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Chapter 30.深重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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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族沉默了。
他的质问，他的棱角，都在这瞬间失去附丽，沙砾一般悄然散至风中。
最终，伊格声音干涩地回复道：“我……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有极高的魔法天赋，但我一直以为这是命运对我的补偿。”
他将魔力凝聚至掌心，形成一个蕴含强大力量的球形，“我大概能猜到，你为了创造我，应该投入了不少心血，因此……因此我应该极大程度地违背了平衡法则，那份遗留的意志肯定因我变得非常脆弱，当它完全消失之时，你是不是就——”
爱德华温言打断了他，像一个阻止孩子多想的父亲，“我在苏醒之后掌控了两种本源权柄，并没有那么容易再度陨落。”
伊格固执地重复，“但如果你没有创造我——”
纱幔极轻的抚摸截断了他的话，爱德华走下王座，来到伊格身前，华美的羽翼从他背后伸展开来，一边是柔软的羽毛，另一边则是坚硬的骨翅。他伸手拂过伊格发顶，羽翼在血族背后缓缓合拢。
“在苏醒期间，我经历了充满疯狂、痛苦与不解的一段时期。”爱德华垂眸安抚道，“我无法理解正常的情感与爱，我的父亲用性命为我的王座奠基，我的宿敌不惜湮灭自我也要让我苏醒，这些情感无论是源自血缘还是其他，都更像是沉重的枷锁。”
“我并没有爱人的能力，在创造你之前确实别有目的。但自你诞生后，我产生了其他想法，我愿意为血脉相连的存在去学习这种能力，就像人类父母对待自己孩子一样。”
伊格低头避开他视线，轻声道，“那你可真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
“我很抱歉……对不起，伊格。”爱德华一遍遍重复着道歉，罕见地黯然道，“在创造你后，我本不想把你草率放至神圣修道院。原计划中，你将作为圣子降临于光辉祭典，生来便享受无上荣耀——但永恒之墟察觉到了我违反平衡法则的行为，对我进行了一些……干扰，我只能匆匆将你送到下界。可你一旦离开神殿，我就无法插手你的命运，为了防止你被永恒之墟针对，我连神旨都不敢明确指向你……”
话音落下，他深吸一口气，半带责备地看向伊格，“更何况你在神降之地，把性命当筹码，只为赌一个不确定的猜测……我真得很生气，但又碍于永恒之墟不能直接向你透露，只能先给予你血镰防身——”
伊格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够了。”
他退后几步，浑身忍不住地发抖，像是站立不稳，连声音都带有一丝颤意，“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没必要向我道歉。是我的错，我不该向你抱怨的。”
“你给了我纯正的血脉，出众的天赋，强大的武器；你册封我为圣子，又加冕我为亲王，给予我荣耀与权力；你在我濒死之际救下我，让我来到这里，并为我解释清楚一切——”伊格用尽量平静地语气陈述道，“是我足够幸运能被你创造出来，但这也是我生来就背负的债。直接告诉我你的要求，我不会拒绝，因为我必须还清命运的馈赠。”
爱德华瞬间怔住了，伊格望向他，竟觉得他的目光中掩藏着一种极深的悲哀。这种悲哀正指向自己，仿佛他的命运将走上一条不归路，无法阻止，无法挽回。
“这是我的选择。”伊格情绪冷静下来，语气果断而坚决，“无需再劝说，我不会后悔，也不会动摇。”
爱德华双眸微合，等再次睁开时，复杂翻涌的情绪全都沉淀下来，只露出眼底寂寥的暗蓝。
“……我尊重你的决定。”
伊格微微握紧了拳头，一眨不眨地注视对方，好像要把神祗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
“那么，我想要你做的事，其实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本人的意愿。”爱德华沉吟片刻，“我将打开我的神域深重天，它类似于你认知中的元素场，是光明和黑暗元素的终极形态，现有外界规则在我的神域内将不再奏效。我会用它覆盖下界，倒退时间，让你回到尤利塞斯刚成为圣子的时间节点上。”
