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品墨

12、心意难平（三）

　　两天后顾泽风便回来上班了，他看上去依旧沉静而冷漠。简薇常常望向顾泽风办公室的方向发呆，决心她是很强烈的，可是行动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做，委曲求全低声下气死缠烂打她又是真做不来。

　　她和顾泽风之间就这样别扭的僵持着，她不走近，他亦不会靠近。

　　这段日子还发生了一件事就是可欣恋爱了，她告诉简薇，她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是个驻唱歌手，传说中风一样的男子。

　　简薇在可欣的带领下，下班后常常会去那家酒吧，那是个露台酒吧，在五星级酒店的最顶层，去那个酒吧的都是这霓虹都市中的精致男女。可欣喜欢的男生是这家酒吧的驻唱歌手，留着微长的头发，有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修长的手弹着电子琴。他有着迷人的嗓音，偶尔低吟浅唱一些英文歌，时而又会唱一些撕心裂肺的粤语老情歌。

　　酒不醉人人自醉。那男生叫柏宇，一边唱一边眼神就会落到简薇这桌，落到可欣身上，温柔而缱绻。可欣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眸子里全都是柏宇，一整个晚上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简薇心想，真好，双向奔赴的爱情在这世间太难得了。那些低吟浅唱如叙叙不断的情话，简薇觉得一颗心空空的。直到她掏出电话打给顾泽风，直到电话那头传出他低沉而清冷的声音，一颗心仿佛才落了下来。

　　冬天的露台酒吧都转移到了顶层的玻璃屋内，可简薇给顾泽风打电话的时候，她喜欢去屋外的露台上。冬天的夜风带着彻骨的寒凉，呵出的气都是白白的，简薇喜欢在这样清冷的空气中听顾泽风电话那头淡淡的“嗯”，心间就有了微微的暖意。她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顾泽风聊着，她的电话顾泽风总是接的，电话那头的人大多数时间都是静静地听着，却似乎不像白天那般遥远了。

　　聊着聊着简薇偶尔会想起6年前，鲜衣怒马少年时，总是他打电话给她的，那个时候的她其实更沉默而羞怯，他的光芒太耀眼了，她的心里总也挥之不去的淡淡自卑。少年的话总是很多，霸道而温柔，嬉笑怒骂皆是最生动的颜色。

　　而如今，时空变幻，两个人仿佛对换了角色，佛说因果循环，那么谁又是谁的因，谁又是谁的果。

　　当夜幕缓缓消逝，晨曦之中的城市又迎来了新的一天。那寂静的时空魔法仿佛也随之消失了。白天的顾泽风永远拒人千里，清淡冷漠，紧抿的唇提醒着她和他的距离。

　　办公室的一个转角，过道内的擦身而过，电梯门关上的一个瞬间，会议室的那道模糊身影，总会让简薇微微失神。那天的怀抱是真的么，那天他怜惜的吻是真的么，那天他眼底深藏不住的情意是真的么，夜晚时电话那头低沉的回应又是真的么？

　　这样想的时候，简薇就有些泄气。她真的不知道，怎么样才能靠近他更多一些，还是，这就是6年后他们能够走得最近的距离了。

　　在吃了那次火锅之后，大概整个项目组都知道了简薇和顾老大之间有些什么。简薇对顾泽风的情意更是藏也藏不住。圆圆鬼精灵就想着法凑合简薇和顾泽风，拼命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

　　简薇喜欢吃草莓，冬天是草莓自由的季节，有时候洗上一盒草莓，简薇滴溜溜一下子就能干光。圆圆看到简薇欢快吃草莓的样子，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大叫道:“今天天气那么好，不如我们去摘草莓吧。”她行动迅速，瞬间就鼓动了所有人下午去团建。

　　项目组十几号人下午浩浩荡荡的坐上租来的大巴车出发了，今天的天气很好，虽然是冬天，空气中还带着冷丝丝的气息，阳光却像是碎金般的在空气中跳跃。顾泽风人长腿长坐在最后倒数第二排。简薇坐在他右手边，两个人中间隔了个过道。

