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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慕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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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辞。”
文昌署内,沈清辞一身玄黑官服正襟危坐,潜心批阅奏则,见君诺离提着食盒来了,冲她一笑:
“宜修呢?”
“这几天过于劳神,早早歇下了,我给你带了夜宵,顺便来问你一件事,你说我该怎么处理。”
“但讲无妨。”
沈清辞咬了一口桃花酥,温声道。
璇玑官职分布明析,天子之下设左右两位丞相,两位丞相共掌六部。六部各设正副两名尚书,侍郎十几名。
沈清辞是神族第一任丞相,君诺离原只在君明怀身旁做少使,平时也批阅些奏则,在朝堂之上并无官职。受慕容少绾影响,君明怀并不排斥女子入仕为官,于天启六万一千二百年以军功为平民女子争取到科举考试机会。且君诺离身为帝姬,上过战场,在外能打,在内能治,一纸诏书封君诺离为右相。两位丞相并立,共同掌权。
“因着闵江决堤,工部尚书开口向我要一百万金,用来修建水坝,此人贪得无厌,前些日子有官员匿名举报,他在修坝用度之上偷工减料,以私吞至少半数官银,我以此来治他的罪,可他做的滴水不漏。他身后官官相护,各势力枝叶盘根错节,我哥身子尚未恢复,还要劳心劳神,我亦是不敢轻举妄动。”
“璇玑朝廷官员众多,难免会有些顶风作案的,我亲自带兵,将工部尚书扣到刑部,屈打成招,他本就风评不好,只不过身前有一个凌耀天,如今凌耀天尚在禁足之中,在这节骨眼上没人敢替他开脱。他本就有罪,他若认罪,就依法处置,若不认罪,就地死绝也是极好的。”
声音泠泠如水声,君诺离看向沈清辞,一席黑衣,翩然出尘。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白璧无瑕,艳郎独绝。
莫名的,心里一阵悸动。
“这是宜修做的吧,你们应该是兄妹吧,你看看你,哪点像你哥,你哥全能,再看看你,连个饭都不会做。有你这样的女孩子吗?不知道我委身于你,成天忙来忙去忙个不停,回家之后还能不能有口热饭吃。”
知道她那怂样,沈清辞也不揭穿她,反而一幅很受用的样子,替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语重心长,无比自然的说道。
“阿辞,时候不早了,我们应该去干点儿正事了。”
君诺离和她哥一样脸皮薄,受不了别人的拆遣和揶揄,连忙转移话题。
“嗯?”
沈清辞微微一愣,随即笑道:
“好,我们干正事去。”
......
[神族工部]:
“凌将军真的要这么做吗?”
工部尚书李桐书暗暗吃惊,没想到凌耀天的动作会这么快,这远远超出了他所估计的预期。
“怎么,大人是怕了?”
“这……”
李桐书畏缩不前,毕竟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古往今来均没有什么好下场。
“大人自以为还有一丝出路吗?我家将军手里,可握着大人的把柄呢,修三峡大坝的那一百万金,您是私吞了多少呢?四十万,五十万,还是?……”
“你区区差吏,胆敢口出狂言?!”
李桐书心中咯噔一声,语气中虽是狠厉,但底气不足。君明怀平时最恨些贪官污吏,处罚人的手段比起先帝定的刑罚,不知道要狠厉多少倍。
“若大人是个清官,自然不必害怕,有勇气做,没勇气面对,还做什么贪官?”
“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桐书不耐烦问道。
那差吏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抚了下嘴角,似是有不必直言之处。
李桐书立刻屏退了所有人。
“很简单,有沈清辞在,君明怀如虎添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军大事若成,一定少不了大人的好处。”
语罢,那差吏起身,留下一个瓶子,扬长而去。
李桐书的手不停的颤抖着。
那是一瓶乌舌兰,六界封杀的禁毒,无色无味,一点便足以命丧黄泉,毒杀当朝丞相,是为死罪,他只想要权,不想丢了自己的脑袋。凌耀天这么做,是想拿他当挡箭牌,他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沈清辞与君明怀生死至交,互为知己,且君诺离心意于他,早已订婚。若沈清辞一死,君明怀查到他头上,定会让整个工部陪葬。
“大…大人,大事不好了。”
刚刚被打发出去的那个侍郎,推门大吼道。
李桐书手中的瓶子没拿稳,哐的一声砸在地上,砸的粉身碎骨。
他暗暗叫苦:
“又怎么啦?”
“沈相带兵来了!”
“你先去应付一下。”
李桐书慌乱不已,徒手抓起散落在地上的碎片,一不留神,掌心被扎的鲜血淋漓。
“不必了,人赃俱获,李大人还想解释什么?”
