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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一百五十九】群芳开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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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子高淡淡风华长发束起,蹙起眉来接下了那话,干脆直接将这层意思挑明,"若按侯大哥的猜测,除非皇上已经不在,否则无人可能有这个手段封锁宫门。始兴郡王多年宫中,极是清楚各方利弊,此刻他严密的阻截了一切讯息,侯大哥也不敢轻举妄动,但朝臣已经开始想要联名面圣……总之建康恐怕是真的出大事了。"
那马上的人立时尖锐了眼底锋芒,"他陈顼若当真能有这个谋害叔父的手段,也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坐上皇位!韩子高,不管台城究竟形势如何,命令你我两军汇合,即刻转道赶回建康,这一路上若有人敢阻……不管何方势力,即刻杀无赦!"
那烈马金鞍风华无双的人微微笑起,韩子高策马跃出低矮草丛,遥遥众人缄默无声,他只扫一眼,突然翻身下马,于万人军前单膝跪地面向陈茜,"末将恭请临川王赶回皇城继位!"
立时山河动荡,这一语喊出立时人人愣在当场,韩子高言下之意几乎让人回不过神来,却只看着那红衣入阵千里整张的年轻将军面色极是郑重,"我等誓死忠于临川王……韩子高必助王爷铲除奸佞安享清平,匡扶我大陈江山!顿地碎首,在所不惜!"
武岐伯大惊过后同样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华皎亦随之,"我等誓死效忠临川王……顿地碎首,在所不惜!"
陈茜深深吸气,秋凉节气遍野荒凉,他手握万人信仰正对北方,暗无天光的霾忽地散尽,龙啸于野竟是激起江浪千层。
"我曾经便警告过陈顼,除非我死,不然他不要妄想任何事物……就算他是我亲弟又如何?"陈茜颇有些玩味意思,只看着那马下层层铺开的人马和希冀,"全军出发!"
韩子高微微仰首,看着那马上发丝扬起,一瞬风神依旧狂傲得天地变色的男人,"陈茜,你定要为皇。"
他俯身伸手拉他起身,两个人,恰是一人马上一人站在当下,陈茜脸面微微低下紧贴在他耳畔,"我必为皇,此事决不能让,还有你……我也决不能让。"
说完陈茜勒紧缰绳战马嘶扬而起,长河日晖,风烟俱静,大军开出瞬间急冲而去。
台城宫中一片混乱,大殿之前宫人齐列,有人愤怒的低吼响彻宫室,直教人人颤抖跪地,"玉玺到底在何处!"
玉碎断金,煞气突现,忽如起来便是人人自危,台城皇宫竟被始兴郡王全然控制,千人混乱,百官联名进谏数日竟不闻皇上些许音讯。
建康再起波澜。
五龙交纽,宫室俱在他一手之间,陈顼却无法威逼众卿推举自己继位,那一方小小的皇命象征竟是下落不明!
吴明彻再度命人四下搜寻,"郡王,所有宫室都寻遍了,却仍旧不知玉玺下落。"
陈顼扬剑拖在地上,抬眼看着太极殿前众人,只听着刀剑刮在地上的声响尖厉如鬼哭。
"皇上……皇上辛苦打下我大陈基业,一朝病体不吉暴毙于殿中……郡王如何能在国丧之日妄自举兵秘不发丧……又如何能……"一名年老宦官话刚出口,即刻被他长剑锁喉,鲜血溅地,陈顼狰狞笑起,"还有没有人敢胡言乱语!"
那人尸首犹在眼前,胆子小的宫娥惊得恍然抽泣起来,陈顼眼望吴明彻更是气急败坏,"已经这么多日子了,叔父他不可能随意将玉玺放于别处,给我继续搜!"
那副将已经带人接管禁军,皇上于榻上窒息昏惑之时,吴明彻曾于宫中假传圣意,只言始兴郡王已得玉玺,证明其储位乃是皇上遗命,陈顼一手瞒天过海竟是接管禁军,而此刻过去数日,宫门紧闭,四方所有通路被阻,很明显元老重臣已经觉察出台城有变,暗地往来颇是频繁。
御医处忠心之人被陈顼擅自处理干净,建康城下犹有市集,外人只闻一月前皇上肺腔之间旧症竟是越发不好,火行旺盛,减免了琐事烦扰,却不想无人知道如今宫室之中早已再无天子坐镇,驻守京口的韩将军更是南下千里之外,临川王身有皇命按理该南迁去往南皖城。
风云突变,几月前还不曾有人能够预料,陈氏这局棋下到最后……竟被这最不被人正眼相待的始兴郡王抢得了先机。
陈顼站在太极殿前望着诸人脸色,忽然目光停在宫前干涸了的血迹之上,幽然开口,"先皇早年英武,横扫四野平我江南一方动荡,其后霸业未成而至暮年多病……"话越说越带了痛心疾首的虚假嘴脸,"却不知为何肺火不去,竟是用了御医处的汤药后反倒更添了重症,你们说……这些庸医该不该死!"