　　阳光从窗外落在顾泽风清俊的眉眼上，还是淡漠的样子，却多了丝不食人间烟火的温柔气息。白色的毛衣淡淡地泛着金光，黝黑的眸子都被照耀成了浅浅的琥珀色。他向着窗外的方向，侧面的五官好看得摄人心魄。车子偶尔会颠簸一下，简薇的心也像海浪一样此起彼伏。

　　“简老师，我跟你换个位置吧，别看得那么辛苦了。”肖斯言看了看她，笑眯眯道。

　　简薇羞红了脸，瞪他一眼，也不生气，“那你让开。”

　　“哈哈哈，简老师你真是女中豪杰，那我们小顾就交给你了。”肖斯言说着离开了座位，直接坐到最后一排，朝简薇努努嘴，还摆了个嘴型“加油”，然后闭上眼旁若无人的睡觉了。

　　简薇反正胆子也练大了，上次都主动求复合了，现在干脆也豁出去了，一屁股坐到顾泽风旁边。

　　“要听歌么？”简薇拿出耳机，不等顾泽风拒绝，已经把一只塞到了他耳朵里。

　　低沉的女声在轻柔地哼唱着，带着一丝暗哑的伤感。

　　But I couldn\'t stay away, I couldn\'t fight it

　　I\'d hoped you\'d see my face & that you\'d be reminded,

　　That for me, it isn\'t over.

　　。。。

　　女生沙砾般的嗓音带着浑然天成的性感轻轻响起，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简薇抬头看他，他的睫毛又黑长又浓密，而睫毛之下的是一双秋水般安静的眸子，那双眸子曾经桀骜不凡，曾经飞扬跋扈，曾经流光溢彩，曾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Don\'t forget me, I beg, I remember you said:

　　Sometimes it lasts in love but sometimes it hurts instead\"

　　Sometimes it lasts in love but sometimes it hurts instead, yeah.

　　女声还在幽幽地唱着，带着些撕扯般的痛楚。

　　简薇复又低头，看见顾泽风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正搁在腿上折叠的盲杖上。盲杖的银白色在阳光的反射下分外的刺目，简薇不禁闭上了眼。

　　她其实以前并不关注所谓的弱势群体。可是因为他，她去网上搜集了很多资料，也开始会特别留意一些新闻。那些新闻总会用醒目的标题说什么，盲人女孩身残志坚考上大学，盲人的励志感人故事等等。她不喜欢这些新闻刻意去放大所谓的盲或者视障，用一些特殊的字眼煽动读者的同情心。她知道平等，尊重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失去了视力在很多事情上都会变得异常艰难。

　　温柔的女声依然在飘荡，隔绝了光线，四周满是虚无的黑暗。

　　简薇想，要多勇敢才能独自一人面对黑暗而不畏惧，要多坚强才能一人禹禹独行而不后退，要多坦荡才能抵挡命运不怀好意的挑衅，又要多孤独才能把破碎的伤口都掩藏在云淡风轻的面容下。

　　顾泽风，年少时，她爱他唇角的意气风发，爱他抬眼时的一身风华，也爱他得天独厚的出众容颜。6年后他回来，她爱他不减，却更爱他历尽千帆后的无暇，咽苦嚼痛后的坚强，破碎命运之下的伤痕，自渡尘嚣的挺拔身姿。

　　他回来了，哪怕只看他一眼，如释重负。

　　车子停在了农场门口，简薇牵着顾泽风的手下了车。农场主给了每人一个红色小篮子，“49块一个小时哦，摘一筐。”框子分到顾泽风的时候，多看了他一眼。“眼睛不方便的话你们要看把牢，里面路很窄，而且都是泥巴。”

　　简薇迟疑了下，问道:“要不我们不进去了，我陪你在外面等他们好了，反正我也只对吃草莓有兴趣，摘草莓，哈哈哈，他们摘完我们吃就行了。”

　　顾泽风笑了笑，“没事，我们进去摘吧。”

　　看顾泽风坚持，简薇也不再说什么。心里暗暗想没想到顾泽风对摘草莓这种活动居然还挺兴趣浓厚的。

　　简薇环顾了一下四周，挑了一个看上去路比较干净的大棚。“我们就这个吧。”说着牵引着顾泽风往里面走去。

　　走了几步看到顾泽风手上的盲杖，想了想，说道:“里面比较脏比较泥泞，盲杖先收起来吧，有我在放心，哈哈，不会让你摔跤的。”说着拿过了顾泽风手上的盲杖，折叠好放进自己的包包里。

