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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Chapter 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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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没干果然会感冒。
晚自习的时候,陈宴写作业写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沉得抬不起来,鼻子也不通气,下了第一节自习,就跑去请假。
她敲门进去的时候,刘艳萍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
陈宴说明请假理由后,她用那只批改作业的笔,迅速地把假条给陈宴打好了。
刘艳萍说:“买点感冒吃,多喝水,多睡觉。”
陈宴在她收回笔的时候看了一眼。
刘艳萍现在正在批改的作业本,本子封面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刘晓茵”三个字。
刘艳萍对女儿寄予厚望,即使她不带3班,也要亲自批改刘晓茵的作业。
至于其他的学生,分不了她太多的精力,而她带的学生,也喜欢这种不怎么管事的老师。师生关系尚且融洽。
陈宴拿着假条回到了学生公寓。
楼下的树旁,老太太还是穿着一件花衬褂,坐在一个马扎上,石砌的台子下放着两个塑料盆,一个盆里接满了水,老太太正在另一个盆里洗衣服。
见到陈宴,老太太纳闷地问她:“怎么了?逃课了?”
陈宴说:“感冒了,回来睡一觉。”
“你等着啊……”老太太一听,扔下洗了一半的衣服,也没来及擦手,进自己屋里找药去了,找了一会儿,她捏着一瓶白色的感冒药和一包感冒冲剂走出来,塞到陈宴手里,”快上去吧,别在下头站着了,你按照说明书把药吃了,然后裹上被子睡一觉,可别耽误了学习。”
陈宴头脑昏昏沉沉地感谢她:“谢谢奶奶。”
老太太说:“说了几回了都,叫阿姨!”
陈宴说:“谢谢阿姨。”
“行了,快上去吃药吧!”老太太摆了摆手,又坐回马扎上继续洗衣服。
陈宴爬上楼,打开305的门,一进去就倒在床上,不想动了。
眯了一会儿,手机铃声响起。
来电显示“林翮和”。
陈宴接通,倦倦地开口:“怎么了?你没去上课?”
林爸打算送林翮和出国留学,这个时间他应该在英文辅导班,班导是个新加坡华裔,管得很严。
林翮和的声音闷闷地从话筒里传来:“不想上了,没意思,以后随便吧。”
陈宴一下子从床上坐起:“你在跟谁置气呢?就算要读预科也得拿个5.5分以上吧?”
林翮和没回答,而是问:“你妈最近给你打电话了吗?”
陈宴说:“没有,怎么了?”
林翮和说:“其实她最近也不好过,我看她好像一整天都不怎么高兴,钢琴课也没怎么去,还辞退了一个新来的保姆阿姨,就因为那个阿姨给我爸递汤的时候手抖了一下,把一个勺子颠出来摔碎了,她就当场大发脾气……我还没见过她这个样呢。”
陈宴冷冷地说:“……那她可真是够爱你爸的。”
林翮和说:“我觉得可能是你妹妹的事刺激到了她……”
陈宴笑了:“怎么可能,她跟你们才更像一家人。”
手机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林翮和哑着嗓子问:“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
陈宴随口撒了个谎:“高考完再说吧,现在我没心思想别的。”
手机那头的林翮和激动起来,声调骤然提高:“你他妈的别说谎了,你要真是为了高考,你能跑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你以为我不会查吗?这学校烂到在当地都有名!”
陈宴一声不吭地听着。
林翮和的啜泣声从手机那头传过来,他哽咽着说:“陈宴,你为什么老是骗我?”
陈宴不为所动,一字一句地反问他:“你跟新女友分手了?所以,现在,过来找我兴师问罪了?”
林翮和哭着在话筒里吼:“我们俩的事你别扯别人!”
陈宴冷笑一声,问他:“你和她睡了吗?”
