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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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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卿站在岸口,望着远处鼎沸的人群,眉宇间是一抹化不开的沉郁。
多次上门探病被拒,除了秦府门房通传后尴尬的眼神,连一句多余的问候都没有。
他不愚钝,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阿瑜不想见他。
但是从始至终,他都不知自己是哪里做错了,似乎是在那场风寒过后,她对他的态度愈发疏离了。
“为什么呢?”他轻喃出声,记忆中,总是依赖他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渐渐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充满戒备与冷淡的眼眸。
他一时难以接受这种改变,薄唇紧抿,垂眸遮住眼底的黯色。
纵然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靛蓝圆领短衣,可公子如玉,无浊无尘,总是无意间吸人眼球。
“哟,陆公子这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煞风景的声音。
陆远卿骤然回神,循声望去,看见少年抱着手臂,懒散地靠在支撑篷帐的桩上,火红的头巾映着少年锋利的眉眼,衬得他张扬又肆意。
陆远卿一凛,也不知他在自己身后站了多久,他竟根本没注意到!
少年挑着嘴角,笑得十分不怀好意,“陆公子不妨把烦心事说出来,说不定本将军还能替你排忧解难呢。”
贺青看他情绪低沉,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眼底尽是幸灾乐祸,就差把“说出来让我也乐呵乐呵”这句话说出口了。
陆远卿皱起眉,不是很适应他的这份“自来熟”。
长在京都显贵世家里的郎君,从小接受的教育、接触到的人,凡事都讲究一个“礼”字。
在这个圈子里,他从来没见过像贺青这样,吊儿郎当,浑身上下皆是一股痞气的人,自然是很不适应。
虽心里不喜,可陆远卿仍有教养地回道:“将军多虑,陆某并无烦心事。”
“都是大男人,说出来又没关系。”贺青慢悠悠道,“怎么说本将军赢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交情可不浅,陆公子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关怀是假,膈应是真。
陆远卿脸色一沉,他怎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挑衅?
他沉声道:“京都不是雍州,贺将军口直心快,仔细得罪人。”
“得罪人有什么。”贺青嗤笑出声,“能让老子花精力去得罪,也是他的福气。”
“陆公子觉得,这个福气,你是有,还是没有呢?”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陆远卿。
陆远卿拧紧了眉头。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忽然,从旁插进一道愤慨的男声。
贺青晃晃悠悠回头,看见同样穿着靛蓝短衣的年轻男子冲过来,面上尽是怒意。
“贺青,你别以为你赢了几次,就能在这里大放……”话未说完,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打断。
“你谁?”
贺青上下打量着这张陌生的脸,眼中尽是不耐,不知这瘦猴从哪儿蹿出来的。
殊不知他这话,直接把来人钉在了原地,叶舜憋红着脸,嘴里张开闭合,闭合张开,吐不出一个字。
这世上最尴尬就是,你被对方碾在地上摩擦多次,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去喷上一喷,却没料对方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压根儿没记住你是谁。
“我,我……”
“小将军,你在哪儿——”
“将军,快回来,要开始了——”远处,不少人扯着粗犷的嗓音在喊。
贺青扫了两人几眼,“你什么你,话都说不完整,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冷哼一声,“老子把话放在这儿了,这第一,老子是拿定了!”
正提步欲走,却忽闻那人跳了起来——
“品知,别管他,你分高,赢了这场比赛,暖玉便是你的了!”
贺青脚步一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偏头,看向二人,“你的?”
笑够了,他脸色蓦地一变,露出阴森白牙,“忘记说了,老子不但喜欢得罪人,还爱抢人东西。”
说着,意味不明地看了陆远卿一眼,拖长着调子,“特别是,抢某些人的东西。”
满意地看着儒雅公子绷紧了面部线条,他眼眸一转,别有深意道,“何况……有些东西,本就不是你的。”
说罢,怪笑一声,背过手,心情极好地走远了。
叶舜火冒三丈,“品知,你看看他这嚣张样,待会儿怎么说也要叫他吃点苦头!”
