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魂无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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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是什么支持着他，这个几乎失去一切的他，活着？
是等待着能被宽恕的罪孽，还是连他都抉择不了的死亡？
漫长的黑夜在无尽的轮回里一次一次的席卷着他的思绪，然后，直到那夜震慑人心的温暖光芒透彻心扉。
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一般，看着凋零而去的霜花，他暗淡的眸子被淡淡的红色光芒所感染，那是不远废墟中闪耀着的六芒星的色彩，就好像那个突然闯入他世界的女子一样，红艳得令他窒息，然后危险得令他悸动。
秦禅，是他在人界一直所用的名字。
不论多少年，更迁了多少个居所，他依然重复着这个令他生厌的名字，重复着这个被诅咒了的命运。
他，其实只是累了……
青衫随风扬起，一双不属于他的手在他的控制之下张开了手掌。这具不属于他的身体，他却一直未曾更换过，所以，维持着这死体本身的年龄，不曾长大。
人类……
就因为人类，他和她居无定所；
因为人类，他和她分道扬镳；
因为人类，迫使他心爱的她走上了血腥之道！
看着她雪白无垢的背影消失在霜花尽头，他恍然觉得，他理应是记恨人类的；
可是为何，他的思想，在不经意间开始动摇。
他依旧不能下手。
有这样一个女子，红装淡雅，闯入了他的视线。一个交集于人、鬼之间的女子，明明陨落于鬼族之手，毁灭于人类私心的阴谋里，却还是不顾一身的伤痛，仅仅是为了拯救，这些愚昧而又完全与她没有关系的人类？
他不懂，一个可以读取任何人内心的他，不明白。所以他，渴望答案。
那或许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答案。
秦禅跃下了枯萎的霜花枝头，穿过了杂草丛生的废墟，将暗淡下去的六芒星抛在了身后。
又一个漫长的黑夜过去，六芒星散去了原先的血红，像是耗尽了生命一般，渐渐的黯淡下去，若非仔细观察，那淡淡的痕迹都几乎难以察觉它的存在。
沿蓝色菖蒲小径蜿蜒而上，秦禅加快了步伐，直到他推开祀苑的门阀，看到了散乱一地的纸团。
秦禅的目光，在接触到趴在石桌上的女子之后，变得复杂。
她黑发垂髫，静静的拂过她的睡颜，被风撩起的刘海露出了她微皱的眉毛。睡不安稳的她发出细小的嘀咕声，然后将头完全埋进臂弯之中。
桌延处垂下的手动了动，手心里一个被揉成团的宣纸掉到了她身下的草地上，轻轻弹了几下，然后静静地躺在了那里。
秦禅轻轻地走近，摊开了那宣纸团。
古怪的纹路被纸上的褶皱切割得不大均匀，却也能看出个大概。
她，就那么想画出，那个所谓的‘守护之阵’？
为此，眼前的女子没有少来烦他，只是，这种守护人类的东西，干他何事。
可是……又关她何事？
轻触了下她鬓前的碎发，秦禅不禁皱眉。
果然还是读不到，这个女子的内心。
这种情况并不多见，或许只有同族，他才无法读取。
然而秦禅的心里却明白，眼前之人，不可能和他是同类。
废墟之中的六芒星在昨夜的动荡之后打通了她和皇帝之间的灵魂通道，令她本不完整的魂魄得到了滋补；越是完全的灵魂就愈加令他肯定，眼前名为‘丝’的女子，不是普通人……更确切的说，根本就不是人类。
明明不是人类，又为何要守护？
“呼……天亮了啊，”眼前的女子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然后开始低头找着什么。“昨晚好不容易找到的灵感……”
一张皱巴巴的纸横在了迷糊的她眼前。
“啊，谢谢。”她接过宣纸后，又坐回石桌前，动作缓慢而机械，一旁的秦禅就这样看着，脸上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
然后，对上了她猛然回神的目光。
不知何时，拉克西丝已经转过头来，紧盯着眼前的少年。
秦禅没有任何表情的，迎上了她那有些错愕的目光。“为何执着于此？”
明明是他在问她，却令她觉得不可思议。
“是因为那个暴躁的君主，还是那个懦弱的护卫？”他紧盯着她的神色，看到了她眼中不掩分毫的怒气。“你明明不是人类，却比之还要愚笨……”
他看到她错愕过后的转变，然后依旧是冲他而来的怒意。