　　顾泽风不置可否，任由简薇的一系列动作，只是面上如春水般多了一丝脉脉柔情。

　　简薇小心翼翼地牵住顾泽风的手往里走去。大棚里有三条小道，窄窄的，只够一个人通过。简薇耐心地跟顾泽风解释着当前的环境，“这条道很窄，土很软，我们的两边都有草莓，我们走的小道和草莓之间还隔着很细的沟渠”。

　　简薇走到一块草莓较多的地方，拉着顾泽风的手慢慢地蹲了下来。“这里有很多草莓呢。来，这边。。。”一边说一边引导着顾泽风的手去碰触草莓。

　　红红的一颗颗的草莓映衬在绿叶间，特别好看。顾泽风的手碰触到了草莓，软软的，就像牵着他的那双手一样。草莓是一种很矜贵的水果，每年只有短暂的几个月的时节。记忆中简薇唯独爱吃草莓，会一边吃一边笑眯了眼，眼睛都是发亮的。草莓很贵，学生时代也没什么钱，可是因为她爱吃，他就算省吃俭用也总会满足她那微小的口腹之欲。许是买得多了，他们寝室的人都还给她取了个绰号叫草莓妹妹。第一次他们寝室的几个人在路上对着简薇大叫草莓妹妹的时候，简薇得脸红得简直就跟草莓一样红了。他那时也喜欢捉弄她，就喜欢看她又羞又恼的样子，可怜可爱兼而有之。

　　他把草莓轻轻地摘了下来，放进了框里。继而又伸出手摸索着下一颗。一双手温温软软地伸了过来，让他的手碰触到草莓上。她就蹲在他的旁边，气息离他很近，温热的扑到他的脸上，心就跟着发颤，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顾泽风扭头面向简薇的方向，徒劳地睁大双眼想去看她。

　　“发什么呆呢，草莓都快被你捏坏了。”简薇根本没发现顾泽风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笑着摘下顾泽风手上捏着的草莓，一下子放进自己的嘴里。“嗯，好甜。”随即又摘了一颗放进顾泽风的嘴里。“你也吃吃看，真的很甜是不是。好幸福。”

　　草莓的汁水顺着舌头流进了喉中，甜而不腻，沁人心脾。像简薇的味道，也像爱情的味道，顾泽风想。

　　简薇扭头笑着看顾泽风吃了草莓，他的唇角沾上了些草莓红红的汁水，两人的距离很近，简薇能在顾泽风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大棚里的温度很高，简薇觉得热得有些脸红心跳，有些呼吸不能，她看到顾泽风唇边的笑意。

　　6年的光阴，似乎就只为这一刻的笑容。

　　鬼迷心窍。简薇想，她闭上眼，很轻很轻地吻上了顾泽风的唇。

　　时间仿佛一刹那静止了，空气似乎都凝结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简薇感到顾泽风伸出手拖住了她的脑袋，然后更用力地回吻住了她。

　　这一吻缱绻缠绵，带着分离后的悲伤苦涩，带着欲说还休的深情隐忍，带着小心翼翼地疼惜试探。简薇从刚开始不可置信的震惊，到后来沉溺其中意乱情迷无法自拔。

　　这一吻结束的时候，两人都呼呼地喘着气，简薇羞红了脸，难得的是顾泽风的脸上也出现了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蹲地久了，腿都微微地发麻。简薇扶着顾泽风站了起来。她本来想说什么，又觉得此刻再多的话也是多余，她看着顾泽风好看的侧脸，想起了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6年前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觉得他们之间有多铭心刻骨，有多惊心动魄，他们就跟这世间绝大多数的普通情侣一样，谈个小恋爱，约个小会，吵个小架，逗个小嘴，日子也就这样一复一日地过去了。

　　这天晚上，简薇一个人坐沙发上傻乐了半天。可欣都看不下去了，狠狠地在她巴掌上扭了一把嚷嚷道:“在同一颗树上吊死两次，也不带那么开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