沈清辞带着飞骑营的人,查抄工部和尚书府,没想到收获颇丰,找到了尚书府书房暗阁里的账本。被李桐书贪墨的六十万金已全部追回封金,送回户部,等待君明怀查验,淡淡道:
“绑起来,带走。”
[神族天牢]:
“血腥之地,不宜在此,你去外面等我。”
君诺离点点头。
临渊台内,沈清辞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以前是不喜欢严苛酷刑的,但君明怀不在的这一百年,他作为左相代行天子职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面居然也看惯了。
神族的天牢是炼狱,不死也会脱层皮。惨绝人寰的哀嚎声足以掀破房顶。
“沈清辞,你私自绑架言官,擅动私刑,陛下治罪,你又当如何?”
“陛下曾在百年前就有令,本相代行天子之职,先斩后奏,未尝不可。事发突然,你说陛下心向你还是心向我。凌耀天对你弃而不顾,你觉得他还会在意你的生死?”
“换刑具。”
沈清辞淡淡道。
只见狱卒夹起通红的火炭,冒着滋滋的火气,蓝白色的烟,刑房内立刻传来阵阵皮肉烧焦的味道,李桐书痛的昏死过去。
时间差不多了,沈清辞站起身来,一盆冷水从头顶上倾泻而下,不紧不慢的做着嫌犯的思想工作:
“李大人,你也知道,本相近百年来手段行使乖张狠戾,树敌众多,但无奈吃的是皇粮,拿的是官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念你我同僚一场,本相也不想逼你,只要你说出幕后主使是谁,我保你官职性命无忧,可你要是不说,这大牢里的刑具你大可以随便尝试,本相奉陪到底。”
不招就得死,沈诚言人如其名,诚实守信,或许会给他一条生路,一来二去,有些思忖,李桐书就全部招了。签字画押之后,沈清辞表示,这个人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动作小点,处理干净了。”
大牢的门越来越小,越来越黑,沈清辞带着君诺离,头也不回的出了临渊台。
“凌耀天这手伸的够长的,整个六部都安差了他不少人,狼子野心,好一个乱臣!”
君诺离显有愠怒:
“有了证据,扳倒凌耀天,收回禁卫军的兵权并非难事,我定要将他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
“手中有剑,便仗剑前行,手中无剑,便忘剑前行。刀山火海,再所不惜,纵使无极练狱,也要保他安然无恙。”
沈清辞眉目幽深,握着君诺离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随即便是十指相扣。
......
已是黎明,沈清辞二人回了丞相府,简单的梳洗了一番,胡乱喝了几口粥。
“左相大人。”
府上的小厮拿着一封书信:
“沈夫人送来的,还请大人过目。”
“好,我知道了,时至年末,去库房领钱,快些回家去吧,跟着我在璇玑漂泊,多少年没回去了,回家看看,孝敬孝敬老人。”
沈清辞温声说道。
“谢谢左相大人。”
小厮眼眶一红,低声道了声谢,便疾步而去。人在江南,神驰故里,谁不想望一望家乡的大好山川,风月无际。
“信上说了些什么?”
君诺离凑了过去,一抹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让我带你回家过年。”
信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让沈清辞带着媳妇回家过年。
“他今年不回去,你和我一起回家过年吧。”
“你啊,和沈伯伯的关系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好不起来了。”
沈清辞面无表情的说道:
“容我换身衣服,你和你哥打声招呼,别以为是什么采花贼把神族的公主带走了。”
“好。”
见沈清辞兴致不高,君诺离也不再强求,毕竟五千年的恩恩怨怨,父子之间的隔阂仇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什么事情总得慢慢来。回了璇玑宫,左瞧右瞧没见着君明怀,就给君明怀留了一纸书信,屁颠屁颠的和沈清辞回家过年了。
******
冬夜暖融,月色熹微。
[璇玑城,慕容府]:
帝瑾元年的第一个腊八,莫名觉得有些冷清,宫人和大臣们都被放了假,一直放到年末的正月十五,正月十六开始上朝,君诺离被沈夫人连哄带骗的去了沈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月离的事情一直是君明怀的心病,但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君明怀的心药和系铃人都还没到,如何解怎么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
日上三竿。
阳光斜过窗楞,铺洒一地,照在他身上似是镀了层金光,尽善尽美,风姿卓约。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睡眼惺忪,就被慕容司寒叫醒了:
“腊八粥热了好几次了,再不起来就的真不好吃了。”
“甜不甜?不甜我可不吃。”
“就你嘴馋!”
慕容司寒把他身上的锦被拽了下去:
“自然是甜的,我又不是舍不得那点糖,好手好脚的还要我伺候你,霸占着我的床,都睡到大中午了还不起。”
“不是一起睡的,怎么就成了我霸占您的床了?我舍得让您打地铺睡厢房?我还不够心疼您?”
君明怀一边百无聊赖的摸着床边的珠帘,一边口无遮拦的大逆不道。
“没有。”
慕容司寒脸黑到了极点。
“看看,看看,这就是老牌上神,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阳光明媚,时节大好,不拿来睡觉,一点情趣都没有。一点也不温柔不可爱,难怪这么老了还娶不到媳妇。”
“你说我老!吃我的喝我的你还说我老,你个小兔崽子白眼儿狼!”
