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机》豆子苏

26、制服

　　一场秋雨过后，校内公共区域张贴起各个职业的显著标语，校园里职业生涯规划活动的氛围浓厚了起来。虽与现代化达标挂钩，但既然举行，目的还是让同学们对其进行初步了解，同时也希望对他们未来的择校选择有所帮助。

　　期中考试出大排名后，紧接着就是本学期第一次家长会。高二虽然不是应届，但该有的压迫感和紧张感，也该逐渐排上日程。

　　家长会借用了周六下午最后一节课，同学们不需要上课，可以自行回家，或者在生涯规划区随便逛逛等家长。
　　“乔儿，去不去看看？”从教学楼出来会经过那里，苏芷和李欣怡都准备去。

　　”我就……”乔以南想说不去，她素来不喜欢热闹，于是只想往里探上一眼，却没成想一晃而过的，是教师的标语。
　　最经典的热门职业，往往放在显著的一栏。

　　乔以南盯着那张海报。如果连这点热闹都不敢踏入，以后要怎么面对更多。
　　“好啊，”她改了口，点头，“一起……”

　　“苏芷？”迎面走过来的同学叫住了苏芷。
　　乔以南记得这个人，是和苏芷一个部门的学姐。
　　“怎么了学姐？”苏芷问。
　　“正好你在这儿，”学姐说，“部长那边都快忙疯了，正喊人帮忙呢。”
　　学校里的大活动，各个部门都要齐心协力。

　　“是吗？我都不知道，那我……”苏芷惊呼，表现出的意思是想去帮忙，却又不想扫了乔以南的兴，况且还是她喊人家来的。

　　乔以南心领神会，双手攀上苏芷肩膀，把人轻推向学姐：“没关系，你有事就先去忙，正事要紧。”
　　“谢谢你我的乔儿——”苏芷轻轻抱了下乔以南，“那你呢？”
　　“我？”乔以南垂眼，亮晶晶的黑色瞳孔藏在纤长睫毛下，浅浅波动，随后又看向刚刚的位置。

　　“随便逛逛。”

　　而只是因为这个选择。
　　她往里走，便看到了另一处光景。

　　逼真的飞机比例模型悬挂于上，立体的深蓝色制服比例立牌旁，背影高大的男生站在前方。

　　-

　　乔以南也不确定具体是从哪一刻起，只记得犹豫不决的她，生平第一次，做下了一个确定的决定。

　　家长会结束后，陶敏和老师单独聊了几句，说说自家小孩转学过来近两个月的学习状态，也聊到了成绩。
　　乔以南的期中考试是比月考进步了一些，但到底在学习进度完全不同的另一座城市，不同题型、做题方式的差异在原学校已经初步形成，想要变换，不是一件易事。

　　或许是聊的结果不算太好，回家路上陶敏照顾着女儿敏感的情绪，只聊着些家长里短的话题。
　　可乔以南知道，陶敏有其他事想说。

　　果然，回到家后，陶敏坐上沙发，把乔以南喊了过来：“南南。”
　　该来的还是会来，乔以南没有逃避，坐到了旁边。

　　对话的内容无非关于学习，存在的压力，适应的能力，成绩的优劣，都可能影响到未来大学的选择，再与未来就业息息相关。

　　“以你现在的成绩，太好的专业在分数上可能有些吃力，可其他专业又不一定适合你，你现在有没有目标？”陶敏也看到了粘贴在校园里的海报，以女儿的性格猜测她大学想学的专业，“学医？或者是金融相关，以后去银行工作？设计也可以，你小时候学过画画，要不要试着走艺考这条路？……妈妈也不图你赚什么大钱，有个稳定工作比什么都强……”

　　乔以南听着陶敏为她规划好的人生规划。放在以前，还没有明确目标的她，或许真的会认同这些选项。
　　可那一刻的她，哪个都不想选择。

　　“有的。”乔以南小声说。
　　“是吗？”陶敏眼前一亮，“妈妈有没有猜中？是不是设计比较好？一个人写写画画，不用跟太多人打交道……”

　　“不是。”乔以南摇头。
　　得到否定答案，陶敏便不再继续，耐心和女儿谈话：“那是什么？”

　　空气短暂安静了一下。
　　平静无声的状态，才更适合乔以南的性格。
　　但她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回答：

　　“我想……试试老师。”

　　-

　　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
　　十几岁躁动的青春里，是掩藏在内心角落，无人知晓的秘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乔以南并不是百分百确定，像陶敏怀疑的那样，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胜任这个角色。

　　可万事，总要尝试一试。

　　毕竟不试怎么会知道，纠结敏感的性格，真的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鼓励，逐渐从尝试，转变为再试一次的热爱。

　　-

　　午饭过后，乔以南和苏芷走在回教室的路上。
　　教学楼两侧银杏树的中央不似平日里空旷，人满的氛围好不热闹，花花绿绿粘贴的海报，片面了解，但也还算是陌生。

　　虽然时间节点不太相似，苏芷却仍同记忆中的那样，俏皮问去不去凑热闹：“乔以南，要不要去看？”

