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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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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叶衹明斟酌着开口,神色认真道,“事情果然如老师推测的一样——不过,老师并未见过县令,是凭何推断其当真是疼爱关扶玉呢?”
老人摇着蒲扇笑着摇摇头,眉眼间还带几分狡黠,这朝堂上沉稳的吏部尚书此刻分明一幅顽童模样。
叶衹明本以为文恭会直言相告,不曾想过对于此事他却选择不着痕迹地含糊了之。
叶衹明一面处理荞头,一面侧目试探地推测道:“莫不是老师之前曾遇到过相类的人?”
文恭这时候面上终于生出细微动容,一双微浊的眼眸眯起,似在感怀故人。
——叶衹明果真是叶穆清之子,敏锐的程度都惊人相像。
确实,叶穆清就是让文恭看清此事的人,但文恭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将这件往事告知于叶衹明。
不合适,于叶穆清的期盼不合,亦与他苦心栽培叶衹明的初衷相悖。
——叶衹明,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去看看粥温否。”
文恭起身,不需搀扶亦稳步徐行。
他没有再闲看那山云,所以叶衹明也没有时机问清,那山后的景象。
那是京城的方向,多少次魂牵梦萦,再不能踏足的权势场。
文恭洒脱地弯弯眉眼,找不着惋惜,他径直进入木屋。
·桃花镇·
“平明,芝麻油呢?”
“糯米粉准备了吗——要新鲜磨好的!”
胖乎乎的菜将军正忙着准备元宵节的吃食,温吞的炒芝麻香气似有似无,占据着整个厨房,准备好的黑芝麻、红花生用木盆盛放。
居平明利索地将一碗别处买来的芝麻油递来,菜将军接过便舀起一小勺往打碎了的黑芝麻里加——不同于放猪油,这适当的芝麻油增香使今年的元宵风味更上一层楼。
江湖人称这位菜将军为“胖叔”,一是菜将军原姓潘,谐音“胖”,二则是显而易见。
好在“胖叔”心宽,也就毫不在意,任由他们去了。
海量楼的生意自有这位祖上曾是宫中御厨的胖叔在,便奇迹般由往日门前萧条、入不敷出成为今日这般门庭若市的模样。
居平明能在胖叔身边打杂,假以时日,也能算是有造化。
胖叔嘴上不说,但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痴小伙的一股子坚持劲。
旁人闲聊时话题到他身上,总少不了笑话一番,谁叫居平明那么久了还人生地不熟,说话也客客气气,与他那高大的长相甚是矛盾。
平日里胖叔的女儿姓潘,名语嫣,年纪与居平明相仿,是个标志的姑娘。常常上完课就会来海量楼帮忙,一来二去,与居平明也就相熟了,自然不愿掺和进那帮嘴碎的人群里说事。
况且小姑娘暗自高兴,在这镇上,只有自己才最了解居平明,知道他的客客气气是富有涵养,不刻意与他人相熟是因为时间紧——居平明很多时候不善言辞,心里宁愿先生私下给他多布置任务也不知好过在一群能说会道的人群中瞎掺和多少。
胖叔是个易心软的主,莫看那如小山的体量,其实也不过是徒有其表。
知晓居平明的经历后便也对他颇照顾,平日做多的菜饭也会分与他些,好叫居平明不至于孤立无援。
胖叔的好居平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从不宣之于口,画些空饼做言语上的讨好。现下他只在打杂中尽量做到最好,机灵些。
胖叔当年一人背负祖上传下来的菜谱和御用刀具,举目无亲从京城漂流到桃花村,其中的辛苦自是不用多说。
他或许是最能理解居平明处境的人,对于自家女儿那点小心思也一清二楚,不过他测试过居平明,何况是青竹先生的得意门生,自然也就放着心,任由两人如兄妹般相处。
“哎,平明哥,鲈鱼羹做好了吗?做好了端一份来,我忙不过来啦!”
