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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一百五十四】妆色毁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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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终在宫门前伸手扶过郁书,竟也是心下隐隐愧疚,宫门宏大圣恩眷顾,郁书眼看着他最终还是赶来,却突然沉默。
以往那个心心念念,有些怯懦,总是好像会流出泪的郁书变得寡言,她看着他欲言又止却也不问昨夜到底韩子高去了何处,反而是说些闲话,"皇上恩赐了诸多贺礼送入了府中。"
一直到入了宫门,她不再问昨夜到底他去了哪里,韩子高开口努力笑起想说些什么,郁书摇首,"你能回来便足够了,其他的……我都知道。"
一夜之间的确是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她最终嫁给了他,却发现自己因为这婚事再也无法同他坦诚相对了。
枯黄落地,妆色毁尽。
宫廷之中来往面圣之人皆是一愣,忽地却也人人换上笑颜齐声祝贺,背地里转过人去说些什么郁书更是一清二楚,韩子高最终也不再开口,只微微俯下身望她面上,"好了,无论如何,郁书,当日我们是一起逃出来的,我也许无法保证什么,但是起码……起码蛮哥永远都记得不能让你再受欺负的,以前村子里的事情不会再发生,蛮哥会让一家都好起来,你同爹以后再不会流离失所,不会受尽寒苦,我做了这么多也终究是想让你们都能安好。"他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们是我的亲人,我离开的日子里也不可能忘记的。"
是亲人的,但不会是同爱情有关系么,她心里苦得满心酸涩,眼眶却是干涩得难受,最终郁书着一身诰命之服拖曳而出,华皎只真心祝福,愣头愣脑跟着喊起来,"韩夫人同韩将军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于是余人统统都改了口,韩夫人叫的欢畅,韩子高总觉得郁书今日确实有些不同往日,再不是那般穿了淡黄裙子便跑来问自己好不好看的小小女子。
那朝服也显得宽大,她却兀自一一给诸位大人行了礼,终究少了话语。
明黄色的人影看着殿外臣公贺喜,封赏完毕之后皇上面色不动,却看出了些端倪,"这韩夫人日后可也有苦受了。"
陈顼这几日一直留在宫中,虽然陈霸先自立之后封他为始兴郡王,不再只是个宫中行走,但他也故意地入宫频繁,尤其是捏准了这几日临川王同韩子高的事情弄得朝野之上都流言诸多的关口,他自然清楚,叔父不开口过问此事是十足给了陈茜天大的恩泽,也是真心还对他有所期望,不想把人逼急了在陈朝初立的日子里闹出事情来,今日韩夫人受封,这婚事早已成了事实,而他那兄长果然也是清晨便赶往南皖而去。
起码外人眼里看着,这两人关系总要先冷些日子了。
"叔父想得不差,韩子高心里不愿娶公主,再加上和临川王也有误会,闹得娶了韩夫人不欢而散,这一下两人恐怕没有心力联手筹划什么了。"
殿前有人奉了汤要来,陈霸先自己蹙眉而起,"你们兄弟二人统统不让叔父省心…"这话一出陈顼心下思量何意,抬眼却只看叔父一如往日,好似只是私下随意说说话一般,倒没有什么怪罪的意思,"却不知御医那边的方子如何不起效果,一入冬总是觉得内火外寒,咳得不好。"
陈顼立时上前躬亲侍奉汤药,三言两语说了些宽慰,又望了望那汤水,"叔父多年征战身子硬朗,这不过是小病症罢了。"
陈霸先看了看他,"你总比你兄长懂事,说起来……你家中如今也比你兄长安稳,敬言同你倒是关系融洽。"
陈顼正妻本是梁帝之时的公主,也算得是绝对的门当户对,更有些尊贵的禀性尚在,平日再不见轻易走动,陈顼诸事都不妄自参与,举手投足的性子更是讨喜,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有子嗣那不过是时日的问题,陈顼心下更是清楚无比,恰到好处开了口,"敬言同我原就和睦,只是兄长同嫂嫂倒不一样了。"
一碗汤药服下,陈霸先随意将药碗递于他,"叔父亲子不带福相,从北齐将他召回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所以……"
"叔父不用担心,无论如何算起,长幼有序,怎么也轮不到顼儿提及这些储君之事。"
陈霸先终于露出些笑意,"你这么说便是想过。"
陈顼干脆也不辩解,"侄儿同叔父也不说那些朝堂虚言了,只不过这眼前的事情皇族里人都清楚,临川王妃身子不好,多年无子,临川王如此着实让我这做兄弟的都觉焦急,这么下去日后就算臣公面前叔父也不好为他出头,膝下无子如何保我大陈江山?"
