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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火焰照光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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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变脸就像变天一样快,利威尔总算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因为她又不开心了。好端端的忽然冷下脸来,不听劝说便独自回了房间,好像那才是她专门处理情绪的地方。
利威尔张开手臂坐在沙发上,看着伊莎贝尔着急地跟上弗洛拉,一边笨拙地解释着,“我不是真的要扔你出去啦。”
别管她。他在心里这样念了一句,撇过头,不再去在意。
“不愿意说吗?”弗兰倒是轻易地看穿了利威尔与弗洛拉之间微妙的联系,调侃道,“就这么算了,可真不像利威尔你的风格。”
利威尔低沉地啊了一声,“那家伙的嘴牢的和锁一样。”
摆出那种已然决心赴死的表情,简直就跟不想他们卷入某件事情。就像不信任他们一样。
弗兰自然有同感,于是劝利威尔别太心急。利威尔睨了他一眼,一时间竟然不是很明白他到底是在指哪方面。
他拿起那副被伊莎贝尔拼完整的画,觉得无非是青山绿色,蓝天白云,中央屹立着一座普通的城堡。仔细观察一番过后,留下一句不过如此的评价。
伊莎贝尔从房里出来,正好听见利威尔的话。她凑到他身后去,整个身子挂在沙发的靠背上。她得意满满地:“怎么样,不错吧。”
然而利威尔依旧不松口,“很普通。”
“等下,利威尔大哥。你刚才说什么?”
“怎么了,你也傻了吗?”
“刚才……”伊莎贝尔惊觉,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弗洛拉刚才说这上面画的是夕阳。
傍晚,火焰照光进来。
弗洛拉赤着脚,费了点力气爬上窗台,迎风面朝屋外。她自由地摆动着双腿,空气里冰冰凉凉的,试图以此回忆从前在大街上肆意奔跑的岁月。身后纯白色的裙摆挂在墙上,如在万丈绝望中残存的一缕念想。
克雷格吗,真是个久违的名字,久到她差点都快忘掉它。
但她又能一经提醒而迅速地想起这个年长的男人。他分明一脸的慈祥,待人处事也极其温柔。可唯独在面对她的时候却总是一副窥探而冷酷的模样,也就是他,将自己关在那间一片漆黑的地下室里,从此冷眼旁观,亦成为她那无边无际的噩梦。
克雷格从不愿意叫她的真名。他从来都叫她华莎。
弗兰不知从何时走进来的,高瘦的身形被微弱的光源拉成一条笔直的线,锐利的像把横断的刀。他靠在门口的墙壁上,交叉着腿,语调轻快地朝弗洛拉做了个敬礼的姿势:“哟。”
弗洛拉稍稍回过身,见到是他,又默默地转回去。
“啊,你这反应可有点伤人啊。”弗兰苦笑着说。明明和利威尔在一起的时候是那样歇斯底里的。
弗洛拉望向他的影子,好像是想在其中读出些什么不堪言说的过往,但又什么都读不出,于是最后只得落落地笑了笑,说:“嘿。”
其实她和弗兰的交集不多,更谈不上了解。比起自己,弗兰似乎更接纳伊莎贝尔。
比谈话时,伊莎贝尔总能先一步想到弗兰接下来要说什么,而弗洛拉只能沉默,沉默到只能与同样无言的利威尔对上视线,分享暗藏的情绪。
“为了一个克雷格,你们要轮番上阵吗?”弗洛拉的声音慵懒随意,即便很轻,却还是顺着气流的方向传到了屋外某人的耳朵里。
弗兰连忙摆手:“喂喂,你可别把我和利威尔混为一谈,强迫女生的事情我做不来的。”
“我不爱吃白薯。”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弗兰怔愣了几秒,但随即又很快笑起来:“好,我知道了,但肉就别想了,那太贵了。”
“我没想吃肉。”她从窗沿上挪了挪身子,整个人转过来,背过光去时像一道悲戚的缩影。她直直地盯着弗兰,清透的眼睛里毫无情绪,“开始吧,你要问什么。”
总算是个适合谈话的正式场合了。弗兰露出得逞的微笑,抱起手臂,“知道克雷格为什么查你吗?”
弗洛拉无语,气到差点破音:“那不还是克雷格吗?”
“我说了,我和利威尔不一样。”弗兰好声好气地劝说,“他很在意你,但我只是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知道原因,那有什么用。”她瞄了眼客厅,却在寻找到那人身影前及时收回视线,假装没有听到莫名的那句,转言又道,“如果我说,我和克雷格之间存在一场交易,你信吗?”
