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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缪斯(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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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窖。
那些灌满葡萄酒的滚圆橡木桶已被转移至别处,古旧的石砖地面唯余曾受重压的痕迹。
苍白蜡油畸形凝积,枝状银烛台被握在一只手中。
那只手的肤色冷白如石,骨线清峭,自石墨底色纹绣银丝的睡袍袖口沿出,小指勾着一枚铜制钥匙环。
循手臂向上,则是一双磷火般灼亮的浅色眼珠……目光亢奋得像条见血的疯狗。
画架上摆放着道文近日回收的第七幅画——
《蔷薇新娘》。
它来自于一位破产贵族,诺克斯男爵,不,或许已经该叫他诺克斯先生了。
他吸食迷幻烟叶、赌马……是一个沉湎酒色的败家子,也是一位擅于描绘粗俗细节的三流画家,为满足自身无底洞般的奢靡享受,他一直在低价变卖祖产:田地、住宅、小蔷薇园、古董……前阵子他甚至把自己的画都搬到了黑市。
据说这幅《蔷薇新娘》是从一个暴徒、一个危险的精神病患者、一个毁容怪人的手中抢救回来的,它曾受到严重的损毁,而诺克斯先生以绝佳画技修复了它,画中身披婚纱的少年“新娘”甚至比初版更加绮丽……
若是有哪位道貌岸然的圣灵教教士瞧见这幅画,那他八成会面红耳赤、口沫横飞地痛骂一顿,再将此罪恶之物搬回他的圣修堂,夜夜手工调配圣水驱邪。
道文将它从黑市买了回来。
不止这一幅,他一直在搜集以西利亚为模特的画作,这间地下刑房没能关住西利亚,却藏起了许多画。
想到西利亚哥哥曾为那些画师以如此这般的目光凝视,道文仍嫉妒得发狂,心口绞痛到窒息,可他无法抗拒画作中魔魅的美。
他的智力使他不会再像个野蛮人一样咆哮着破坏,这些画既已存在,他便索性从中获益。
道文放下烛台,走到画架前。
画中的西利亚微微张开嘴巴,这使他的神情透露出一种孩童式的纯稚脆弱,仿佛他会任人拿捏。
道文轻抚画作。
他想再看一次这样的西利亚,身披蔷薇婚纱的西利亚,不仅是画,画无法还原西利亚十分之一的美,他想得脑浆烧灼,他想看,哪怕就一眼……那澎湃的,海啸般轰然灌满他心房的,使他眼眶酸涩的美。
那甚至已超脱世俗的范畴,升华至艺术之美。
“西利亚哥哥……”道文温柔地啄吻画布,轻拥画布。
……
半小时后,道文离开地窖,锁好门。
他手里的钥匙是唯一的一把,除了他,谁也打不开地窖的门,仆人不敢多事,西利亚则滴酒不沾,不会对存酒的地窖产生好奇。
道文回到二楼,走进他的衣帽间,拉开最内侧的柜门。
人形衣架支撑起了一套婚纱。
满满绣织着蔷薇花纹的头纱,绘有艳红玫瑰与碧绿荆刺的袜子,松软如新雪的纱,光泽柔润的绸缎……是《蔷薇新娘》中的那套婚纱。
道文撕毁过一套,可他又让裁缝做了一套,并且按照他的审美修改了一些细节,譬如说,他去除了后颈处繁复的锁扣,替换成两条奶油色的缎带。
这套婚纱是属于他和西利亚哥哥的。
……
道文挑起一缕纱,陷入思考。
道文又在动歪脑筋了。
他知道西利亚已经无法逃离了。
自从道文决定成为一名头痛症患者(是的,这是由他主观决定的),西利亚就不能再离开他了,他反复“发作”的旧伤凝实成枷锁,精神与良知的枷锁,死死锁住了西利亚,那旧伤是为救西利亚而得的。
他不怕他跑。
一旦事态失控,西利亚试图逃避,隔离治疗道文的“同性恋病”,道文便会声称自己头痛欲裂、冷得发抖,他会卑鄙地发抖、哀叫……而西利亚永远会妥协,面对道文时他的心比雏鸟的绒羽还软。
——至于治疗同性恋的事,等道文好过一些再说吧。
柔和地禁锢住西利亚是最要紧的,这意味着道文可以再进一步,再再进一步,他将一寸寸将西利亚拖入泥潭,而他不怕失手,他有“保险”。
道文简直不是人。
道文是又坏又疯的小狗。
道文的眼珠亮得吓人,他关好柜门,不让灰尘侵染那套婚纱,随即他打开另一扇柜门。
——那是个相当大的衣柜。
它被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女装。
道文拨弄着它们,犹豫地挑挑拣拣。
该死的……
他每套都想看。
……
于是。
这一天,当西利亚从文法学校回到家里,他迷茫地发现他的床上摊放着一套贵族女性的华美衣裙,它们很漂亮,像是交际花会喜欢的款式。
而道文捻着一支燃烧的雪茄,背对他站在床边。
听见他回来,道文扭头,露出半张侧脸,夕阳的余晖为他的侧颜镀上一条金边……英俊得炫目。
“换上。”道文模样冷淡,语气平静,仿佛让西利亚穿裙子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似的。
“换……上?”西利亚睁大了眼睛,像是没听懂。
迟疑了几秒钟后,他愣愣地伸手摸了一下那条裙子,像小动物傻乎乎地用鼻尖儿碰触陷阱上的奶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