹子,谁不喜欢。”
“惜凤和巧巧呢?还有你新带回来的那位姑娘?”江云本来寻思着若湖叫什么名字,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只能以“姑娘”称呼。
江瑕见江云开始翻自己的新账旧账,立刻转移话题,道:
“得得得,你先别忙着说我。你自己呢?这次带回来的那位华姑娘,又是什么来头?”
江云已经不止一次解释过这件事,之前铁心兰问他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一遍。他可没耐心和江瑕再说一遍自己和华紫音相遇相识的故事,只能言简意赅地说:
“萍水相逢而已。”
“萍水相逢你都能去见人家父母?萍水相逢你还把人家带回来见爹娘?云大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江瑕不依不饶。
“你怎么知道?”江云一惊,转念想到,恐怕是苏樱告诉他的,也就不足为奇。只是现在经江瑕这么一强调,他的确是见过了华紫音的父母,而华紫音又见过了自己的父母,以前他没留意,如今江瑕提起,似乎的确有些不妥当。但是他毕竟是江湖世家子弟,哪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要遵守,因此满不在乎地摇摇头,道:
“那又如何?”
嘿,云大哥这回答倒是理直气壮。江瑕没想到江云会这么说,先是一愣,然后想起了前几天夜里偷听到的谈话,嘿嘿嘿鬼笑了三声,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地说:
“我啊,有一个惊天大秘密,你想不想听?”
江云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更加没有探听秘密的嗜好。他见江瑕今天有意跟自己过不去,已经不太耐烦,转身朝藏书阁走去,丢下一句话:
“不想。”
江瑕没料到江云如此油盐不进,眼看他马上就要进入藏书阁了,他可不想在一大堆书架之间和他讲话,干脆大声吼了出来:
“你爹娘打算让你和华姑娘定亲啦!”
果然,江云听到这话,身形一滞,过了半晌,才慢慢回过头来,怔怔地看着江瑕,却不发一言。他此时的表情,略微有些惊愕,但并没有到惊慌失措的地步,反而令江瑕有点失望。
“云大哥,你还好吧?”江瑕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臂膀。
过了一会儿,江云摇摇头,然后转身继续走向藏书阁,只留下一句话:
“我知道了。”
江瑕怔怔地看着江云进入藏书阁,背影挺拔,脚步稳健,就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听到一样,不禁暗叹江云的定力该有多强。知道自己快要定亲,还能面不改色,该干嘛干嘛,这也太超乎寻常了吧。
而江云走入藏书阁后,却突然靠在了门栏上,闭上眼睛,显然气息有些紊乱。毕竟突然听到了这样一个关乎自己终身大事的消息,他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闭目养神之际,他的脑海里飞过许多画面,有安庆城外竹林里和华紫音的初相见,有他们二人前往祁族路上讨论武功精要的相谈甚欢,也有他在无名岛上替她出头力战自己外公的凌空御剑,还有她拉着自己的手去见爹娘,与华小满、格里里把酒言欢的那个中午,最记忆深刻的,还是从无名岛回来的那个晚上,海风清凉,海浪温柔,他和她相依相偎,在岸边看着星辰闪烁,月光皎洁,她的卷发如瀑,落在自己肩头……
这样一个如花美眷,成为自己的妻子,夫复何求。江云此前并没有想过成婚之事,他还不满十七岁,正是年轻气盛,该当去江湖闯荡,好好历练的年纪。谈婚论嫁,虽然不算早,却也不着急。只是,缘分这件事,说来就来,半点不由人。他突然想起,华紫音也曾经问过他,是否相信缘分。如今想来,一语成谶。他与她,难道不就是缘分的撮合?
尽管有些惊讶,但是江云并不抵触。华紫音才貌双全,温柔善良,还有一副侠义心肠,最要紧的是,她精通各类武学,与自己畅谈武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倘若以后能够携手驰骋江湖,的确是神仙美眷,令人向往。既然父母也对华紫音很满意,而他自己,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那为何不顺其自然呢?反正,无论怎样,他最后都会成婚生子,能够娶到水影仙子这样一位绝色佳人,他该知足。
只是,他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原本沉浸在与华紫音的回忆里,脸上的表情也柔和几许,此刻却渐渐凌厉了起来。仇皇殿——最近越来越不安分了。他想起孤苍雁对他说过的话,拜托他做的事,而他迟迟没有给对方答复。如今,该有所行动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江云突然觉得有些为难。他若是和华紫音定亲,那么孤苍雁的要求,是否拒绝为好?如果答应了孤苍雁,替他做事,至少这一两年,是不能陪在华紫音身边了。孰轻孰重,孰先孰后,江云难以决断。他突然觉得,这一瞬间,祸福双至。仇皇殿这个祸水,越来越耀武扬威,虽然地处西南,但是连安庆城都有了他们的分舵,早已染指中原,须得尽快铲除,永绝后患。而华紫音却突然要成为自己的未婚妻,她对自己情深意浓,尽管江云看似木讷,但旅途中朝夕相伴,他不是木石,自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若与他结为连理,自当是江家的福气,只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这样一个关口,他究竟该如何回复孤苍雁,还需仔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