“由于有化身背叛的前例，永恒之墟这次并未分裂自我，而是选择了尤利塞斯作为新的代行人，协助它逐渐毁灭我们的文明。而在尤利塞斯同意成为代行者的那一刻，永恒之墟的标记也彻底印在了他灵魂上，不会随时间倒退而消失。”
爱德华顿了一下，继续道：“永恒之墟一段时间内只能选择一个代行人，你可以趁尤利塞斯未成长时杀了他，以杜绝后患；也可以改变他命运的轨迹，诱导他与永恒之墟对立。总之，我的目的就是破坏永恒之墟毁灭文明的计划，而方法由你选择。”
“……我明白了。”伊格缓缓点头，“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让你帮我解答。”
爱德华略一颔首，示意他问下去。
“你刚才说，神域类似于元素法师开出的元素场，场内规则不适用的原理同样作用于此……”伊格犹豫了一下，“神域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多年来都没有光明法师能成功展开它，以至于我从未听说过这个概念？那我……我能开出神域吗？”
他经历过多个元素场的历练，心里对这种强大的技能隐隐有了渴望，但又因为只有元素法师能开出场，只能熄掉心思。此时听到爱德华提起神域，不由又对禁咒以外的黑暗法术燃起了希望。
“神域是光明与黑暗元素的终极形态，相对其他元素而言，这两者是最古老最原初的元素，同时也是……最接近神的力量。”爱德华耐心地为他解释道，“其他元素法术都是地上生物从这两者中提炼总结而来，因此更易被人们所掌控；而光明、黑暗这种神祇使用的力量，是很难被低位格生物彻底参透的，想大范围使用要么借助古神遗留的禁咒法阵，要么依靠体内的神祇血统。”
“……神祇血统？”伊格不太熟练地重复道，“你是说，地上有神的后裔存在？！”
“在远古种族为战的时代，各族的主神会钦点一个家族为氏族，赐予神之姓氏与血统，并维护他们在族内的统治地位。”爱德华似乎在回忆什么，轻声说道，“诸神黄昏以后，氏族有的与外族通婚，稀释了血统；有的则近亲结合，避世而居。这些拥有神血的人，经过高强度修习，如果天赋尚可，都能开出威力巨大的神域。”
伊格没忍住，难得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我呢？我可以开出神域吗？”
爱德华不明显地笑了一下，“你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还需要一些磨炼和领悟。”
伊格因他的肯定回答而有些兴奋，但又故作镇定地强压下去，轻咳一声，露出冷静自持的神色，“咳……我还有一个问题，永恒之墟为什么要毁灭我们的文明？”
“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某种以能量为食的猎食者，我们现在的文明蕴含巨大能量，对它而言不亚于一顿美餐。”爱德华说，“但是，它每次进食的食量是有限的，如果我们的文明瞬间死亡，对它而言只能吸收一小部分，然后眼睁睁看着无法吸收的能量白白流失。因此，它让尤利塞斯逐步毁灭我们的文明，相当于每次割下猎物的一小块肉吃掉，在这期间猎物始终活着，不会死亡腐坏，直至被蚕食彻底。”
伊格被他的比喻弄得背脊发凉，“听起来令人胆寒……你真的确定改变尤利塞斯的命运就能避免这一切吗？那你又是从何知道这些信息的，总该不会是永恒之墟亲口告诉你的吧？”
爱德华目光复杂地注视他，轻叹了一声，“在苏醒初期，我陷入了长时间的浑噩。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与过去截然不同，脑海里也被灌入大量陌生而怪异的知识。这些知识告诉我，我的存在被升格了，根据更高位格法则规定，我必须知晓我所处位格的全部信息，这就是我获得知识的原因。消化了它们后，我发现其中的很多词汇已经超越了我们的文明等级——抱歉，’文明等级’这个词也是这些知识告诉我的。”
“而永恒之墟的运作机制我也从中窥探了部分。它是更高维度的造物——或者说生命，但它只能不连续地、一份一份地吸收能量，钟面只是它在我们低维度世界的一个投影。当然，也有可能是个切面，这取决于我们相差的维度数值。”
血族茫然地看着他，好像有一堆问题想问，但又不知从何问起。