地上的人惊得慌忙颔首,心下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皇上谨慎一生步步筹谋,却在这病上出了岔子。
陈顼看着这些不懂事的宫人唯唯诺诺颇是得意,一脚踹开了那正殿门板只看着上方金匾龙椅满心激荡,心下一阵宽慰,"最最看不起我,却也早晚要将这位置给我……哼……"
这句棋早从当年岭南之事上便算错了一步,陈霸先总觉这陈顼心胸狭窄,必不得成了大业,却不想最终竟是他能突破自己重重封锁眼线,下手于无声之间。
千秋功名无人祭,当年刀剑冷,饮马秋水一朝踏遍河山,如今王气散尽,龙首困顿。
残阳如血。
玉华宫中安静死寂,竟全不似公主得知父皇暴毙而后的凄怆之景,群芳开罢,梧桐旧影,宫中不时一阵凄厉喊叫,整座皇宫竟在一夕之间成了人间炼狱,陈顼寻不到玉玺无法对上自己当日狂妄扔出的继位凭证,更不敢开启宫门放群臣入内清晓情势。
一时只剩屠戮泄愤,稍有不和他意的人,不论官职地位,一律斩杀。
陈见琛静静而待,犹有泪痕不去,却挺直了脊背坐在玉华宫中,晓衣早已哭得昏了过去,她却一动不动。
外边都是她所谓的堂兄一手布下的人马,陈顼一时顾不及她这小小公主,只让人将她软禁于此。
一直到重又入了夜,眼睛里彷佛都滴出了血,她看着门被人打开,那前些日子还软语轻声探慰她身子安好的兄长如今一步一尸首,面上却是有些疯狂一般的大笑着走了进来,"见琛妹妹,这几日过得可好?"
她盯紧了他不开口,陈顼笑得志得意满,"怎么,我还当你同临川王一般铁石心性,眼见父皇暴毙竟不悲戚。"
陈见琛动也不动,依旧妆容华丽,甚至穿了受封公主的朝服,漫长裙摆齐整铺开,只看着他开口,"陈顼,你可是借我之手……"她突然哽住。
所有的气力都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生生的看着他忍住胸腔翻涌,开口早已带了血气,"你借我之手害了父皇是不是!"
他竟是还能笑出来,只上下打量她,"见琛妹妹,你可也是带了病症呢,万别这么气坏了身子,我做兄长的如何忍心?"
"你简直猪狗不如!父皇一手救你兄弟二人逃出追杀,为了你们甚至将我兄长远送在外,而你如今竟然恩将仇报害死我父皇……你简直……就算父皇对你苛责,对你不比临川王,可你扪心自问!当年你性命堪忧的时日里父皇可曾放弃过你?岭南之战我虽不清内里战事,但你战败百里受了重伤,父皇一时一刻也没耽搁命临川王赶去相救……陈顼,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陈见琛字字带血,怒骂出口竟是一口气堵在了唇齿之间,她撑在案上狠狠望他。
陈顼听了这番话却也不曾恼怒,竟是好整以暇看着她,"你错了,玉华公主,这一段话全都是外人所见,你们才是废物……而且……"他突然面色沉凝,看着她残忍开口,"告诉你又何妨,你父皇可不是我害死的,是你亲手送的药膳将他肺火之症一日一日熬成了重疾,那方子里乃是大热之物,你年纪尚轻食用无碍,可叔父他暮年老者又是肺腔原就有碍,诸事操劳……他如何能好!"
他一字一句掐断了她最后的希望,陈见琛彻底愣在当场,"你竟借我之手……你知道父皇防尽天下人也不可能会仿着亲生女儿,你……你故意提醒我那药膳可养身,若是有了千秋之人服用更能祛火清亮心脾……"
她只觉眼前这人笑意盎然却似披了伪善面孔的野兽,人伦不辨,长幼不遵,更是心机重重险恶至极,那一朵金色的芍药最终一点一点的败了花叶,她眼睛里的泪水却是不受控制顺势而下,好似自己都不知晓一般,只任它流,陈见琛的声音颤抖难言,"你太残忍了……陈顼!你日后必遭天谴!"
