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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若得不到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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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月色昏黄,地下旷野却大亮,镇星寨人马手持火炬汇作一条金黄光龙,敏捷流过杂树夹径的大道。
炭火色的马儿撒开四蹄,达达奔在土路上,壮膘的身躯起伏奔腾,带来风,带来马背上的颠簸。
裴花朝打横伏在马鞍上,精心梳就的发髻在风中散做一绺绺长发,扑打她头脸,前马鞍轿紧贴她胸腹,一下下硌撞而来。她忍住不适,强自睁眼观察局势。
她们一干人已然出了宝胜县城,过了这些时候,她手脚血气逐渐畅通,也恢复了些气力,只是假作酥软。东阳擎海坐在鞍上居高临下,一手按在她背脊,她若轻举妄动,立时要给轻易压制。
她小心稳住身子,借着前后火光照明,在发丝飞舞的空隙后睁大杏眸,侧首觑向东阳擎海腰间。
那贼子腰间除却佩戴长刀,还有一把匕首,她小心估算距离,以为自己探手兴许搆得着、抽得出,并且使得动。
这贼子记恨崔陵夺爱,指不定怎么糟践自己泄愤,哪怕劫后自己尚有余生,这等凌辱回忆永远消抹不去。裴花朝害怕这般活法生不如死,也怕没脸见祖母。
不如趁早自我了断,走得痛快,可是坑害她的人也休想好过!
她咬牙,飞快探手,一把抓住匕首。
贼子,同归于尽!
裴花朝要抽刀扎向东阳擎海,腕上却先挨上一记手刀,疼得她松手。
“不错,还敢动手。”猎猎风中,东阳擎海朗朗笑着,猿臂轻巧一捞,便将人拉扶而起,让她侧坐马鞍。
裴花朝回神时,已教她所痛恨的贼子仇家搂在怀中,她的后背教那铁箍似胳臂圈住,身躯附在他冰冷盔甲上。恍惚中,她有一种陷入磨盘、只能眼睁睁坐视自己齑骨粉身的无助绝望。
耳廓触得一股柔软暖热,东阳擎海的唇贴着她厮磨。
“小娘子,”他醇厚的声线带着笑,不紧不慢低低唤她,而后语调轻快微扬,“真带劲。”那口吻放肆惫赖,团着暖热呼吸闯入她耳内游走。
“放开我!”裴花朝恨声道,使劲想推人,却敌不过他臂膀束缚。
东阳擎海笑道:“小娘子既不情愿上山寨,我送你回崔家便是。”
裴花朝睨向东阳擎海,你能这般好心?
果然东阳擎海接着道:“咱俩在崔家洞房,让崔陵在外头干瞪眼,听咱们作乐。”
裴花朝直欲作呕,“无耻!”她义无反顾抱住东阳擎海往地下扑去,要拖住他由疾驰马上一块儿摔死。
她气力无多,所谓奋力一搏如同蚍蛶撼树,徒然招来东阳擎海大笑。
“怎么,才见两面,这便不求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裴花朝气到发晕,又觉东阳擎海探手按上自己颈侧,便不由自主四肢发软,旋即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噗喇喇……噗喇喇……一阵鸟翅扑腾,声音由小渐大,度进裴花朝耳膜。知觉在黑暗里逐渐清晰,她首先感觉周身皮肉关节酸疼,而后是肚腹饥饿。
她缓缓睁开眼睛,床顶淡素的布质帐子映入眼帘,是她前从未见,身下浆洗干净却粗糙的被褥亦极陌生。
这是何处?她疑念方生,抢婚前事猛地蹦现脑海,当下大惊失色,一骨碌坐起。
她身在一间寝间,房里布置甚是简单,一边壁上挂了山川地形图,地上铺毯,毯上是一方紫檀木嵌螺钿棋桌,上头棋子已然摆出阵型。棋桌旁邻着一方几案,搁着匕首。
房间彼端矗立鸟架,一个彪形大汉背对她立在鸟架前,将生肉喂养架上白鹰。
那大汉一头狮鬃似短发,身上仅着中衣。日光打在他身上薄薄布料,衣下似有若无透出宽厚的背脊线条。
裴花朝一口气上不来,只道大势已去,着了这贼子的手。她欲哭无泪,揪紧胸口,这一揪触着布料,立时低眸检视,这便又能呼吸了。
她身上嫁衣凌乱松脱,绸缎料子拉了几道口子,万幸由外到里,一件衣物都不曾短少。
“醒了?”东阳擎海背对她,随口问道。
他旋过身踱来,双臂轻摆,神态松弛,然而周身生气蓬勃,雄伟身形蕴满力量,彷佛眨眼就能爆发。
裴花朝头皮一紧,抓起手边枕头朝他便扔。
松软枕头咻地飞出,落在东阳擎海前方,偏了方向。
东阳擎海笑道:“这准头不行啊。”
裴花朝跳下地,奔向搁了匕首的几案,跑到半途,东阳擎海斜刺里杀出拦在前头。
“小娘子活蹦乱跳,看来可以洞房了。”他露齿笑道。
裴花朝急急煞住脚步,忙不迭倒退,退了几步,猛可福至心灵,生出一念。
“你……你……”她凭藉一点灵机思索,回忆过往,依稀理出些头绪,因说道:“其实你心胸宽广,无意拿女人家撒气报复……”
东阳擎海微挑浓眉,“怎么说?”