　　重来一次，同样的问题出现。
　　乔以南只恍惚了一瞬。

　　内向的性格经由沉淀，逐渐学着，不再惧怕。
　　“好啊。”乔以南点头。

　　两个人一起往清一色蓝白校服的人群里去。

　　“不过我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苏芷问，“你呢，有想法了吗？”
　　这个年纪，总觉得什么都离自己很远，却又什么都稍纵即逝。

　　“我吗？”乔以南跟随记忆，下意识走到场中央，拿起黑板道具上的介绍小卡，放在手里摩挲，“选……老师吧。”
　　以前未百分百实行、就不敢彻底说明怕会有偏差的事情，现在也能，毫无顾虑地讲出。
　　其实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老师？”苏芷没有吃惊，反而表示认同，“你的性格倒是挺合适的。”

　　合，适。

　　听到这个词，乔以南不明所以，笑了一下。
　　那个被陶敏女士问东问西、怎么都不相信她能作为的职业，有朝一日会在其他人口中，转换为“适合”。

　　一阵风突然袭来。
　　手上的卡片随风脱离，指尖的缝隙钻进携带的清凉。
　　随后跟上了，熟悉的男生嗓音：

　　“嗯？给我看看。”

　　乔以南甚至不用看到脸，就知道这人是哪位。

　　一字一顿地，一点都。
　　不稳重。

　　……

　　路北倾挑起半边眉毛，大男孩的搞怪模样，拿过那张小卡：“老师？”
　　“哎，好学生。”乔以南顺着接话。
　　路北倾：“……”
　　谁喊你了。

　　“拿过来，”路北倾握的不紧，乔以南很轻松就抢了过来，她抬起头，上下打量在这个场所再一次碰到的男生，脱口而出发话，“你又来了？”
　　“又？”路北倾搓了搓落空的指尖，尴尬中夹杂了一丢但不多的疑惑，“什么叫又，我第一次来。”

　　额……
　　乔以南抿抿嘴。

　　高二这一年印象太深，以至再回到此刻加深印象，还是会不由自主，把现下的话语关联到过去。
　　怎么总是记不住变化。
　　大概是同样长相、姓名一致的记忆，混淆了明明截然不同的性格。
　　又或许是，印象过于深刻。

　　两个人无声沉默，只是片刻，却仿佛脱离热闹本身。

　　“他俩……当我们不存在？”“呲”的一声，是陈澍拧开瓶可乐的气泡声。
　　“不对劲，打从运动会之后就怪怪的。”唐明哲琢磨，恍然瞥见旁边，满眼就都变成了可乐，“哈？你哪儿来的可乐？”
　　虽然他们仨刚从小卖部出来，但他记得陈澍没拿东西。
　　“哦？这个？”陈澍抬起手里的瓶子，不以为然，“路……”

　　「帮我保密」

　　咦？
　　陈澍回忆起这句，仔细想了想。
　　路北倾让他保密的具体是哪件事来着？
　　抢过他的电脑？还是还他可乐？

　　少年大大咧咧，简单才是内心追寻的本真。
　　算了，吃独食好像更重要点。

　　“路——路上捡的。”陈澍转了个大弯，心里暗喜。
　　路哥！谢谢您姓路！
　　不然这借口还真不好找。

　　嘿;-)

　　说完还故意把瓶子往唐明哲旁边凑凑：“你也要？”
　　唐明哲流汗：“……不了，您自己喝吧。”

　　“你们也来看？”
　　各自的对话中穿插进了新的声音。

　　唐明哲和陈澍正隔着段距离，站在挂了一只猩猩的饲养员牌子面前，指着上面的图标：
　　“老路，我觉得这个挺适合你。”唐明哲摸着下巴，陈澍同样点头。
　　路北倾无语：“……太累。”
　　陈澍：“你还没去就知道了？”
　　“训你俩已经养成经验了。”
　　“……”

　　没什么想法的人，总会无意识询问别人获得灵感，于是尽管换了批人，苏芷还是再问了遍：“有什么想法没？”

　　有人说话打岔，乔以南说露嘴的神经放松了不少，时间沉淀放平的心态得过且过，开始认真新的话题。
　　想法？
　　乔以南也跟着想。

　　而这一句，也打断了路北倾仅有的疑惑，思绪转移。
　　想法？
　　当然没有。
　　他不久之前才刚算是走出人生前16年难得遇到的颓靡低谷期，能继续上课听课已经是他正能量积极向上，至于未来的规划，他还没打算想那么远。
　　路北倾索性照实回答：“没、、”
　　却撞上了就近的女声：“他？飞行员啊。”

　　？
　　两道声音一齐发出。

　　-

　　“喂，老路！”

　　集中起的注意力，没觉查来者从哪个方向冒了出来。
　　陈澍遛到那道背影旁，看了眼手表时间：“快上课了。”

