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曾相识》拾柒

24、Chapter 23

　　那年寒假的最后一天，樊泚晗离开了这座城市，这个国家。

　　“怎么了？”
　　降枳榆猛地一回神，才发现黎冠桀似乎已经在自己身边站了很久了。她对他抱歉地一笑，把手臂撑在栏杆上，继续看眼前就要跳下地平线的红油油的太阳。
　　黎冠桀侧过脸看着她的侧脸。6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女大十八变”这句话也在降枳榆的身上得到了绝好的认证。褪去了女孩的青涩，她变得更加成熟了，浑身散发着一种吸引人的气质。不仅是姣好的面容，纤细修长的身材，还有那一双清澈恬静的眼眸。
　　笑着回望了黎冠桀一眼，降枳榆理了理耳边随风飞起的碎发。
　　“怎么突然找我过来？”刚下课，枳榆就被黎冠桀的一通电话找去。他们现在正在他的专属琴房的门外，这所学校最现代的建筑，艺术楼的第5层。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黎冠桀注视着她淡定的笑容。
　　今天的他好像有点奇怪。尽管如此，枳榆还是认真地听着他的话。
　　“这几年来，你有没有……一会儿也好，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枳榆下意识地用手覆上胸前的星星吊坠。
　　“黎，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有一种很安稳的感觉。”枳榆眯起双眼看着远处的落日，笑了，“可以这样说，我一直很喜欢黎，也很珍惜跟你在一起的时候。”
　　她转过头，清澈的双眼直视黎冠桀：“但，这并不是爱。”
　　“还是没有办法忘记他吗？”黎冠桀苦涩地笑了，释然地呼出一口气，“我原以为，这些年的时间足以让你爱上我。我以为，终于有一个机会，让我走进你的心。我对自己说，这些时间，足够了。可是我没有想到，就算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就算以艺术特长生的身份，跟你一起考上了这所大学……你们两个之间的牵绊，竟然让我这个旁人，完全没有插足的机会。”
　　“黎，对不起……因为我，你被耽误了太多。”将近6年了，并不是没有好女孩在黎冠桀的身边出现。只是因为枳榆的缘故，他都一一拒绝了。
　　黎冠桀笑着摇摇头，看向几乎完全落下地平线的太阳：“那你呢？一直继续这样下去吗？”
　　枳榆的心又开始痛了。每次一提到他，她的神情都会变得落寞：“我不知道。”或许，她的心里，还是存有一点点的希冀。尽管不愿意承认，她还是一直，固执地等着那个人。
　　那个叫做樊泚晗的少年的笑，还这样清晰地刻印在她的脑海里。

　　“我走累了，我们进去坐坐吧！”直到王溪拉了拉樊泚晗的衣角，他才回过神来。他淡笑着点了点头，任她挽着他的胳膊，走进那家大学里唯一的一间咖啡屋。
　　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下，一把悦耳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请问两位要点些什么呢？”
　　“一杯热的卡布奇诺。”
　　见对面的樊泚晗依旧无动于衷地继续听着音乐，王溪只得推了推他放在桌子上的手臂：“人家在问你要点些什么呢！”
　　“我……”
　　樊泚晗抬起头，恰好对上那双清亮的眼睛——一霎那间，两个人都怔住了。

　　“枳榆…枳榆……你是枳榆！”樊泚晗猛地站起来，紧紧地按住她的肩膀，脸色苍白，“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你吗？枳榆？……”
　　脸色同样苍白的降枳榆却把他的手移开，后退了一步，露出的笑容里有失望，有隐忍：“不介绍一下吗？这是你的未婚妻吧？”
　　“你在说什么？她是我堂妹。”
　　枳榆紧紧地咬住下嘴唇，眼前开始升腾起一片白雾：“这就对了……她并不是你的亲堂妹，而是你姑妈收养的女儿吧？”
　　“你怎么会知道——”
　　“原来真的是这样。那我，没有什么好跟你说的了。”打断了樊泚晗急切的问话，枳榆低下头，转过身跑出咖啡店。
　　“枳榆！”樊泚晗刚想追出去，被刚进门的黎冠桀拉住了。

