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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豆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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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晴化雪时的天气总格外凌寒,小厮将裴桓引到花厅里稍候,他从裴府纵马而来,冬日疾风冽冽,早将大氅里热气透尽,徒拢进一身湿冷潮气。
这宅子是周氏的私产,人却大多都是裴家的,管家不敢耽误,片刻功夫已教人殷勤端来了火盆与热茶伺候,主子喜静,众人拥拥忙忙过后又齐齐退下,全程连脚步声也几乎消隐。
周氏平日花枝招展,住的地方也弥漫着股浓厚脂粉香,再贵重的东西也过犹不及,裴桓嗅得肺腑不适,以手掩口轻咳了声,垂首间,余光便见长廊尽头人影闪动,他站起身,细看一眼,却未见周氏只有裴五爷。
裴桓凝眉颔首,拱手朝来人见了一礼,“五叔。”
“你跟我无需多礼,”裴五爷从外头阔步进来,面上已不见分毫戾色,抬手扶起他作揖的双臂,“眼下这般冰天雪地,你何苦也要回来跑这一趟?”
“劳五叔操心,只是事关长姐,我总不能袖手旁观,临走前,我已交代东山守备暂时应对乡民之法,五叔尽可放心。”
裴五爷望着他点点头,“我原吩咐底下人不必教你知道,可既然已经回来了,便留在府上休养吧,近来天寒,这些日子你在东山也不少奔波,后头的事,我亲自留心看顾就是。”
说罢并不打算在沁芳居久留,裴五爷抬手朝外比了比,又道:“素素的事,我方才已经同你婶娘商议过,她只是一时糊涂,往后不会再提起,你无需再为此忧心。”
可要多糊涂才会做出派人守门逼婚的卑劣举动?
裴桓心思何等通透,这些年周氏百般敌视姐弟二人,一时糊涂并说不过去,归根结底恐怕还是因他阻了周氏的路罢了。
周氏膝下有无儿女原该是裴五爷与周氏的夫妻之事,却因为府里的传闻牵扯上他,只是他动不得,怨气和麻烦便落到长姐头上,今次逼婚不成,下次又会如何一时糊涂,防不胜防。
裴桓步子微顿,问道:“五叔可否容我与婶娘当面谈谈?”
裴五爷闻言眉心立时微蹙,转过身看向他道:“聿璋,你可是不信五叔的话?”
“聿璋不敢。”
裴五爷见他敬重姿态,声调略缓和下来,道:“你若信得过五叔,便莫要再操心这事,你婶娘她做错的事,你同我言明即可,深宅妇人间的糊涂账,不该分了你的心神。”
这是指裴桓先前为裴素耽搁三年科举的事。
两姐弟,一个是裴家遮掩不及的污点、一个却是裴家寄予厚望的旭日,裴五爷与裴家越看重他,就越不愿他过多出入青衣巷,更何谈因为姐弟亲情阻碍了他的青云仕途、裴家的东山再起。
更何况周氏是裴五爷之妻,裴五爷既已出面,他再执意寻周氏,颇为逾矩。
裴桓垂眸片刻未语,裴五爷眉目沉沉望着他,方才又道:“素素的院子我已派了人过去传话,往后绝没有这种事再发生,你尽可以放心。”
言尽于此,裴桓垂首道:“多谢五叔。”
裴五爷蹙起的眉心舒展开来,抬手拍他肩膀,“我说过,你同我之间不需见外,大哥临终前将你与素素托付给我,没能看顾好你们,是我的疏忽。”
“五叔言重了。”
十几年前,先家主裴渡为抵御北边境蛮钺野民犯境,奉旨随军献策,不慎于乌灵城外为流矢所伤,不治而亡,当时尚年轻的裴五爷,于寒冬飞雪中扶兄长灵柩归家,痛失丈夫的先夫人,不久便因此得了失心疯。
任谁也没想到,次年开春儿,先夫人一壶鸩酒了结自己前,竟一并给膝下一双尚且年幼的儿女也全都喂了毒,亏得裴五爷及时赶到,才将两姐弟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只是鸩酒入喉,满腔肺腑犹如经受过一场刀绞匕剜的酷刑,自此后裴素常年与药为伍,裴桓状况略好,却也伤了心脉,根基与常人相比些微不足。
东山久不能离人,裴五爷放心不下,这便要马不停蹄再赶回去,二人同出沁芳居,裴五爷顾念裴桓的身体恐怕不宜再日夜奔波,遂让马车先行送他回府。
但马车行过街道拐角片刻,裴桓背靠软枕,长睫微抬,正瞥见窗外路过间药房,他屈指轻敲车壁叫停了车夫,吩咐涂绍道:“良朝,你替我去里头买盒冻疮膏来。”
“公子冻伤了?”
裴桓摇头,方道:“青衣巷那个糊涂小丫头,你忘了?”
若是不提,涂绍倒确实是忘了,念安在青衣巷安顿着,裴素原本不可能袖手旁观,可大抵没成想周氏第二天就派人守了门,里头人出不来,那药自然买不进去。
涂绍翻身下马,想着又道:“见人就平白认兄长,瞧着倒是真糊涂,只是府衙告示贴出去这么久,她家人若真在寻她,早该将人领回去的,公子还是勿要待她太过和颜悦色为好。”
裴桓闻言只不过轻笑了笑,“你这般未免太过草木皆兵,她一个五岁的幼童,就是有些讨巧的小心思,又能对我怎样?”