姑娘一手端三叠菜,一共端了六个盘,往后厨唤一声转身便出去了。
小二也忙得不可开交,一点时间恨不能掰成两份用,取了做好的菜盘连招呼都没有时间打便端了出去。
居平明双手端起鲈鱼羹也跟了出去,热腾腾的水汽从石盖孔冲出,滚烫他的下巴,对上送完餐转身回厨房的潘语嫣,对方当即柳叶眉弯弯,含一抹笑意朝他挤眉弄眼。
居平明哭笑不得,将鲈鱼羹送到六号桌时,一抬头却见到一个熟人。
原来是惜墨,关扶玉的那个富态的书童。
居平明没认出他,放下鲈鱼羹,照例招呼道:“您的鲈鱼羹,请慢用。”
惜墨首先认出居平明,心下不由得有些发虚——毕竟一米九的大高个在哪都是挺惹眼的存在,况且当日“围攻”居平明之事,他虽未参与,但毕竟是在场围观的看客,保不齐居平明迁怒于他。
谁知居平明没有认出他,惜墨松一口气庆幸的同时不由得也生出愤懑——自己一表人才俊朗不凡,可他竟然不曾认出他来。
当然,气归气,但还是要憋着的。
惜墨叫住手拿五个盘的小二,向他质问道:“我不是说了要外带吗?你们怎么办事的!”
店小二见惜墨还欲继续纠缠,二话不说直接低头认错,态度诚恳得众人都不好意思再看——“实在抱歉,是我方才忙昏了头,我马上为您包好。”
惜墨的气终究没能撒出,他一手提着一道菜背对海量楼站着,气鼓鼓却也只能化了。
谁叫平阳关县令是出了名的严于侓府上人,宽于待府外人呢,若是此时惹事生非怕是讨不到半点好处反叫少爷当箭靶子。
惜墨想罢摇头,捏捏肉拳,颇感不值。
春天很快过去,元宵节的热闹渐渐平息。
可杏花村今年的春并不那么简单,往日一道过春节的人们面容并未有什么大改,只不过多了一个从京城漂泊来的外乡人——居平明。
叶衹明往双手哈一口暖气,白皙的脸颊冻得微微泛红,北方的春仿佛来的总是这般迟,春节前不久在一片火红中过去,冬天的雪却并未消融多少。
居平明难得展露笑颜,竟是在春节留住于叶衹明的竹屋。晚灯上了,无意间在枕下摸到的一串红绳系着的压岁钱,心下微动,一数正好十七枚,不由得热泪盈眶,发自内心的欢愉的表露是上扬的唇角。
自兄长含冤入狱后他的处境也就较买卖的奴隶好一点,平日里常有往来的好友也因避嫌而断了联系。
人间冷暖,一朝便尝遍。
十六岁时的生日还是兄长包容的注视,年的流浪早早叫他学会不端庄,忍受一切风光时从未尝过的屈辱。
委屈吗?
当然是委屈的。
恨吗?
自然也是恨的,但恨的对象却不知惦念谁最合适。
居平明攥紧铜钱,闭上已盈满泪水的眼,他身朝里侧躺在床上,棉被是新打的,蓬松柔软,恍然间他又觉得这一切似乎又回到当初那个时间点——那时他还是礼部侍郎的亲弟弟,吃穿用度不会奢侈却也不会寒碜到缩衣减食的地步。
想到往昔,又忽然哀惋兄长的遭遇。
他将铜钱绕两圈系在手腕上,点起灯来,借着微弱的火光执起一卷书来。
——想替兄长申冤,最优解便是走兄长走过的路,考取功名,换得一个面见当今圣上的机会!
少年的动机单纯,却经得起阻扰困苦的打磨,难有人不为之动容。
叶衹明站在屋外,温暖的眼眸中倒映着那跃动的灯火,他没有敲门,独自安静在重新堆着积雪的屋檐站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