“本来就是嘛。”
“只可惜君轻尘当年没入土,否则你现在应该改口叫我一声爹了。”
慕容司寒咬牙切齿的说道。
“要做就做一个品位优雅,不问红尘的上神,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斤斤计较,实在不是一个上神该有的思想觉悟,您应该为六界众人做个榜样。”
君明怀伸出手来给他比划这一点点,还真是一点点,把手拿到他跟前,生怕他看不见这一点。
“您拿开吧,我是老,但我不瞎。”
君明怀咯咯直笑。
“牙尖嘴利,像谁啊?”
“像您啊。”
君明怀笑的一脸阳光。
“狐狸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是狐狸,怎么能吐的出象牙来呢?”
……
“君明怀你真能嘚瑟。”
“秋后的蚂蚱,嘚瑟也嘚瑟不了几天了,这世上只有您能收的了我这个蚂蚱,别人都管不了我。”
“天高皇帝远,谁能管的住陛下,你是天上的紫薇星,还有知微星永远都保护你。”
“我不要那些虚的,我要您永远都保护我。”
“臣愿誓死护卫陛下,年年岁岁都无忧,年年岁岁都欢愉。”
慕容司寒笑道。
无欲则无求,无求则无忧,这辈子,也就君明怀他们兄妹俩能让他劳心伤神了,别的东西也没兴趣了,果然是岁月不饶人,自己真的老了。
膳食已经端到桌上了,好东西,真是好东西,慕容司寒干嘛要这么尽心尽力的替君明怀谋划,随随便便开一个饭馆就能养活自己,十级大厨的手艺,这技术,这审美,好的不行。
敢情我娘自己会动手造饭,不屑于和慕容司寒这种人切磋,找一个柔弱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彰显一下自己的才能,君轻尘除了会打仗会杀人还会做什么?
君明怀一边就着粥一边吃着烧鸡,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在别的盘子里戳来戳去。又香又甜,酥酥糯糯,甜的和咸的他也不嫌串味儿,宫里的伙食虽然好,但哪有这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好,昨天晚上他就想好了这么个绝佳的避难场所,吃穿不愁,连夜就卷着铺盖过来了。
“别着凉了。”
慕容司寒顺手就把一件貂裘大氅披在他身上,系好带子。
吃鸡的某狐狸吃完还不安分,吃完的手爪子欠的在慕容司寒衣服上蹭来蹭去,好家伙,一大片油渍,你认为上好的貂皮料子和在皂角里洗的下去吗?
你这厮不是糟蹋东西是什么?
慕容司寒立刻脸黑。
他有洁癖,见到身上有一点污渍就睡不了觉,虽然他从来不会嫌弃君明怀,摸一下也无所谓,但君明怀也太懒散了吧?
“我会洗的嘛。”
君明怀笑的一脸违和:
“作为补偿,我给您批折子好不好?”
“去啊,有种你就去批,我看你能批下多少。”
“我就是有种。”
君明怀笑的狡黠。
天子批奏折,挺和谐的画风,到君明怀这里就画风突变了,不一样的人间烟火,动作倒是行云流水。
君明怀把听雪阁的所有重臣元老都编排了一遍,用的是极其诙谐幽默的语气,内容简直不忍直视:
“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污也,为民安身立命,尔等只为一点小事就与同门同僚斤斤计较,实在不是我辈尊师重道之人,您这心胸甚是宽广,不愧衬托了一个小字,小人的小。”
“我看你面色阴郁,印堂发黑,还是赶紧去买二两药徐徐图之,以免气大伤身,猝死在朝堂之上。”
“我祝你祖宗十八代都印堂发黑,不得好死。”
......
听雪阁的两位长老,裴云舒和师子旷,在朝堂之上担任重职,但是政见不和,见了面便是互撕,每次他一在朝堂上有所动作,就屁颠屁颠的来告慕容司寒了,例如说…
昨天他差点杀了凌耀天。
分分钟就传回去了,这倒是不谋而合。
一切的一切他要报复回来。
……
末尾还在折子背后画了一只小狐狸,娇小可爱,狡黠不已。
“你啊你,顽劣暴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睚眦必报,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那凌耀天只说了一句,你就大动肝火,以前是这样的,现在还是。”
“我做不到,变不过来了。他们欠我的,我一笔一笔都要讨回来。”
迟早要吃亏。
慕容司寒长叹一声:
“你看看你,头发那么多,一看就是个缺心眼儿的,赶紧剪剪,智商下降成这个样子。”
“我智商没毛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剪呢?剪了成秃子了,我还年轻,不想变得这么秃。”
“那就束起来。”
在他面前也太潇洒了吧?不修边幅的,这哪成?
这孩子,这发量,一般来说,头发长到一定量长度就不长了,但君明怀可不一样,头发蹭蹭蹭到了腰际还要长,肯定是不会秃的。
“那我再给您弄点别的,还想吃什么,先仅着你。”
“花生米,再弄二两小酒......”
“做梦,吃的倒挺齐全,吃别的,我做就听我的。”
慕容司寒扔给他一条发带,去厨房给他弄吃的了,君明怀喊着:
“不是先仅着我吗?您可真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