“你若存心……咳,存心轻薄,先前我昏迷不醒,你大可任意摆布,不会等到如今……啊!”
东阳擎海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她。
“小娘子清醒反抗,才有滋味啊。”
此前两人搂抱隔着一层冷硬盔甲,这回肉身相贴,男人结实柔韧的身躯紧密依附,裴花朝直冒鸡皮疙瘩。
“做做做什么……”她连捶带推避开东阳擎海。
东阳擎海抓住她哈哈笑道:“屋里就咱俩,能做什么?”
婓花朝忍耐恶心,在他怀抱疯了一般左突右冲,居然挣脱了。她即刻跑向几案,抄起匕首对准自己。
“下棋,”她说:“我们下棋。”
东阳擎海走向她,慢悠悠笑问:“小娘子,你究竟想自尽,或者下棋?”
“你强逼于我,我便自尽。”裴花朝将刀刃抵住皮肉,颈部传来刺痛,淌下一条热流。
“我何必在乎你死活?”东阳擎海顿住脚步。
“我死了,你报复崔陵的谋划便功亏一篑。”
东阳擎海摆了摆手,“别掉文,老子斗大的字不识两石,听不懂什么‘功’啊‘亏’的。”
“这……你若……你若得不到我,便不算真正报仇。”
东阳擎海轩眉坏笑,“你死了我固然睡不着,你活着难道便肯让我睡?”
臭不要脸!裴花朝通红了面皮,无奈形势比人强,只能把詈语咽回肚子里。
她忍气打商量:“我们赌棋,我若赢了,你不得动我一根寒毛,保我平安离去,永不相犯。”
东阳擎海摩挲下巴,一脸不正经,“换句话说,我若赢了,爱怎么动你,你全依?”
呸呸呸!裴花朝肚内对东阳擎海啐个不住,面上老着脸皮道:“是。怎么,敢赌不敢?”
东阳擎海望着她,匪里匪气坏笑,眼色却深了起来。
这等沉默凝注比他满口荤话更教人胆颤心惊,裴花朝强自镇定,挤出笑靥。
“也是,堂堂一个山大王,倘或败在妇人手里,面上可无光了,莫如动用蛮力稳当。”
东阳擎海一哂,“甭激将,当心搬砖头砸自个儿脚。”
裴花朝还真有些担心斗棋一举讨不了好,她自负棋力不弱,却也不敢小觑东阳擎海。毕竟那贼子房间无甚玩物,唯有鹘鹰和棋桌,以此推断,他平素爱好有二,一是鹰隼派得上用场的狩猎武事,二便是奕棋;既热爱,造诣或许不低。
“事态再坏不过如此。”她昂首道,呖呖莺声因为破釜沉舟透出一种铿锵。
东阳擎海这时身形一动,裴花朝立时往后退步,手持刀刃相对。
东阳擎海却是走到柜子找出一方毛巾扔给她,“擦干血渍,我们一局决胜负。”他指向棋桌,示意她落座。
裴花朝大喜过望,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心念转了几转,又道:“还有一件事。”
“何事?”
“我要用饭。”
东阳擎海对着她从来就是坏笑,大抵这节骨眼她还顾得上肚皮,这反应太出人意料,他神情微怔。
裴花朝解释:“我肚内无食,精神不济,与你便分不出公道胜负。”
其实她还盼望借用饭挨延些时间,澄静心思对奕;若果不幸赌棋败北,吃饱了,好歹多些体力反抗。
话说回来,其实她仍旧影影怀疑东阳擎海并无强占她意图。先前几次交手,自己在这汉子的气力之前束手无策,刚刚却顺利争脱他搂抱,不是他存心放自己一马是什么?
东阳擎海笑道:“你常被掳吗?谈起条件一套一套,挺熟练的样子。”说完,唤来仆妇送饭。
裴花朝扛着东阳擎海隔桌打量的目光吃饱饭,便开始对局。
由落第一子伊始,她心绪渐次沉重。
东阳擎海在棋秤上果真不是好吃果子,攻守狠准,杀夺快稳,几次落子把她看得头皮发麻,必须打叠起十二万分精神救应防拒。
也正因为敌手棋力不容小觑,她从前只教棋谱里的名局难倒,一朝遇上道行不凡的真人对奕,拿出看家本领对局之余,竟觉出一种棋逢对手的痛快,慢慢忘却自身四面楚歌,全心投入。
经过一番厮杀,终于她以半子差距险胜。
棋局下得酣畅淋漓,兼且攻克难缠对手,裴花朝忘形双手一拍。
“我赢啦!”她笑靥盛绽。
半晌她记起赌约,带着残存笑影由棋桌抬首,就这么瞥见东阳擎海。
凝眸处,她欢喜尽没。
东阳擎海坐在席上,右脚曲起,右手支在膝盖上,横过身前,手背抵唇。这姿势捎掩面,更突出他那双眼眸。这时他俊朗面庞没了嘻笑神情,黑眸亮得吓人,一瞬不瞬凝注她。
那等眼神,是野兽发现肥美猎物,食指大动,就要暴起扑来,将之一口吞落肚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