　　隔着不远，所以乔以南能大致看到，看得入迷的男生尚有几分留恋，以及，她未能体会到的。
　　未知。
　　仿佛未解的难题，没能顺利解答，便匆匆翻过了篇章。

　　路北倾收回目光，和陈澍说了句“嗯”，打算离开，偏偏附近目光如炬。
　　以至乔以南来不及躲，轻易被那人捕捉到了动作。
　　好。尴。尬。

　　路北倾明显一愣，但随后模样就温和了下来，弯起眼角冲她笑了笑。
　　又是那种……温暖，却在隔阂之后的笑容。

　　这人，莫名有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仿佛比她大上一些，可他们明明同龄。

　　这么近的距离，不被看到怕是对不起想做飞行员的视力。
　　乔以南泄了口气，只好略显局促地招了个手，站在原地，祈祷他们只是打个招呼，然后赶快离开这个尴尬的对视。

　　路北倾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

　　呼。
　　他都这么说了，那可就太好——

　　“哦，行。”

　　嗯？

　　是陈澍的声音：“那我先走了，下节英语，我单词还没背呢。”
　　路北倾应下，随后朝这边走来。

　　乔以南：“？？？”

　　不是，对她说的？
　　不是，怎么还朝她走过来了？

　　两个“不是”，意思却完全不同。
　　中华文化真是博大精——
　　啊，她在想什么。
　　乔以南无比佩服自己的分心能力，这种情况下还有闲情逸致思考别的。

　　……

　　这时路北倾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乔以南紧张的说不出第一句话，又是前者稳重，轻声先引起话题：“选好了。”

　　听上去好像是在问她，可语气却平稳如同陈述，更像是……告诉她。

　　“……嗯。”

　　总之乔以南稀里糊涂答应，又稀里糊涂跟路北倾一起，前后回了班。
　　还没上课，楼道里学生往来。乔以南把心思藏的很好，但难免会觉得有人盯着他们两个看，想着说点什么分散注意：“你……想学飞行员吗？”
　　“嗯。”路北倾答的很自然。

　　这让乔以南放松了一些，打开话匣接着问：“为什么？”
　　“因为……”路北倾突然停下。

　　乔以南跟在他后面，额头差点撞上他的背，亦或是，他的胸膛。
　　因为路北倾转过了身。
　　他不说话，只是看向她，视线再一次相对，任由周围人来人往。

　　路北倾欲言又止，可能明显感觉到，他停顿的部分，还藏着另一重原因。
　　可是他没说，停顿之后，也只回答了第二种：“大概……喜欢？”

　　乔以南像被什么震撼到了一样。
　　最迷茫的年纪，却还是有少部分人，在为了梦想与热爱坚持。
　　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路北倾说这话时想到什么，笑了一下，随后坚定地语气中，含上了几分的玩世不恭。
　　“况且，”他接着说，瞳孔里满是只有乔以南自己能看到的轮廓，“你有没有觉得，我穿那身衣服，应该还……挺好看的？”

　　-

　　很多年后，乔以南还是偶尔会回忆起那个场景。
　　路北倾穿上那身衣服，会是什么样呢？
　　只是她思维匮乏，幻想不出。
　　而最后他以离开结尾，她也再没机会看到。

　　可那份在旁人眼里或许不自量力的冲动，却会凭借努力，化作蔓延不绝的动力。

　　所以，当听到路北倾说出那个“没”字时，乔以南的心情绝对是震惊的。

　　“嗯？你不是……”
　　“……我哪儿有。”

　　又是同频发出的声音。

　　乔以南着急问出，路北倾也抢先开口，似是在隐藏什么。

　　“飞行员？机长这种？”唐明哲“嘶”了声，“这么说倒是挺适合你。”
　　“有、吗？”路北倾迟疑。
　　一个人说或许没什么实感，但多个人说，味道可就不一样了。
　　“确实，”陈澍扶了把鼻梁上的眼镜，“你可以试试。”
　　“试什么，”路北倾有点抗拒，“再说吧。”

　　怎么……连这个都变了。
　　曾经影响到她胆怯念头的无形之中，难道也因为时空变换，化成了泡沫。

　　难不成和那时……

　　“不过乔以南。”
　　“啊？”乔以南断了思考。

　　路北倾盯着她遮遮掩掩的样子，微蹙了蹙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当飞行员？”
　　倒是个从没想过的职业。
　　新奇，未知，所以就连提到都加深印象。

　　“是啊，”苏芷说，“咱们学校每年很少有考这个的，你怎么想到的？”

　　“我吗？”乔以南冷不丁被问住，指尖挠头尬笑了几声，“哈、哈哈。”
　　总不能把“其实我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所以知道未来发生的事”那套照搬到此刻吧，很不现实。
　　况且说好的沉默呢。
　　在她还没参透之前，还是小心为妙。

　　乔以南四处张望。看似面不改色，实际大脑飞速旋转，寻找一个、听起来也许会合理的理由。
　　而思绪拼凑，回忆起的回忆再次回忆。
　　男生难得流露的幼稚，回荡在她耳畔。

　　与此同时，乔以南的目光锁定上了那件制服立牌。
　　有了。

　　“因为我觉得……”乔以南小跑过去，带着如释负重的微笑，手臂挎上立牌肩膀：

　　“路北倾穿这身，应该会……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