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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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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贞九年,早春,皇宫。
御花园的桃树刚刚开花,可花儿抵不住风吹,花瓣落得满地,铺遍了整个池塘。
春日美景无人欣赏,整个御花园最近都空空荡荡的。
不过,今日多了些动静。
幼小的女童趴在池塘边上,她看着一朵漂亮的桃花躺在水面上,好看的很,伸长了手想把桃花抓进手中,身子和水面越贴越近。
眼见马上就要抓住那朵花了,水面却先被她自己的身躯激起涟漪。
落水之际,一双手将她捞起。
“花朵虽美,为何非要抓在手里才高兴?”
她被人用双手托举起来,女童瞪圆了眼睛,惊恐地望着抱着自己的那个人。她以为自己就要沉到池子里了,还没从害怕的情绪里缓过神来。
她看清了来人,准确的说,是个少年。少年面露浅笑,看着很和善。
“喜欢,我想要。”她呆呆道,“哥哥好。”
“妹妹也好,”少年回道,“我叫刘栩,你叫什么。”
“罗弋,惊鸿......惊鸿避弋的弋。”
少年将她整个人放在地上,自己蹲下身正视她。
“那小罗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刘栩耐心问道。
女童忽然惊醒一般,四处望了望,动作匆忙:“我,我看这边好看,就过来了......爹不见了。”
不知是因为找不到人而失落,还是知道自己犯了错,她垂下头,手指勾紧衣角。
刘栩见状牵起她的小手,安慰道:“没事的,想必如果小罗弋的爹爹来了御花园,也会知道是这花儿的错,不会怪你的。那小罗弋能不能告诉我,你今日为什么到皇宫里来吗?”
其实是好奇御花园里为什么种桃树,这话罗弋没说出口。
“爹说带我见舅舅。”
说到这里,刘栩确定了心中的想法。这小女童应该是罗元帅家的独女,罗元帅之妻是邻国长平的俪桓公主,近日长平亲王来京参加皇上寿宴,罗元帅带着女儿来见一见是应该的,只是俪桓公主逝去已久,长平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这次见面不一定会好过。
说不定对一个五岁女童来说,跑丢也算一件好事。
"走吧,我知道他们在哪儿,我带你去找。"
他拉起小罗弋的手,正欲离开御花园,却听见里面传出了人声。
刘栩一听,这声音还有些熟悉。
一大一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出了好奇的意思,一同往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又往御花园深处走了走,终于是发现了这声音到底是谁。
这三个人刘栩还真是最熟悉不过了。
奚卓在一棵长得最高的桃树下舞刀,弯刀被他挥动的宛如流星一般,飘逸却又有力。树下是坐在一旁倚着树看书的刘烬,戚引站在一边陪他,两人时不时交谈些什么。
见弯刀舞得漂亮,罗弋看呆了眼,父亲也常在家里练武,但她从来不知道这刀还能这么挥起来,看着就像随意在手里转动一样,却永远是随着人的身形在转,看着就像跳舞一样。
那把刀也好看,刀柄上嵌着紫色的宝石,亮晶晶的。
她看得入迷,连什么时候刘栩放开了她的手都不知道。
刘栩则趁着这空当,绕到了刘烬身边。
他打了个招呼,蹲在刘烬身边:“兄长,能让戚兄去帮我传个话吗?”
刘烬从书中抬起头,不解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回答道:“我无所谓,你要问戚引的意见才对。”
“是我遇到了罗元帅迷路的女儿,我想托戚兄去帮忙给罗元帅传个信,让他别着急,罗元帅现在应该就在奉天殿里。”他一边解释,一边起身询问,“戚兄觉得如何,明日我给你带外面泽月斋的糕点?”
“别打扰殿下看书,”那边的奚卓瞧见他的动作,收了刀,揽了揽披散下来的卷发:“怎么,今日还没过完,就想好明日要溜出宫了?”
“我还要问你呢,怎么不上讲经堂,跑这里来连刀。”刘栩反问他道,“你去吗?”