爱德华只能再叹一口气，“总之，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你所处的位格，我不会再向你解释更多了。因为冒然得知只有两个后果，一是完全无法理解，二是理解后陷入不可逆转的疯狂——那个高位格法则就是这么规定的。”
伊格抿了抿唇角，“……我知道了，那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爱德华伸出手，似乎是想抚过他的肩，但最终还是轻轻放下了。他身后的羽翼伸展又合拢，在地面投下幽深的影子，两旁壁画上的天使仿佛被赋予生命，流露出宛若真人的哀恸。
风声乍起，如潮水般轻敲窗面，神祇看着自己的孩子，神色黯然。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凝视伊格。
于是血族自顾自开口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对我隐瞒了很多东西，让我去办的事也绝非那样简单。所以我问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你沉默了，说明能透露给我的信息就只有这些。”
爱德华垂首看他，声音发涩，“……我很抱歉。”
“……但我还能感觉到，你并不想我受到任何伤害。”伊格回望他的目光，努力作出平静的样子，“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计划，它可能非常危险，所以你做了一些决定。我没能力、也没资格去干涉你的选择，但是——”
他顿住了。
这对从诞生起就从未见过面的父子彼此对望，亲近而紧密，却又好像隔着看不见的遥远距离。伊格低下头，避开爱德华的视线，声线透出一丝隐秘的颤意。
“但是我希望、我希望能再次见到你……父亲。”
此时风声愈响，猎猎呼啸，天光隐于夜色裙裾之下，千万星辰将倾。在这浮空的华美大殿中，神祇缓缓转过身去，无数纱幔垂坠至血族身上，仿佛无声的挽留。
“……你该走了。”爱德华背对伊格，血族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对方断续道，“我……送你离开。”
重重轻纱模糊了他的身影，伊格恍然间似乎出现了错觉，竟觉得神祇在隐隐发抖，像是压抑着某种极深的情绪。
一把荆棘裹缠的黑水晶权自虚空显现，所有纱幔刹那间化作飞灰湮灭，带刺的植株从边角迅速攀爬扩散，将大殿交织成一座荆棘囚笼。
爱德华终于转过身。
他的情绪全都收敛彻底，以至于就像是戴了张面具。他手握权杖，目光越过伊格，径直注视大殿的尽头，此刻天幕云层叠轧，雷霆积蓄，光与暗仿佛出笼的巨兽，撕扯不休。
蓦然巨雷劈下，震耳轰鸣，电光如游蛇千丝万缕坠下，炸裂璀璨如白日的闪光！
在这一片混乱嘈杂中，爱德华横卧权杖，垂眸低语，“十维展开，神域 [深重天]。”
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伊格瞬间失去了视觉。
华美的大殿消失了，暴风雨将至的天空也被隐去，眼前只能模糊地感光。他什么都看不见，却又有万千瑰丽诡谲的幻象自头脑浮现，砂粒从沙漏的缝隙中细碎流下，亘古的星辰穿过层层壁障燃烧，盐柱立起，十字高举，正位与逆位轮回交替——
万丈光芒倾坠穹顶，绽放出璀璨到无法直视的银白。
——不，不对，这不是光芒，也并不是白色。
这是尖刀折射的锋芒。
此刻，伊格已无法辨认眼前究竟是头脑中的幻象，还是真正降临的神迹。他眼角发红，情不自禁跪坐在地上，本能地想要臣服于这伟力之下。
浩荡神威尽数倾轧，化作尖刀，化作荆棘，化作染血的翼，裹挟着人间刺入虚空。崩裂破碎的声音有如交响曲一般奏鸣，亦如丧钟悠长不息的哀颂，天国地狱一同显现，幻梦泡影生灭不息。
有军队自空中行进而过，士兵皆被双羽、金发灿烂；又有群魔欢宴，觥筹交错，眸色如酒液猩红。在这至善至恶、至光至暗的神域之中，时间倒退改写，世界有如神祇手中的棋子，被随意把玩抛掷。
只是眨眼一瞬，便王车易位、逆转颠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Chapter 30.深重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