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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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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风和日丽气候宜人,微风环伺如沐甘霖,到了苍塞便是另一番光景,常年天寒地冻且荒芜凋敝,眼下又……”百里元甫一想起苍塞,不免满目萧然。
曾听李堂道长说起苍塞穷山恶水,如今又四面楚歌,户绾理解百里元的心情,当即黯然不语。她不用回头亦知百里弥音定然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敛起内心涌动的沉重与焦灼,不会在她面前流露半分愁绪。百里弥音愈是举重若轻,户绾愈是心疼如斯,只恨自己无力分担。
“你可有多备寒衣?”方才还慨叹伤怀的百里元转眼又谈笑自若起来。“在我们苍塞,白昼尚可着棉缎风氅,入夜严寒就要裘革加身了。”
百里弥音敛了敛眸,藏住眼底即将喷薄而出的不悦,不待户绾开口,毅然夹紧马腹轻叱一声,良驹便如疾风肆掠,惊起黄土飞沙扬了百里元一身鲜衣。她自傲睨,独对户绾殷殷垂念,见交浅的百里元对户绾关怀备至,安能不生薄怒。
百里元猝不及防呛了一鼻尘埃,又被迷了眼,一面咳得难以自抑,一面浊泪迸冒。待息平视明时,百里弥音已绝尘无踪。他拧眉摇摇头,尚对百里弥音古怪的性子琢磨不透,只当她归心似箭了。细致拍了拍裳衣,纵是赶路亦不能失了俊朗公子的仪态。
“如此驰骋,这匹来自苍塞的马儿怕是要跑死在路上,岂不负了你带它们还乡的初衷?”户绾轻柔的声音盈散在风里,眉眼顾盼生辉,回首望着冷若清秋的百里弥音,知她又心生醋意,户绾心里暗喜。
“你怎知它们来自苍塞?”
“你虽乖僻不羁,然而处事却明智冷静,挑老马自有择善的道理。你道是老马识途,又适巧两匹,我便想当然是你与百里宗主自苍塞来时的坐骑了。”
“绾儿玲珑心思,我不言,你亦明彻。”
“正是你不言才害我什么事都得暗自揣摩。”
“我不言,亦不瞒,你不明,大可问,何必暗自揣摩。”百里弥音慢条斯理道。
“你又有理了。”户绾郁结。
两匹马跃蹄急奔,一路穿林海渡沟壑,负重前行亦如履平地,行至晌午仍不现倦怠。风在耳边呼啸,衣袂翻飞猎猎作响,道旁繁花美不胜收却只够匆匆一瞥。
途经一个竹茅支起的茶肆,百里元隐约嗅到清冽的茶香,顿觉口渴难耐。再往前去是曲折蜿蜒的盘山古道,不着村落,尽管行囊里备了水和干粮,总不胜一盏温茶。他横马挡道截停了百里弥音,提议道:“荒郊野外寻不着地方歇脚,我看前面有个茶寮,不若下马小憩?”
恐户绾不适长久颠簸,百里弥音不假思索点了头。户绾侧目望去,只见茶肆简陋,草篷下独置一桌,冷清无客。店家此时正站在道旁翘首以待,望眼欲穿的殷切令过路人不忍不光顾。
见仨人下马,店家爽利迎过来招呼生意:“几位客官一路奔波,先进来喝些茶水再赶路吧,过了我这破陋的茶寮,前面可就没地儿休整了。”
“店家有甚好茶尽可给我们上。”百里元三步并作两步进了茶寮,环顾一圈,当真破陋,连炉子上腾腾冒着热气的陶壶亦裂纹斑斑。
“哟……对不住客官了,我这只有粗茶。”店家为难道:“往来此路大多是转周边赶市集的小商贩,均是些吃不起细粮的粗人,备着好茶也无人问津。”
“也罢也罢,粗茶便粗茶吧。”百里元闻香而来,料想粗茶亦差不到哪去,便也不讲究了。
“得嘞。”
趁店家张罗茶水的当口,仨人陆续落座,一时无话。
百里弥音看着眼前葱茏的山峦,犹记十几年前走了捷径,仅耗费一个时辰的工夫穿越群山,此时隐约可见斗折蛇行的古道如绸带般迂绕在青山间,却不见捷径豁口,不禁怀疑自己模糊了久远的记忆。
顺着百里弥音的眼光望去,入目青翠甚是怡人,户绾脸上的疲倦之色瞬间消退了些。但看百里弥音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她在想什么,遂问:“看甚如此入神?”
“幼年时不曾走过如此逶迤的山路。”百里弥音漫不经心道。
“许是你记不得了,来时我已打听过,南北往来的路便只有这一条盘山古道。”百里元想当然道。
一路纵马都是百里弥音在前引路,可见她对地形仍记忆尤深,户绾倒不置疑百里弥音的记性。百里元称此路为盘山古道,既是古,便断非新修,而百里弥音却称不曾走过,想必山里另有它路了。
适巧店家过来上茶,户绾随口问了句:“敢问店家,要翻群山除了这条古道,可还有别的近路?”