奚卓听他这么问嘴角勾起,笑了:“那你可真是贼喊捉贼了,要不是你今天又翘了讲经堂,把夫子气得火冒三丈,我也不会得空来练到。”
他走过去勾住刘栩的肩膀:“也算是谢谢你了,不过明日我大概不会去,你胆子大你去吧。”
“嗯?”他这话刘栩听了差点笑出声,偷偷出去玩这事,他俩这也不用说谁,谁都没少做,更不用说怕了。
“夫子今日生气,以为二殿下您又出去玩了,要上报给皇上呢。”戚引在一旁抱着手臂道,“话我这就去传,不过泽月斋的糕点您也不用带了,紫禁城的侍卫不管我,我还是出得去的。”
说完,戚引便转身离开。
“哼,”刘栩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嘚瑟什么。”
奚卓看他吃瘪,笑弯了腰,若不是揽着刘栩,估计早就蹲到地上去了。
“嘿——”刘栩作势便要给他来个肘击。
“好了。”
刘烬出声,即使制止了这场闹剧。
“你们两个啊,”他埋在书间,叹了口气,“还把小郡主晾在一边吗?”
两人这才惊觉,回过头发现罗弋一直呆呆地望着他们。
准确的是,望着奚卓那把弯刀。
“能给我看这个吗?”见两人停下拌嘴,她小跑过去,踮起脚,指着奚卓腰上的佩刀。
奚卓将佩刀接下来,搁在地上。
“你提的动吗?”他问。
小郡主挽了挽袖子,握紧刀柄。刘栩与奚卓蹲在一边,看着她的动作。
她卯足了劲,用力去提起来,却怎么也拿不动,反而累得自己满头大汗。
“等你拿得动的时候,我若是没回大漠,说不定可以教你。”他看着累坏的罗弋,安慰道。
“不要,”罗弋摇头,“打架不厉害。”
“噗哈哈哈——”这下轮到刘栩笑出了声。
奚卓黑了脸色,抬手便要捂他的嘴:“你再笑!”
“又不是我说的,找我做什么,”刘栩笑着躲开他的手,奚卓也没想真的去捂他,“那你到底觉得哪里好看,看得那样入神?”
“这里。”罗弋伸着小手,指向刀柄上的紫色宝石。
刚压下去的嘴角又欲扬起,刘栩瞥见了奚卓的眼色,压抑住了笑出声的欲望。
“你若觉得宝石好看,大可以后也在你自己的兵器上镶宝石啊,”刘栩道,“罗元帅也有教你习武吧。”
罗弋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父亲是谁,赞同的点点头:“他会舞刀,你会什么?”
她瞪着一双眼睛,认真地审视刘栩,刚才的话她可全听到了,带着她走的这位哥哥似乎是个不爱听夫子讲经,只爱出门玩乐的人。
“我是修习剑术的。”刘栩颇为得意道,“若为侠客,不配一把好剑,一身好剑术,是说不过去的。”
罗弋听得云里雾里,她还不知道侠客是什么,但剑术她见过。
“你能练给我看看吗?”
刘栩闻言,有些失望:“可惜了,我今日没有配……”
“接着。”三人身后的刘烬抛来一把长剑,那是他自己的佩剑。
他虽然坐在后方读书,却也没有忽略几人的对话,当然了,也不是想忽视就能做得到的。
刘栩双手接过佩剑,激动道:“谢谢兄长!”
他没有佩剑,刘烬却有一把皇上赐予的好剑,他一直都很羡慕,如今终于有机会拿在手里试一试了。
“瞧把你给乐的。”奚卓看不了他这样。
“哼!”这下轮到刘栩自己嘚瑟了。
他站到树下。
长剑出鞘,剑刃银白,似白蛇吐信,随着刘栩的动作游走树下,剑过之处,习习生风,吹起一片片花瓣飘落飞舞。
许是兴起,刘栩纵身一跃,腾空而起,旋身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宛若弯月,又轻点落地,行走四身,身轻如燕。
长剑肆意挥动,闪烁在光影之下。
破空声起,剑停。
刘栩扭头笑着看向罗弋,等着她的评价。
奚卓叫他那副表情,撇了撇嘴。
“好看,”她道,那双眼睛直勾勾的,“很厉害,”
“我和他谁厉害?”刘栩收了剑,走过来,打趣道。
他以为小孩子不懂,应该说不出来,没想到罗弋毫不犹豫。
“你的步子比他稳。”
她虽然还没开始习武,但常常看父亲练武,看父亲教别人练武,父亲说每一句什么她都听进心里,所以虽然没练过,但看还是会看的,但也只会看这些。
这倒是给刘栩说高兴了。
“听到了吗,我比你厉害。”他冲着奚卓臭屁道。
奚卓终是受不了了,咬牙道:“那好啊,你站在那儿,咱们俩比试比试。”
刘栩从地上捞起罗弋就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带上这么个小拖累,毕竟奚卓也不是傻子,不会和一个小孩计较,只是感觉或许这样更有趣。
罗弋被他抱在怀里,她懵懵地望着两边不断推后的景色,跑步带起的风吹乱她的额前的碎发,耳边是刘栩的欢笑声和奚卓的怒骂。
好像确实是这样更有意思。
就这样闹了一阵,两人都跑累了,甚至罗弋都睡着了。
刘栩抱着罗弋和奚卓一起并排躺在刘烬身边,喘着粗气,累得不行。
“闹够了?”刘烬问道,他仍在读书。
两人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都怪阿卓,多大人了还这么不稳重,斤斤计较。”刘栩先告状。
“你好到哪里去?”奚卓也不甘示弱。
“你和我可不一样,虽然如今你在大燕当世子,但丘和只有你一个王子,以后回了大漠,可是要当一国之君的,不稳重怎么行。”刘栩解释道。
“那你呢?”