　　“两年多前，也就是在大一的时候，你的姑妈把枳榆找了过去。”黎冠桀把樊泚晗带到咖啡店旁边的一个小林子里。

　　“你就是降枳榆吧？”樊泚晗姑妈傲慢的语气，让枳榆有些不自在：“是，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只是，小晗已经跟我女儿订婚了，我希望，你能断绝和他的来往。”她有些轻蔑地看了一眼穿着普通的枳榆。
　　“您的女儿？”
　　“对，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她比我亲生女儿还亲。而且，她和小晗是青梅竹马，从小就情投意合，所以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打搅他们两个了。”

　　“当时，枳榆并不相信她。她说，除非你亲口承认这件事，否则，她是不会放手的。”黎冠桀凝视着树干上凌乱的纹理，“可是，没多久之后，她就收到你的E-mail，里面写着要跟她分手。”
　　“可是，我的邮箱，在两年多前就被人黑了啊！”樊泚晗的眉头紧锁起来。
　　黎冠桀转过身看着他：“枳榆一直是这么希望的，直到刚才……”
　　“我去找她说清楚！”
　　“不，至少现在她不会听你任何的解释。”黎冠桀走近樊泚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这是一场误会。只是，我不希望再看到枳榆再为你流泪了。”
　　“不然，我第一个不放过你。”黎冠桀开玩笑地捶了樊泚晗的肩膀一下，准备离开。
　　“谢谢你。”樊泚晗从来没有想过黎冠桀会如此坦然地全身而退。
　　“等你把她追回来之后再说不迟。”他背对着樊泚晗，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今天，降枳榆没有课。即使是有，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心情上课。
　　她去咖啡店，把刚做了一个月的工作辞了。枳榆拿着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在这里工作的工资走出店面，有些茫然。
　　昨天，她整整哭了一个晚上。
　　曾经，她对自己说过，她要笑着迎接他回来。
　　她不知道自己的坚持到底是对是错，只是依着感觉做事。然而，明明昨天已经看到了他的未婚妻，可是为什么自己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一切？

　　“你对于小晗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帮助。”那天，对枳榆的坚持表示不屑的樊泚晗姑妈这样告诉她，“跟我女儿联姻，对樊家来说，不仅是亲上加亲的事情，而且我的公司也会和他家族的企业合并。你认为，他会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而选择你吗？”

　　好冷……
　　枳榆把脖子往大衣的领子里缩了缩，将早已冻僵了的双手放在嘴边呵了几口热气。这座城市靠近北方，尽管现在是12月，却早已下了好几场大雪，这让枳榆容易受寒的身体有些不适应。
　　将手重新放回大衣口袋里，枳榆看着自己呵出的热气在眼前凝结成白雾。
　　或许，他姑妈说的是对的。纵然樊泚晗再怎么不愿意，他到底还是要听他父母的安排——在如今这个时代，为了商业的利益而联姻，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真的要放手吗？
　　枳榆下意识地伸出右手，一朵轻盈的雪花不期然地飘落到她的掌心，化为一滴水珠。
　　又下雪了……
　　她抬起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把手重新伸进口袋里，准备继续往前走——一个人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些年……你……还好吗？”两人在路边一个长椅上坐下，降枳榆有些不自然地打破僵局。
　　“一点也不好。”樊泚晗直截了当地回答。
　　“为什么？你不是……跟你们家堂妹订婚了吗？”
　　“我从来没有跟任何女人订过婚。”
　　枳榆猛地一怔，抬起头看着樊泚晗。他的头发比走之前长了一些，脸的轮廓也更清晰了，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成熟和稳重。
　　“即便是有，也只会有一个而已。”樊泚晗的目光刚接触到枳榆的眼睛，她就立刻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你明明发了一封E-mail给我……”
　　“就在你收到那封信的时候，我也收到了黎冠桀的E-mail。”樊泚晗的目光开始变得飘渺。

　　“枳榆出事了。”——望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毫无生气的几个字，樊泚晗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谁狠狠地戳了一刀。
　　与此同时，他接到了姑妈的电话：“小晗呐！那个叫降什么的女孩，就是跟你很要好的那个，我听说她出了车祸，现在好像抢救无效……”