“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你不想告诉我我所想要的知识，也没有资格羞辱人类，还有你自己不也是……”拉克西丝争辩着。
“不要拿我和那些肮脏的人相提并论！”秦禅不由得打断她的话。
“秦禅，你……”
转身之际，他隔开了拉克西丝想要拉住他的手。
不去看她那近乎怜悯的眼神，他恨不得想要即刻逃开。
他是惧怕她动摇他的话语，还是惧怕……那呼之欲出的答案？
“告诉你想要的。子时，芳煜禁地。”秦禅的脚下不由得顿了顿，继而走出了门槛。
这样，就有足够的时间让他思考。
他想要的答案……就在一切的根源那里，那片吞噬一切而又新生一切的禁忌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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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又是重复虚伪的一日，这短短的等待与他生存的时日相比，是那么的不值一提。为何，他会焦躁不安。
哼，他竟会不安？
看着眼前渐渐恢复生气的鬼火，秦禅不觉地扬起了嘴角。
黑夜，终于是要来临了。
苍青色的光渐渐显现了出来，鬼火们一个一个地自由地环绕在废墟之中，只是一旦快要触及废墟边际以梯台为界之处时，它们就像有了默契一般绕回废墟之内。
存在在此处的灵魂，就像是被强大的思念束缚了一般，无法脱离这个地方；也正是因为这股力量，让这些纯净的灵魂受到了保护，没有变成死灵。
束缚和守护在某种情况下，竟然达成了某种平衡。
嗤笑之间，秦禅可以感到那一些鬼火们的躁动。
此时的它们，犹如纷乱的鸟兽，竟生生撞上梯台的界限，然后无一例外地被弹了回来。
“来了……么。”斜倚在枝干上的秦禅微微睁眼。
那陷入黑暗中的绛红，在踏上台阶之后哦，无数的鬼火环绕而上，甚至有的停落在红色的纱肩之上，映照出来者黑瞳中的点点星光。
也许，这些……对于看不到的她来说，是幸也是不幸吧。秦禅垂下眼帘。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带着微微的不满，名为丝的女子定定地看着他。
有些事不关己的拂了拂衣袖，居高临下的秦禅不紧不慢地道：“你的名字。”
“哎，你不是知道吗？”红衣随风，如她松开的眉梢，带着几许天真。
“不觉得在我面前没有装的必要吗？”他漫不经心。“不妨看你的脚下”
疑惑的望向脚底，拉克西丝先是怔了怔，然后急忙蹲下身去，颤抖地伸出双手。“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月夜之下的氤氲，模糊了拉克西丝身前的六芒星法阵。
就好像即将抹杀了她和昊熠曾经的相遇一样，终归要逝去。
“你放心，就算这个法阵再怎么淡化，都无法抹去你和皇帝之间的灵魂羁绊。”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仿佛连灵魂都冷却了，她的一切都被那定格在她身上的深邃眼神所洞悉。
“全部。”噙着不符年龄的诡谲，轻颤的枝头在秦禅起身的那一刻，发出碎裂的声响。
将拉克西丝的慌乱尽收眼底，秦禅跃下枝头，轻轻飘在了她的身侧，用右手盖住她仅留在外的错愕的双眸。
难以名状的恐惧侵入了拉克西丝的脑海，她试图摆脱这种无力的束缚，却只换来她身体轻微的颤抖。
苍青色的鬼火纷纷在第一时间环住秦禅的右手，轻微的疼痛令他皱了皱眉头。
妄想保护她么，这些还有人类意识的鬼灵？
“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吗？放松下去，就会知道你所想要知道的。”秦禅凑在了拉克西丝的耳际，用低沉的语调阐述着某样事实。“这可比你那些残存的记忆碎片来得清晰多了，殇璃。”
鬼火可是比她诚实多了，秦禅心想。
仿佛是一个钥匙，打开了拉克西丝沉于水底的心扉。殇璃，殇璃……终究是有人看到了这个她，真实的她。
心弦颤动过后，拉克西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青紫的光华散去，秦禅缓缓挪开手指。
一瞬间失去了压力的拉克西丝向后退了几步，本想还击的她在看到眼前的一切后收回了运于指尖的魔力。
“这些是……”好美……她并非不吝惜她的赞美，而是这眼前的光景，丝毫不亚于昊熠所制造出来的漫天光子。只是那些苍青色的光没有温度，甚至带着丝丝凉意，环绕在她的身边，有的还贴上了她戴着纱巾的脸颊，犹如蜻蜓点水般柔和，然后……是令她怀念的叹息。
看着映入她眼中的苍芒，秦禅顿了顿，收势一缓，抬手就是一缕青紫色的激流，朝拉克西丝急速射去。