“我?大燕下一个皇帝肯定是兄长来当啊,我虽然做侠客有些难,做个闲散王爷还是绰绰有余的,若是当个闲散王爷都是难事,我就去带兵打仗,当个驰骋沙场的将军也不错啊。”
奚卓扭头看向他,没接话。
“怎么,怀疑我的能力?”刘栩挑眉道。
“你不想当皇帝么?”
“不想,当皇帝连这宫里都出不去,有什么好的,我不要。”
刘栩望着顶上被桃花树遮住一半的天,这景色真美,奚卓又没接话,大概是刚才跑那么久真的累到他了吧。
而刘烬坐在一旁,就着两人的对话,又翻过了一张书页。
那天他们在御花园玩了很久,快到日落罗恪节才来接走女儿。罗弋离开的时候已经睡醒了,她没说什么,也没哭闹,却看得出很不舍得离开。
后来在入朝为将之前她没再去过皇宫,幼小的她妄想永远把这一天记住,却还是没抵住时光日复一日地消磨。再见到当初的少年时,只余下那句质问。
往事不再,回忆也随着逝去的春化入秋日的茶中,平添苦涩,就算身处街边茶楼,也叫人不得不忆起那遥遥相望的金楼玉殿。
许是时辰不对,此时茶楼里人烟稀少,除了掌柜的从他进门便从未停过的算盘声,就只能听见隔壁的客人大声闲谈。
“唉,如今天下未定,你我等身处大燕暂且不言,就论这邻国长平,南抵夷昌,虎视眈眈,尽失先祖大军之风,气数将尽。再讲那丘和,戈壁之地,虽表面与我大燕交好,私下也是暗潮汹涌,难说何意,也谓一大患。而我大燕如今之政,无贤人敢言,无能人可任,真真是岌岌可危啊。”
“诶,不是说那几位皇子都个个才高八斗?崔兄,尊兄在翰林院任职,难道不曾了解?”
“是有这么个说法,”那人压低了嗓子,“那南王确实卓尔不凡,可也野心勃勃,不择手段。新封的熙王是心系百姓,可没有见识也没有手段。四皇子年纪太小,还轮不到他。”
“不是还有位宁王?”
“宁王?他还回来吗?走了那么久,朝廷里哪儿还有人记得他这号人。”
“不过变化这东西,哪里还用说大事呢,就这茶楼,几年之前还是京城有名的泽月斋,糕点那是一绝,可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摇身一变,成茶楼了。”
“是啊,要不怎么说呢。喂,这茶水没了,来人添一壶新的。”
“诶,老板,你们店里那位大美人呢,我前几天还见着的,怎么今天换这么位壮士了……”
刘栩就着茶点饮下一杯茶,伴着旁边人的闲谈,倒也有趣。身为刚才被提及的、还是最没有竞争力的那个人,他倒是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都没有。
闲话听多了也够,夏犹清坐在一边有些不耐烦了:“二爷,您回京城不直接回家,这回咱们去哪儿?”
“嗯,先去跟我找个人吧,我这么回去不怕吓着人不说,还有没有人认得都是个大问题,”刘栩思索道,“对了,你们两个以后得改口了,得叫王爷了。”
他抬手制止两人的应答。
“等我正经回去之后再开始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