临川王同韩子高的事情天下皆知,坊间如今也都喜欢说起这些来,男风之好不算什么稀罕事,但是很明显陈茜同她正妻也不似外人所见,就算外人看不懂陈茜旧年的恩怨,但是这么多年谁心下也明白这两人必然也有些问题,所以其实眼下一旦陈顼之妻柳敬言有了孩子,又是妻妾双全,相比较之下,日后真到了立储的时日,朝堂诸人恐怕都清楚偏向陈顼这一方更为合情合理。
以往没有真的登上这金銮殿的时候军功乃为首要,而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皇族血脉传承是必须考虑的,而且很明显这件事自古都成为帝王抉择储君的关键,朝野上下无疑都在观望,陈霸先自从扶植梁帝手握重兵开始便已经筹算颇为周全,他将亲子送出去的决定就是考虑过的,那孩子因为陈氏早年征战环境艰辛落下了大病,自幼病体不吉不是永年之相,当然不适合日后再接手雄图霸业,他费尽心机栽培这兄弟二人,无非也就算做了自己的儿子一般。
陈顼点破了窗户纸,却不知那烛火还烧不烧得起来了。
没想到最终陈霸先也只是叹了口气,"此事我已经提醒你兄长了,他这一行若还想回建康来,就须得给我过些正经日子了。"
陈顼欲言又止,那龙椅上的很明显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摇首,"顼儿你还年轻,你还记不记得叔父早年就劝诫过你,人总有一个历练的先后,境遇所致,有些事情不是妄想就能轻易得到的。"
他只是被他兄长挡下了所有,兀自在他的影子下拼抢,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抢着去岭南,也闹成了一场笑话,最后还是韩子高救了岭南,陈霸先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他当真放心。
而此方那端着药的人已经微微变了眼色。
妄想?他费劲了心机说了这么多话,又连着这么多日子在陈霸先面前前后照管,而那临川王人影不见,闹得不光彩的事情层出不穷,最终叔父仍旧是偏袒于他?
陈顼忍了气,只说着侄儿当然清楚,又恭维了临川王两句便出了太极殿,走在那宫室之间只看着有宫人来往,眼见午后无事,几个小宫人恰好在廊下相遇,凑在一侧杉树下就说了两句近日闲话,不巧刚赶上跟着公主的贴身婢女经过,一时更被人拉了去。
"玉华公主这几日也拖着病症吧?"
晓衣低声摇首,"公主纯是心结,愁得越发难耐了,有时候好一些还能四下逛逛,方才进了些粥食难得有了精神,这会儿正在看书呢。"
这边几个宫人只是叹气,"若要我说,原是这开国的当口,却赶着皇上也……咳,这不能乱说,但是御医这几日也是焦虑,听说是皇上早年英勇,年轻时候受了伤也不在意,愈发累及了肺腑,上了千秋便显出来了。"那人嘴里随语闲言偷空来议论,话没说完晓衣伶俐,忽然就看着有人过来,只摆手提醒左右人别胡乱说话,几个人匆忙散去,她停在远处看清了来者,松了口气,只自己垂首行礼,"郡王。"
陈顼全是刚巧经过一般,不经意停下看了看她,也就顺势问起来,"玉华公主近日可好?"
晓衣憋了一肚子担心,又知道陈顼也是皇族兄妹之间,不算外人,更是走过来说起,"公主原就带病,偏巧御医过去请脉的时候又提及了皇上也肺火不去,公主心里又担心起了父皇,左右都是愁。"
说起来,她也替陈见琛不值,"若是晓衣说起来,公主这便是自己想不开了,韩将军已经把意思挑得明显,如今也有了韩夫人,公主再想旧年的事情还能如何呢?"