林翮和没承认,却也没否认。
陈宴说:“你要是觉得不痛快,就回家乖乖睡一觉,或者去找你的好哥们,去找你的新女友,彻夜狂欢去吧,把这些不痛快都发泄出来,明天好好上课。我今天头疼,不想再多说话了。”
林翮和怒极反笑,他咬牙切齿地说:“陈宴,你他妈明明就知道我对你……”
陈宴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俩在一个户口本上,说这些话没意义,也不合适。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你爸的那顿打?”
话筒那头的林翮和哈哈大笑起来,像听到陈宴说了一个笑话一样。
笑到最后,他说:“陈宴,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看起来很像菩萨?”
陈宴听到这么个形容词有些无语:“我追的春季新番今晚要播第一集,别耽误我看直播。”
林翮和的声音跟带着冰渣子一样,他说:“陈宴,你总是给人希望,你看似铁石心肠,实际上永远做不到最后一步。你把别人推到地狱的边缘就松开手,你在岸上看着,别人总误以为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你还不如一下子就把人推入地狱中,好歹能彻底死心。”
他说完,自己先挂了电话。
陈宴吃了感冒药,躺在床上,打开新番APP。
春季新番第一集讲了什么,她一点也没看进去。
睡着的时候,她又做了梦。
梦里的那个女生,低垂着眼,看着陈宴,在陈宴想说话的那个瞬间,她变成了黏稠肮脏的黑泥,从陈宴的嘴巴里灌了进去。
陈宴感觉到窒息,但她知道自己挣脱不了。
她张开双臂,让那些黑泥将她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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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宴这个感冒断断续续的,一直拖到周五才算好利索。
自那天之后,陈宴在学校里,没再和许静生有任何的交集。
他们似两条平行的线,始终找不到相交的那一点。
偶尔在走廊碰见,吵闹的学生之间,两人漠然地对上眼神,然后,擦肩而过。
就像马路上随处可见的一个陌生人。
有时陈宴经过时,会觉得许静生似乎在看自己,又好像没有,他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陈宴刚转学来时,被划分到苏琳的小圈子里,那天之后,苏琳一群人也不怎么来围着陈宴叽叽喳喳了。
最明显的一件事,就是课间活动去小卖部买零食时,以前苏琳她们总会带着陈宴的一份回来,现在她被排除在这个小圈子之外,她们一行人买了零食回来后,会在教室里一边火热地聊天,一边当着陈宴的面,迅速地瓜分完那些零食。
同桌吴桐时常会担忧地看着陈宴,细细的眉毛皱得死死的,但陈宴倒觉得乐得自在。
周五下午,老师们要去级部里开会,又到了全校大扫除的时刻。
陈宴他们小组负责教室外的走廊、窗户,还有四楼的男女厕。
组里一共两个男生,一个是班长,一个是许静生。
班长找了一圈人,擦着脑门上的汗,问:“许静生呢?”
许静生睡了一下午,没跟任何人说过话。
眼下也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班长叹了口气:“算了,我自己去打扫男生厕所吧。陈宴你们先把垃圾扔下去,空出一个垃圾桶来,不然一会儿乱起来,走廊里的垃圾都不知道要放哪里了。”
陈宴说:“我一个人去倒垃圾就行。”
她走下楼去,垃圾箱在操场的东南角。
倒完垃圾往回走的时候,从左边的开水房里,悉悉索索地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这里平常除了后勤和老师,基本没怎么有人来,学生来接水的也是少之又少。
开水房顶上一个棚子,有一个大铁门。
门虚虚地关着,缝隙之间,能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
陈宴走过去,不经意地扫了一眼。
门缝之间,有个熟悉的白色衬衣一闪而过。
陈宴想装作没瞧见,走过去了,又倒回来。
她没忍住,靠近了门缝。
开水房里,穿着白衬衣的许静生,正在和一个女生接吻。
女生个子高挑,腰很细,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侧脸露出一边细细的柳叶眉,眼角狭长。