“有倒是有,但我奉劝几位客官莫抄近路,不是我危言耸听,那条路阴邪得很,没人敢走,如今估计荆棘载途寸步难行了。”
“哦?怎么个阴邪法?”百里元好整以暇问。有百里弥音这位卓然出群的祭司同行,他倒想先听听店家的说法再向百里弥音讨教。
“传说这条近路是阳寿已尽的人去鬼门关的必经之处,本地人宁愿绕远路也不敢走,倒是有些不知情的外地人不信邪,也不听劝,偏要往近路去。虽然性命无虞,但打那出来的十有八九神思恍惚,口口声声称自己看见了妖魔鬼怪。”店家言辞恳切,不似信口胡诌。他挨个给仨人斟上茶,接着道:“我经营茶寮这些年,但凡见了面生的过客都会苦口婆心劝阻,信不信是一回事,然而出门在外的人最忌讳沾染邪僻,大多也不敢贪图脚程抄近路。走的人少了,久而久之,小路就荒稀了。”
“如此说来,这山里头确有玄妙。”百里元目光炯炯看着百里弥音,迫切等她抒发看法。
剜了眼百里元,百里弥音气定神闲端起茶碗,置若罔闻。
“多谢提醒,店家善人善举,定有厚报。”户绾清亮的眉眼依稀含笑,一番称赞让店家颇难为情,笑得憨厚可亲。少顷,户绾话音一转,思忖道:“不瞒你说,我等乃采药人,行此但看丛林苍翠,便想游山挖采些草药回去。店家不妨告知近道入口,以免我等采药时误闯了。”
店家对户绾的话深信不疑,当即告知仨人穿山捷径入口的具体位置,却引得百里元侧头,难辨户绾意在打听捷径还是当真要采药。
“如何?”户绾待店家走开方回头望着百里弥音,眸底写满欢愉,打探到了捷径的入口,正巴巴期待着百里弥音称许。
“绾儿糊弄人自是了得,我已司空见惯。”百里弥音轻挑眉梢,乍显捉弄意味。
“……我不是问你这个。”
“那你所问哪般?”
“……”户绾唇瓣微张,只消见到百里弥音深邃的眼眸里若隐若现的狡黠,面上却端的是道貌岸然,她便觉颓靡。“我......我问你可有决定走哪条道。”
“取决于绾儿可有灵药应对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开在黄泉路上引渡亡魂的曼珠沙华?”百里元适时插话进来,以免她们忘了自己的存在,这一路他没少受冷落。“据传此花叶生不见花,花开不见叶,花叶相惜永相错,生生世世不相随。因此曼珠沙华是怨念极重的不详妖花,其花瓣犹似曲张的魔爪,能摄人心魄。”
曼珠沙华亦被称作彼岸花,花开彼岸,阴阳两隔,多见于荒丘坟茔。缘于它奇特的生长习性,才有了地狱之花的传说。彼岸花开如血色绚烂,花朵硕大而无叶依托,异常妖冶。典籍记载,彼岸花可用于麻醉止痛解毒等效用,虽可入药,却有大毒。
“店家所谓的阴邪原来是曼珠沙华作祟。”户绾对可以入药的草本通识甚多,曼珠沙华亦不例外。“花开时,气味辛臭如腐,闻者无不四肢酸软乏力,思绪错乱如陷魔境,正是花毒致幻之故,而眼下正值曼珠沙华的花期……我倒有适症的解毒药,可是保不准对两匹坐骑能否起效用。”
店家道是十有八九神思恍惚,并不尽受影响,安然无事的人必然凑巧错开了花期。
“姑且一试,加大剂量。”百里元颇想见识一下传言中凄美妖惑的曼珠沙华,不住怂恿道:“解毒用药伤不了马匹,即便无甚效用,花毒亦不致命,它们充其量疲乏一阵亦或受点惊吓。”
“倘若它们疲乏到走不动道,那我们抄近路的意义何在?”户绾幽幽问。
“……”百里元哑口无言。
“马匹不受花毒影响。”百里弥音笃定道:“十几年前我自苍塞来就抄了近道,那时亦正值花期,唯有小叔遭了曼珠沙华的罪。”
百里元闻言甚为震惊,问:“怪不得你说不曾走过盘山古道……既然是花期,你当年怎不受干扰?”
牲畜尚可理解,然而百里弥音乃肉体凡胎,怎同牲畜般不为曼珠沙华的花毒所扰,莫非她这阴命祭司真可阴阳两界穿梭自如?百里元兀自腹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