涂绍说不上来,“总归府衙派往筠州的人也快要回来了,届时那丫头的来历有没有说谎,一问便知。”
买了药,马车便不往裴府回去了,调转方向,仍旧驾向了青衣巷。
小半个时辰不到,停在青衣巷口,裴桓与涂绍换步行进去,两人刚到门前,便听院墙里悠悠地传来女子极轻的哼唱声,简单欢快的曲调,是首淮州人人耳熟能详的童谣。
一推门,果然见裴素坐在廊下摇椅上,怀里抱着只懒洋洋的小团子奶猫儿,正晒太阳。
小团子在梦里无意识嘟着嘴,睡得人事不知,却晓得日光刺眼,拿两只胖乎乎的手捂着眼睛,大咧咧冲人露出圆滚滚的小肚子,裴素手掌轻轻地拍,哄她睡得很香。
木门发出的吱呀声惊动了裴素。
自裴芝没了以后,她大抵极少再显露这般神色,抬头望见两人,面上竟有些无所适从,亦有窘迫神色,立即便想抱着念安起身,却无奈这丫头生得过于圆润,她身子近来越发不好,一下竟没能抱得动。
裴桓忙抬手,示意她安心坐着,不必起来。
裴素只好又靠回去,抬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低声问:“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公子在东山听闻了夫人的作为,不放心您,连夜赶了回来,现在外头的人都已经撤走,您安心便是。”
大抵是看念安睡得太香甜了,可可爱爱的样子任谁都不忍心打搅,先头还说不能待她太好的涂绍,此刻也不自觉压着声儿回话。
他说的那缘由,裴素话刚出口其实也能想得到,经由他再说一回,想想那寒夜更深露重,便立时不由得担忧起裴桓的身体如何吃得消啊……
裴素微蹙起眉看向裴桓。
他眼下却颇具少年人的顽心,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小动作,走到近前,修长的身影故意使坏挡住了小猫儿的太阳,瞧她不舒坦地噘起嘴,裴桓伸出微凉指尖戳了戳她鼻尖,淡淡地说:“装睡的小孩儿,当心被狼叼走。”
念安的拙劣的小心思轻易便被他拆穿了,两手一拿开,两只水灵灵地大眼睛笑起来就变成弯月牙儿。
“哥哥!”
她耳朵灵得很,睡觉也没那样死,早从两人推门进来,裴素猛地要起身便醒过来,嗅着越走越近的香气便想起来是他,她从裴素腿上朝他伸出两只短胳膊舞了舞,好不见外。
“哥哥抱。”
裴桓父母早亡,凭空多不出来个小妹妹,口头自然从不应她,只是见长姐辛苦,才弯腰将这圆润小团子从她腿上挪了开来。
哪知刚要放到地上,脖子上却就已经环上来两只圆乎小手,十分得寸进尺的小东西。
裴桓放不下去,动作顿了顿。
念安不管那许多,只知道自己要抱得抱,便伸出双手紧抓他后领,熟稔地往他怀里靠,坐在他臂弯里有模有样地皱着小眉头问:“你这么久去哪里了呢,都没有来看我?”
奶声奶气地埋怨,裴桓无奈失笑,耐性儿应她:“在忙。”
“忙什么呢?”念安对他在做的事新奇不已,“好玩吗?”
裴桓摇头道:“不好玩儿。”
那么忙,却不好玩儿,念安觉得哥哥有点可怜,眨眨两颗水晶葡萄似得眼睛,凑到他跟前安慰说:“那下次我一起去陪你,就好玩了。”
裴桓没应声儿,从脖颈上抓住只小手拿下来,捏着看了眼,问她:“脚上的冻疮好了吗?”
冻疮这东西,不问没感觉,一旦问起来那就痒得厉害了。
今儿日头暖和,念安后知后觉地难受起来,望着他摇摇头,十只肉肉的脚趾头忍不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挠了挠珍珠绣鞋的鞋底。
裴素见状笑着站起身,道:“好了,聿璋你陪陪她吧,我去叫张妈做饭,今天下午没什么事的话,多留会儿。”
她转身进了屋,裴桓便教涂绍拿出来冻疮膏,抱着念安坐下,但他是不可能亲自动手的,只指挥着让她自己把鞋袜脱了,露出红红肿肿的一双小脚丫。
“手伸出来。”
念安便乖乖地摊出双手。
裴桓拿支小勺挑出点药膏抹在念安掌心,教她,“两手对着化开,然后去把整只脚都涂满。”
念安听话照着做,那膏体化开后黏糊糊的,像在她手上涂了一层油,小孩子不嫌弃,献宝似得举着给他看自己会反光的手。
裴桓瞧着浅淡弯唇,提醒她,“抓紧涂到脚上去。”
念安点头答应着,可没成想她穿得太过圆滚滚、软绵绵,没等弯下腰够到脚,倏忽在他腿上没坐稳,踉跄着身子一歪,那双油乎乎的手吧唧一把按到他身上,顿时在锦绣华服上留下了两只五指鲜明的油掌印儿。
涂绍在旁看见,眉头当即狠狠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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