陆远卿皱着眉,心下感到一丝异样,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
和韶郡主走后,没过多久,皇帝就到了。
太监尖细的报声一道道传来,喧嚣的高台为之一肃,不管是朝廷的命妇高官,还是各州的大家族长,所有人皆磕头跪拜。
秦芷瑜低垂着头,跟随众人曲膝跪拜。
须臾,一道威严沉稳的声音响起:“平身。”
秦芷瑜下意识地朝主位望去,只见一身着明黄龙袍五十上下的男子端坐于首位,周身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锐利的眸中不见任何病中的浑浊。
若非唇色偏白,任谁说皇帝身体抱恙,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
联想他大办这场比赛的用意,也就不足为奇了。
既然要向天下彰显大魏的强盛,当朝天子不露一回脸,抑或是露了张萎靡的老脸,引起人们无端的猜测,那才叫贬大魏威风,扬他人士气。
建明帝不糊涂,他为了这一天,可是喂了不少汤药。
龙椅左侧坐着太子与几位皇子,右侧方是荣安王与若干朝廷官员,尊卑有序,一目了然。
可叫人觉得格格不入的是,坐在荣安王身旁一位面容清秀的素袍少年。
不着官服,也无品阶,按理来说,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这个显眼的位置。
“是荣安王府才找回的二子罢?”结合之前坊间沸沸扬扬的传闻,明眼人一看便能猜到,这是荣安王前不久刚寻回来的爱子。
“奇怪,瞧着也不像荣安王,清瘦柔弱,一点皇家气概也没有。”有人窃窃私语。
“那是你没见过已逝的荣安王妃,俗话说女肖父亲,儿肖母,我倒觉得他与荣安王妃有四五分相似。”
“至于皇家气概……怎么说也是从戏班子里出来的,过段锦衣玉食的日子,养养就出来了……”说话的是王家女郎,一向嘴里藏不住话。
几人交换了个彼此都懂的眼神,掩唇而笑,点到为止。
秦芷瑜瞧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接下去的流程和先前没甚太大区别,只不过建明帝来了,仪式总归要更讲究,更隆重些。
老态龙钟的太监一声接着一声传达皇帝的旨意,周遭热闹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一九尺高的黄门肃然上了高台顶,敲响了置于最高处那架大鼓。
只听“咚——”的一声,震耳发聩的鼓声响彻渭招河畔。
比赛开始。
秦芷瑜不自觉地理了理衣袍,纤纤素手紧张地捏着锦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远处的河面……
四选一,意味着只有一次机会,谁都不想输,是以河面上的较量,比以往任何一场都要来得激烈。
贺青尤甚。
他扫了眼京都的队伍,发现秦桓没在此列,顿时剑眉一挑,心想倒是方便他行事。
上船前,还不忘做了个“抹杀”的挑衅动作,此时众人除了憋屈,还没意识到什么。
直到鼓声响起,一众大汉训练有素、整齐划一地抡起臂膀,黝黑的龙舟伴着激勇的水花,以一种势不可挡的速度如利剑般冲了出去,大有“一舟当先,大杀四方”的架势。
这时,其他队伍的人才渐渐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离谱……”眼看只能瞧见龙舟屁股了,扬州队伍里有人愣愣地憋出两个字。
不说河面的人,连岸上的人都张大了嘴。
这才是雍州真正的实力么!
陆远卿也有片刻分神,心中有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不待他细想,嘴里已然下达了指令。
——“追上去!”
话音甫落,他有些难堪,可想要赢的心思人人都有,自己也无可厚非,这般一想,那股难以言明的情绪才消退了些。
身后的的龙舟紧咬不放,贺青咧了咧嘴,坏笑一声,在越过终点线的那一霎那,他动了动船桨,将舟身的尖头对准了那艘即将过线的龙舟……
终点骤然嘈杂起来,几艘龙舟黑压压地聚在一起,建明帝召来吕延德,问:“怎么回事?”
没一会儿,吕延德就回来了,躬身道:“陛下,是船翻了,许是后面的龙舟冲得太快,才撞上了前头的,不过胜负已经分晓了。”
“哦?”建明帝饶有兴致地问,“哪家赢了?”
“回陛下,是雍州。”
皇帝点头,吩咐道:“叫他们上来。”
“哎!”
京都的一干人才被从水里捞上来,无一幸免,皆是浑身湿透,耷着靛蓝色的短衫,落汤鸡似的,边走边留下一片水渍。
“对不住,对不住,瞧我,也没想道第二名也会冲这般快。”贺青诚恳道。
歉是道了,不过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什么叫“没想到第二也会冲这般快”?
瞧着笑嘻嘻道着歉的小将军,雍州的汉子们嘴角一抽,因为看见他下黑手的人,着实不在少数。
不过他们向来护短,也跟着插科打诨。
伸手不打笑脸人,陆远卿捏紧拳头,任由小厮在自己身上擦拭,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罪魁祸首。
“几位公子,陛下召见,赶紧随老奴走罢。”吕延德走来。
幸灾乐祸地看着狼狈不堪的男子,贺青暗自得意,他跟在老老太监身后,一双眼眸却自发地在高台上搜寻起心底的那道倩影。
“果真是雍州赢了。”
“可别说,贺小将军当真是少年英雄,速度之快,叫我就瞧见了个船影。”
秦芷瑜紧紧捏着手中的杯盏,圆润的指甲挤压得泛了白,她有些喘不上气,眼眸死死盯着高台上来的台阶。
也许……她看错了。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是……
“参见陛下。”少年墨发高束,声线清朗,眉眼间尽显意气风发。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撕破,手抑制不住地一颤,杯盏猝然跌落在地。
耳边嗡嗡作响,她愣怔地望着高台上的人,大脑只余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