他哈哈大笑震落了满宫凄怆,"我便是猪狗不如又如何!你们看见的都是我那风光无限的兄长,弱冠之年便得封侯,谁不知晓他脾气暴虐四下征讨俱见屠戮,可就算这样又如何?他仍旧是得了一切!甚至如今我大陈建立叔父为皇,依旧放任他同那男宠出身的韩将军纠缠不清……到了那般地步还想将皇位传于临川王之手,叔父当所有人都是傻子么!还是你们原就一辈子都看不起我!"他大声怒吼一掌砸在陈见琛面前桌案之上,额角青筋顿现,只差要将她拆骨一般的狠历,"我就是要告诉叔父!他最最看不起的顼儿才是最后毁了他一切的人!他输了!到底是谁看不清对手实力?哈哈……往昔他总是告诫于我……如今他却死了!"
乱世勾画尽尔虞我诈,四方棋盘崩裂,万物如尘,黑白二字统统归位,陈顼看着陈见琛气喘不停,竟是一口血呕在地上,忽然出手揪起了她来,"陈见琛,你给我听清楚,你父皇驾崩已成事实,临川王被迫南迁,韩子高更是南下在外,其余尚有兵权的将军副将皆料不到宫中巨变一朝至此……所以,这皇位我势在必得!"
她毫无还手之力只唾在他面上,"妄想……你永远都是个废物!"
他勃然大怒话未说完,猛力的将她摔在一侧地上,"你最好给我省省气力!如今我只差一物便能顺利逼迫元老重臣拥立我继位……陈见琛,你知不知道玉玺在何处?"
陈见琛跌在地上一口气上不来,听他这般说却也带泪笑出了声,"好啊……原来还是撒了弥天大谎无法自圆其说,难怪按兵不动压了这么多日子不肯夺位……你竟是将我大陈传国玉玺遗失!"
他立时有些紧张,俯下身揪起她长发,"闭嘴!我没有丢了玉玺,是太极殿中根本寻不到,叔父亡故之时只有三两宦官近身,可是我杀了他们所有人,搜遍了宫室也找不到玉玺!"
她的泪水染在地上,眼目之中只有这恶鬼一般的男人还有他背后猩红的落日余晖,陈见琛摇首,"你已经疯了……陈顼,用你的脑子想一想…玉玺自然存放在正殿,传国之物难道会轻易给了旁人?你就算再搜上百日杀光了宫里的所有人你也找不到!"
他的确已经气急败坏焦急无法,越拖越危险,一旦建康之中稳不住各方势力,只凭他一己之力恐怕不可能和朝臣抗衡,陈顼松手不再理她,出了玉华宫更是大吼出声让人继续去搜太极殿,只差将殿中所有瓦砾都掀起一遍。
空荡荡的玉华宫,陈见琛匍匐在地起不得身,满身满眼都是血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何还能这般冷静的撑这一口气。
死死地按住胸口,公主宽大的衣裙她早已撑不起来,整个人倒在地上,却望着那妆台上微弱的金色光亮。
攒金芍药的钗子……
她不能现在死。
陈见琛努力咽下所有眼泪,压住胸口不住地念着,"父皇,我知道你不怪我……你最后的时日里恐怕已经明白一切了……可是来不及了……所以你……"
她撑在四周的椅上起身,跌跌撞撞的倒在那妆台前,铜镜里的人瘦得像个女鬼一般,什么玉华公主……皇上爱女……
她害死了王颜,如今更是害死了自己的父皇,她受不了这人世的欺瞒,所有人都在利用她……可是陈见琛告诉自己现在不能死。
她握紧了那芍药钗子咬牙扎在了自己手臂之上,一阵一阵的剧痛终于唤醒了自己的濒临昏聩的意识,旖旎漫长的裙摆成了命锁一般勒住了她的呼吸,玉华公主最终冷冰冰的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手臂上涌出血来。
她要清醒着活着,必须……必须活着……
因为父皇最后还是赢了的……
陈见琛狠狠地盯着陈顼砸烂的长案,父皇数十载辛苦筹算,为我一族大业奔劳一生,就算一子算错满盘皆输,陈霸先这绝地反击的最后一步也绝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