弗兰耸耸肩膀,意思好像是,这有什么难的。
于是他离弗洛拉更近一些,几乎是在数落她:“你很害怕吧。”
“什么。”
“你在害怕和伊莎贝尔产生联系,在害怕和我们产生联系。”弗兰的影子压过来,她总算在其中感受到一丁点的熟悉,依稀顿悟过来,原来他和利威尔是一样的。
“你明知道,就算你对利威尔说那样的话,利威尔也不会当真的,你只是想他讨厌你,对吧。”
不对。弗洛拉冷静地反驳,“他本来就已经很讨厌我了。”
“伊莎贝尔已经很久没睡过好觉了,因为担心你。”
“我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
“别搞笑了,现在的你有什么能力保护我们。在地下街,假设我们要保你,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哦。”
“你才搞笑,我本身就是该死之人。”弗洛拉激动得浑身颤抖,得小心抓紧栏杆才能防止自己从窗口掉下去。
弗兰的表情一瞬间凝滞下来,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仿佛在弗洛拉面前砌成一堵不透光的墙壁。话语一字一句如滂沱的雨点般打过来,刚好无端撞击在她的胸口,她险些窒息难当。
伊莎贝尔立在屋外,衣服的袖子卷起来,两只纤白的手湿漉漉的,正往地板上滴水。
她说,弗兰。算了吧。
算了吧。
弗洛拉从一阵昏天黑地中清醒过来,听见女孩的声音宛如一首目送候鸟南去的离歌。她皱着眉,努力地想要看清对方此刻的神情。但最终她唯一能够看清的,只不过是在过往时光里伊莎贝尔拉着自己跑过大街小巷的背影。
少女无牵无挂,总是心胸坦荡地向前走。有人骂她,她就以十倍的脏话骂回去。弗洛拉从后面望见她橘红色的长发,错觉那是一团火焰,是处炙热的光点,是她救赎的起源。
“我会说。”
四个人围绕方桌而坐,氛围静谧。伊莎贝尔为油灯换了油芯,愈加旺盛的火光扑于他们面上,如同第五位听者的心跳,忐忑又神秘。
弗兰将克雷格的笔记本摊在弗洛拉面前。她随意翻动了几页,之后便不再继续,因为实在过于熟悉。
“我记得这个字迹。”她垂着眼睛,顺手将本子合起来,“这上面肯定会有关于霍夫曼家族的信息,你们留着,日后或许会有用。”
学会卖关子了。利威尔拿起茶杯端到嘴巴前,良久都没有放下。
“没听说过王都里有这个姓氏的家族在活跃。”弗兰思索了一会儿,在反复确认记忆没有偏差后,才下了这样的判断。
“华莎·霍夫曼。”
弗洛拉冷静地说出这个名字。她抬起视线,盯着与她对坐的利威尔。她的眼睛里好像有波涛涌动,似乎在祈祷着对方能懂。
但只是不然。
她继续说:“华莎·霍夫曼。是亚兹德,不,帕萨斯公爵的亡妻,是教会欲奉上神台的神女。而我,是她的替代品。”
“替代品?”利威尔说着,挑了挑一边的眉。
“我说过吧,帕萨斯公爵会将我从妓/院买走,只是因为我的长相神似她的妻子。”明明是在叙述同一件事情,与上次不同,此刻的弗洛拉却如此镇定。
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亚兹德,利威尔心里出现这样的疑问。
他忽然有些不耐烦:“这话听厌了,挑我们不知道的说。”
“于是我便也是神女的备选。”
利威尔觉得这荒唐而好笑,“只因为样貌?”
“不,是因为华莎·霍夫曾靠预言救了一方村民,虽然名声并没有因此大燥,但已经有许多人见过她。她会变成人心所向。”
“坑蒙拐骗的事情,谁都可以成为替代品吧,为什么偏偏是你。”
“那不是坑蒙拐骗,是真的。亚兹德曾经和我说过,他之所以可以那么快速且准确的找到我,都是因为霍夫曼死前的预言。”
“但不能她预见自己的死亡?”
利威尔语锋犀利。弗洛拉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满面惊恐。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教会原定的计划是将我推上神坛。”
“那后来为什么没有。”
“因为亚兹德。”弗洛拉的声音沙哑破碎,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因为他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