陈顼心下转过三两,面上却也只是带起了忧虑,"我这妹妹自幼没少过什么,如今两次三番婚事搁置,怎么能不难受,我过去探探她。"
"劳烦郡王费心了,好歹公主还能郡王说上两句话,平日我多说一句她都恼的……对了,这几日又急着看医书,只怕皇上政务烦劳,说是父皇到底比不得当年了,如今事事都要过心,公主也想为父皇分忧,自己的病也不教我们上去回禀的。"
陈顼笑起更是无害,"无妨无妨,我且去宽慰两句,这几年我守在宫里,各方也都算照顾周全,南北贡上来的药材自然我都大致清楚,命人好好地对症开方才为妥当……"
三日之后临川王早已出发出了建康范围,而朝堂之上再起风波,东扬州刺史张彪忽然举兵犯上,此人早年便是王氏麾下,当日陈霸先自立王氏一族被溺死江中,如今他眼看着建康看似平静下来,掐准了这陈朝初立四方不及一一清算的当口出兵,更是被各方王氏未及铲除的余党挑唆,张彪干脆于江浙之地煽动而起,意欲为昔日王司马报仇雪恨,声势之大也即刻波及会稽诸郡,战报传入建康又是数日之后,彼时会稽四方接连被占,竟是一朝又掀起滔天战火。
韩子高匆匆赶入太极殿前议事,如今恐怕形势有变,南皖城已经不是首要之事,陈霸先特意留待了一会儿诸位将军近臣,只开口问他意见,"韩将军意下如何?"
"臣以为如今前后已过半月,张彪围攻临海太守王怀振占尽会稽四野,此事实是迫在眉睫,而如今我朝初立各方守军兵力分散,唯有临川王此行领兵原为驻扎南皖,可立时改道攻往会稽。"
侯安都也正是此意,几人商议过后更知早先王僧辩的经年旧部也实非一朝便可以连根拔起的,一旦挑起了王氏的事情恐怕多方的势力都要夹杂其中。
何况眼下北齐虎视眈眈,陈朝初立,这江南的版图交给了陈霸先这样的狠角色,若不观望清楚恐怕江北的立场也很难说。
皇上沉吟片刻,余人却也想到了些什么忽然都盯着韩子高望,这年轻人入冬过了十九,这些日子过来也自有家室,举止上下颇得人心,当日沸沸扬扬的传闻被这逐渐安定下的家国之事掩盖住,朝堂之上脱了陈茜的关系他也自有处事原则,虽然也算陈氏开国功臣,但韩子高可同这陈霸先带出来的人不同,说话待人也都宽厚三分,自然更能让人亲近。
何况谁曾见得这般妍丽清净的好面色,每每真到了议事之时却也分毫不让,韩子高最不会说那些体面话,陈霸先原先还心下总有顾虑,到底这人不是自己亲手提拔而起的,又是外姓,可是这几日下来,韩子高却好似对了他的脾性。
朝堂恭维见得太多了,陈霸先这一辈子什么都见过,老了的人往往都喜欢那些真性情的孩子,一时这心下思量韩子高提议的确可行,却不想这韩将军仍旧是那般想了就说,眉心三瓣莲花色依旧带了浅淡的颜色,他想了想如今四下形势,反倒也不避讳,"臣自愿请命出兵助临川王扫平王氏余党。"
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始兴郡王果然蹙眉笑起,不待片刻先开了口,"将军镇守建康,若是此刻南下,京口万一有了闪失……"
陈霸先轻声咳起,立时陈顼收了声音,原本还有那嘲讽的后半句,这临川王不是刚走了不到一月,韩子高急着就去寻人了不成?
每每陈顼一见到韩子高就咬牙切齿巴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无疑韩子高能够有如今的地位就好似是踩着他得来的一般,陈顼心里如何能好受?
殿中垂幔挡了些日光,原本都是平和之气忽然便被陈顼一开口挑的紧张起来,可惜眼下实在不是争一口气的时候。
侯安都也明白内里如何,冲口刚想维护他三两句,韩子高微微摇首,抬眼却只望龙椅上的人,"皇上明鉴,张彪集结各方王氏残存余党,竟能将临海太守围困,恐怕此人也绝非善类,皇上若只匆匆命临川王一人赶赴对峙显然不是万全之策,必须有人南北合围。"
明黄之人起了些笑意,他虽然清楚这韩子高不是为了私事非要出兵相助,但是恐怕他这么说话让四下余人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总之若是旁人,这种事情多少都避讳着些,就算真为了家国也最好由旁人先行建议提出更为妥当,但在韩子高那里好似他就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更是理直气壮,"臣实为国考量,再没有其他。"
果然这脾气还同当年相国府上初见一样,彼时就连元老重臣入府都是战战兢兢,只有他开口就不卑不亢,野生的性子总是呼之欲出,也难怪陈茜都拿他无法。
陈顼眼看着叔父明显也对这韩子高有些倚重意思,心下算了三两,总觉得不能再便宜了他,负了起开口就像劝阻皇上定夺,却不想陈霸先竟是不赞同,"不可,此事的确须得南北合围,但可命周文育领兵相助,眼下还不致波及京口,将军还是暂且稳住麾下众人为好。"
韩子高并不多言应下,毕竟只要战事对己方有利那才是首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