毫无预兆地攻击，令没有丝毫危机意识的拉克西丝躲闪不急。然而睁眼后更为诧异的景象令她心底最柔弱的弦颤动了一下。
苍青色的鬼火汇聚在她的身前，挡住了那难以忽视的一击。
“为什么，它们……会保护我？”她伸手想要轻触，却被秦禅拦下。
“灵魂永远是最诚实的。”秦禅微微的笑着，但是那样的笑容没有深入眼底。
“你……到底是谁？”随着秦禅的逼近，拉克西丝本能性地后退着。
“你的心中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我和你一样都不是人类。”他缓缓的迈开脚步，只是那些鬼火们一个接一个地撞击在他的身前，试图阻挡他的步伐。“别忘了谁才是你们的主宰……”
只是挥手间，他面前的鬼火纷纷弹开，有的甚至撞上了禁地本身的结界。
“住手！”虽然拉克西丝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看到那些受创而明灭的火光，心底甚至隐隐作痛。
仿佛不关他任何事情一般，有些散乱的鬓发淡然地遮盖住他略带苍青色的眼眸。
“我需要你的力量……不妨考虑加入我们。”即使是一种淡然的口吻，却似乎带着一种嘲弄。“这样，告诉你守护之阵的组成也不无可能。反正人类迟早也会沦为我等阶下囚，‘守护’也不失为过。”
“为什么，他们什么都没有做……”拉克西丝不解道。
“人类的排斥你都视而不见？还是说，你作为殇璃之时的死，不带任何的怨恨？就因为人类的私欲和仇恨，所以……”所以，将他们拖下万丈深渊。他一贯平静的语气里带有了不被理解的坚持。
“不是的……”拉克西丝不可置信的摇着头。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是人类。”秦禅的目光渐渐变得冷冽，那不变的语调之中融入了细微的愠怒。“永恒——是我们高傲的资本，你也是这样吧。我们不会像人这样被感情所左右，亦没必要被没意义的东西影响，秉持着自身高傲的心，在属于我们的世界中存活……直至堕入人界的那一刻，一切皆为空。从不知绝望为何物的我们，竟在人类世界的黑暗中学会了绝望！这值得骄傲的永恒，也像堆叠的高塔一般成为了一种绝望！依附于人类身上的我……哼，被毫无留恋的人类世界所厌恶，然后，不变的我们就注定成为了异类，也就是低等人类口中的怪物。”
他们想要的世界，她如何能懂？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一定……很想走进人类的生活吧。”拉克西丝仿佛能够从秦禅的言语中感到那种孤独到极致的绝望。“你其实……是很想融入……”
“人类对于未知的惧怕，还有那些令人厌恶的造作，我不需要，也不、可、能、需、要。”他天生的读心能力让他了解到了人类的想法，人类的认知，他有足够的理由可以证明人世的肮脏，肮脏到令他厌恶。
“永不改变的我们，没有感情的我们，在抛弃了高傲的同时，不能称之为活着！”她生存的魔界，也是这样一个不需要感情的世界，不需要生死的世界，那种孤独，只会让她无力。“至少来到人界之前的我，不能算是活着的！”
“……”有那么一瞬间，支离破碎的记忆在脑海里闪过，秦禅有些皱眉的按住眉心。
他明明封住的，那些虚伪的人类记忆，为何在此刻出现？！
“你之所以还维持着人类的样子，那肯定……”肯定有着作为人类的他的意义，她笃定着。
“住口！”记忆里，几个打成一团的孩子朝着他微笑，露出了口中刚长出的门牙；一个豪放的大婶揉着他的短发，眼睛眯成了明媚的线条……“这些全都是虚伪，都是假象！”
“你明明……爱着人类……”
“够了！”秦禅正了正神色，额迹渗出了薄汗。
他不会再被这些幻觉所迷惑，眼前这个女子，比想象中的更为难缠。
“哼……”狂笑的他瞬间收敛了情绪，表情变得诡异，“你们皆已听到，眼前和你们最接近的人一直在欺骗你们。”
扬手间，秦禅的眼中闪过青芒。
不可思议的场景在拉克西丝的眼前不断变幻着，苍青色的火焰逐渐蜕变，一张张熟悉的脸是她心底刻骨难忘的痛。
“七师兄，五师兄！大家，还有……还有……”拉克西丝扑了过去，然而那如同薄雾般透明熟悉的身形，就这样被她轻易地穿透而去，跌落在地。
所有透明的灵体都欲上前，只是在看到她身旁的身影后，缓下了步伐。那个透明的灵体伸出了双手，缓慢得几乎过了一个世纪一般，可是在触及拉克西丝的那一瞬，穿透了过去。
他模糊的眉眼间印着怅然若失。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魂无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