陈宴认出了女生是谁。
是之前才在操场上见过的林雅星——1班的学霸。
开水房的空气都被他们搅动得火星四溅,热气蒸腾。
片刻后,许静生推开了女生,向后退了一步,湿润的睫毛下桃花眼虚阖着,他冷淡地说:“五分钟,到时间了。”
林雅星略显紧张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钱,递到许静生手里。
她是老师和家长眼中的那类好学生,是同班同学眼中只会死读书的学霸,从小到大,她从来没做过出格的事。
眼下她却和一个男生在学校里接吻。
这种禁忌之事对她来说,又羞耻,又刺激;又痛苦,又快乐。
她脸上透着红,呼吸不稳地说:“别让其他人知道……”
“别这么大的心理负担,玩玩而已,”许静生扬扬手上的人民币,“我们钱财两清了。”
他迈着懒洋洋的步子朝外走,推开了门。
门外空无一人。
一个身影急匆匆地消失在了教学楼的拐角处,那头长发在日光下黑得瘆人,像黑尾鸥的覆羽。
许静生勾起嘴角笑了笑。
原来刚才的视线,并不是他的错觉。
****
陈宴一口气跑到了四楼,手扶着膝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下一秒,耳中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骚动,抬起眼,陈宴看见走廊的对面站着一个湿漉漉的身影。
陈宴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走了过去。
湿漉漉的身影是个女生,瘦瘦小小的,头发矮矮地扎着,单眼皮,眼睛低低地垂着,连睫毛都是湿的。
是浑身都湿透了的吴桐。
陈宴一怔,走过去,问:“没事吧?”
吴桐不敢抬头,听到陈宴的声音,只是低着头,木讷地摇了摇头。
可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陈宴先前被人浇过果汁,明白那种液体黏在身上的感觉,难受到让人无法忍耐。
而吴桐湿得更吓人,她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头发全部贴在脸上,鞋子底下不停地冒出水来。
跟掉进了水里,又被人捞了上来一样。
陈宴凑得近了一点,发现那不是一般的水,而是刷拖把的水。
比泥水还浑浊,里头掺杂着纸屑、碎头发、扫帚苗,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
吴桐外头只穿了一件衬衣,全部贴在身上,透出一点内衣的花边。
陈宴拽住她的手,就要朝前走。
吴桐却像受了很大的惊吓一样,一直拼命地往后退。
二人僵持着,谁也移动不了分毫。
陈宴劝她:“快点跟我回教室!”
吴桐嘴唇颤抖:“我……我……我不去教室……”
陈宴说:“那你跟我去厕所!”
吴桐像想起了更害怕的事一样,浑身都颤抖起来:“我……我不去厕所……”
陈宴没耐心地仍开了她的手:“看看你的衣服!非得站在这儿?”
吴桐咽了口吐沫,头一直低着,看不清表情,却能听见她的声音,坚定地说:“我、我就站在这里……你、你别管我了……”
周围各个班级打扫卫生的人,从教室到厕所来回穿梭,都经过了横亘在走廊中间的陈宴和吴桐,所有人也都能看见吴桐的惨样。
但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更多人,尤其是男生,是抱着一种看女生走光的心态,放慢了脚步,露骨的表情也不加掩饰。
他们看着吴桐,慢慢地,再慢慢地,走过去。
吴桐瑟瑟发抖地站在这里,眼眶发红,却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陈宴想,也许她不是没有情绪,她只是麻木了。
陈宴的脑海中突然飘过去了一个身影,和眼前吴桐的身影渐渐地重合。
她没好气地朝着周围那些恶心的眼神大吼一声:“看什么看!你们这些狗东西不会脱下裤子来看自己几把吗?你们的几把是不是小到自己都看不清啊!”
被骂的人交头接耳地小声抱怨了两句,很是愤愤不平地拿着拖把走回自己教室的打扫区域了。
陈宴掏出纸巾,给吴桐擦脸,擦头发。
越擦越急,湿透的纸巾几乎被她揉碎在指间。
吴桐有点害怕地看着她,弱弱地说:“对、对不起……”
陈宴一愣,很快放慢了动作,低声说:“不关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