　　“我根本没有听清楚姑妈后来说了什么，因为我好像看到了这个世界一瞬间崩塌了。”樊泚晗淡淡地叙述着。
　　“不对啊……黎的邮箱早就被人盗用了……”降枳榆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你可以打电话到我家——”
　　“我不敢。”樊泚晗苦笑着，看向枳榆，“你不知道，其实我真的很胆小，很懦弱。我怕如果我打电话过去，听到的，真的是你已经不在了的消息的话，我害怕我会活不下去。”
　　“就算是这样，六年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你难道没有喜欢上别人？”枳榆慌忙躲开他的目光。她发现，只要她接触到他的眼神，自己的防线好像就会被攻破一些。
　　“你想知道吗？”樊泚晗摘下一直戴在耳朵上的耳机，细心地为枳榆戴上。
　　“虽然我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能陪着你。不过，我录了这首歌给你，只要你时时刻刻地听着，就像是我在你跟你说话一样了。”
　　——这是……这是自己在机场送别的时候，交给他的mp3，里面有她唱的一首歌。当时她还叮嘱他一定要在飞机起飞之后才能听。
　　“我可以/陪你去看星星/不用再多说明/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又再一次和你分离/我多么想每一次的美丽/是因为你……”
　　枳榆至今还清晰地记得歌词。
　　“你知道我当时最最后悔的是什么吗？”在枳榆什么都没说把耳机还给他后，樊泚晗站起身，半蹲在她面前，执起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我后悔我什么都没告诉你，我后悔自己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想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可现在，我知道了，有很多事情，如果你不及时做的话，你会后悔一辈子。”
　　樊泚晗轻轻抬起枳榆的下颚，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所以，我现在想告诉你：我爱你。”

　　降枳榆一下子站了起来，抽回了被包裹在樊泚晗温暖的手掌里的手。他突然的告白让她的心怦怦乱跳，脑袋乱得理不清思绪。
　　“可是，我对你什么帮助都没有，如果你跟你堂妹在一起……”
　　“你只要告诉我你的感觉就可以了。”樊泚晗绕到枳榆的前面，“你爱我吗？”
　　“我……”几欲出口的话，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枳榆，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你要知道，跟你恋爱的人是我，不是我的家族。”樊泚晗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即使是这样，你还是说不出来吗？”
　　“我……”枳榆越是着急，早已在心里排演了几百次的话，就越是说不出口。
　　“是吗？或许，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吧？”樊泚晗缓缓地移开了他的手，有些艰难地笑了，“原来，我一直在自作多情。”
　　“不，不是的——”
　　可是，樊泚晗此时已经转过身了：“我们家在平安夜有一个舞会，在舞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会有一个抒情歌曲演唱的环节，原本定好出演的主唱临时有事来不了，你愿意帮忙吗？黎冠桀已经答应我来演奏钢琴了。”
　　“唱歌？”自从那次校园歌唱比赛之后，她再也没有登台唱过歌。
　　“只是一个朋友的请求，你也不能答应吗？”樊泚晗的背影看上去愈加孤寂。
　　“好，我答应你。”

　　樊泚晗走了。头也不回地。
　　是自己先放手的。
　　降枳榆觉得自己的呼吸忽然很困难。
　　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呢？……明明在心里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话——为什么偏偏说不出来？！她有些懊恼，甚至有些讨厌自己。
　　可是他姑妈说的并没有错。自己什么都帮不了他。或许，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理解她，然后渐渐地忘记她吧？没有关系的，她努力抑制着如泉涌般的心痛，这六年，自己不也这样过来了吗？以后更多的六年，一定也能熬过去的。
　　枳榆心事重重地向前走，无意中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她敏感地抬起头，看见前面不远的长椅上，一个女人正坐着，艰难地呼吸。
　　“请问，你需要帮忙吗？”女人抬起头，用手有些困难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不能说话——枳榆立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以前韩柳哮喘病发作时，就是这个症状。
　　“你不要着急，我立刻送你去医院。”枳榆环顾四周，冷清的校园里没有一个人影。眼看着雪越下越大，她一咬牙，背起那个女人，小心地向校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