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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起舞 ...


  •   哈尔和林部朝贡之宴如期举行,宫中各司各部从准备阶段到大宴开始之前忙得不可开交,按照武文帝一贯的行事风格,各项事宜的安排极尽奢靡之能势。大宴举办的殿所乐阳宫内搭建了大大小小的幄殿供参加宴会的皇亲国戚以及哈尔和林部的贵族使用。

      锦衣卫镇抚司下辖十司,逢皇帝车架出入,陈设卤簿仪仗,随后悬金牌,佩刀轮流承行于天子座下丹墀左右,巡绰侍卫。

      武文帝在太常寺和声郎奏响的《飞龙引之乐》中出现升座,随后邀请海都可汗一同就座。接着便是哈尔和林部的朝贡过程,皮革,骏马,美女,奇珍异宝,悉数落入了武文帝的囊中。

      何弈来回走动,依次巡查锦衣卫下辖的十司,擎盖司,旌节司,扇手司……一一检察下来,各项差委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利用职务之便,他看遍了庭中的各个幄殿,却未见到长公主的身影。

      硕大的殿檐下坠着一排红纱灯,倒扣在脚下澄净的地砖上不断的浮动游曳,何弈在那片光河中徘徊,心中开始惴惴不安。一曲又一曲的舞乐接连奏响,他的心跳始终无法平复,当下演奏的是《九重欢之乐》,下一曲便是《车书会同之舞》。曲与曲中间有片刻的间断,随后他停下步子,听到由戏竹,笙箫作为导引的车书会同之曲开始奏响。

      何弈屏息抬头,看到了从庭院一侧骤然现身的她,随着笛声,头管,琵琶等奏乐的加入,长公主缓步迈入庭中,乐阳宫作为常年举办宴会的场所,其进深无比宽绰,开阔的视野中,她一身白衣,随着乐曲的节奏,袅娜起舞。

      宫墙之后一只玉盘高挂,她似是从天际遗落的一缕月华,孤独清冷,圣洁明艳。

      他目光穿越大宴上的香火珍馐,喧嚣人语,紧紧追随着她,可能世间就存在这样一个人,她的存在会让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

      车书会同一曲至后半段,曲风逐渐由抒情转至慷慨激昂,所以会加入方响,拍板,仗鼓作为主要伴奏,他的瞳孔中央,她在鼓点的召唤下步履蹁跹,身影曼妙。在乐曲抵达高潮之时,她纵身一跃,崩起的足弓一步迈入了万里银河,探出的指尖摘取到了天上蟾宫里的桂影。

      这一刻她仿佛只是明月边缘的一道孤,镶嵌在天幕间,长久的点亮夜色。

      一曲终,她收敛衫袖,默默退场,风来了却听不到风声,何弈还沉浸在有她在的主场氛围里,目送她被风推送到更远的地方,直到她中途被人拦截,他才蓦地一下惊醒过来。

      长公主下台后撞见了苟涛,并被苟涛截留,何弈隔远望着对面廊间里的两人,心中顿感紧张,但因相隔过远,他听不到两人的对话,只见苟涛一番行礼对话以后,带着长公主向丹墀上走过来。

      他大感不妙,迈步向他们的方向赶去,可惜迟了一步,他与她的袖头擦肩而过,眼睁睁望着她被苟涛带到了武文帝面前。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成了他终生难以释怀的噩梦。

      他站在九重的玉阶下抬头仰望,在一众不明来源的嬉笑起哄声中,她从武文帝手中接过一杯酒,然后进献给了哈尔和林部的海都可汗。何弈顿时一阵耳鸣,他替她感到不平,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他为这一整座王朝感到悲哀,他不明白大曌的长公主,为什么存在得如此没有尊严。

      气血一阵一阵的翻涌,他拔步上了几层台阶,□□绣春刀的半只刀身已然出鞘,他恨不能当即就斩了武文这个狗皇帝,终于理智唤醒了他,除了丹墀下的锦衣卫,御前的腾骧四卫才是武文帝最为信任的亲军侍卫,他若有任何异常举动,片刻就会被腾骧卫撕成碎片。

      何弈克制自己的冲动,把手中的刀按回刀鞘,回过身后才发现台上的长公主不见了,唯有那一帝一汉,醉态百出的面孔。

      最后他在交泰殿的最高层找到了她,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原因可能是白衣缠身的她姿采太过鲜明,沿着视线的尽头寻去,她就在那里。

      从交泰殿放眼望去,前方是春和宫的殿顶,然后是城中百姓家屋脊连着屋脊的安身立命之所,万家灯火上空,是连绵铺陈的星辰。何弈走至她的身边,同她一起看殿梁上那一排排在月下奔走的五脊六兽。

      月河流淌,融进她的眼眸中化作两汪湿润,原来夏夜的月露也会寒凉,他从未见她哭过,可能她在他视线触及不到的角落里撒过泪,也有可能某次像这次一样不着痕迹,稍不留心便有可能被人疏忽。

      何弈抽出腰间系的汗巾递给她,她接过来又摔回他的怀里,嗤笑道:“本王就……就“那么”了一下,至于么?”

      她从不卖弄悲情,他知道,只是她用“那么”一词替换“哭”这一字,不知为何,听上去似乎更加不隐晦,更加显得娇气了,何弈忍不住发笑,转过身靠在城墙上,抬起手臂枕在脑后道:“臣的这把刀心里犯痒了,想杀人,只是不知何时动手?”

      高处有风,还是夏夜绵软撩人心弦的风,她今夜穿得这身白衣看不出是男装还是女装,头发却难得的放下了一半,只在头顶轻挽了一小只发髻,她偏爱银饰,银耳坠,银发箍,银发簪,很有分量的饰物载于她身也都显得轻巧灵便,纯洁素净。

      长公主喉间含了风,声音略显单薄,也略显疲倦,语气中夹杂着不屑,“本王不需要锦衣卫的同情,这件事无需你插手。”

      风绕过她的手腕、脖颈、耳垂,然后朝他扑面而来,说不出她身上是什么味道,大概可以匹敌陈年佳酿,浅酌一口便有些上头,何弈合上眼,今夜的风颇为眷顾他,又把她的发梢悄悄送到他的脸周,于是他从微醺的状态陷入了陶醉。

      睁眼时,高阁中只余下了他一人,身侧的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何弈松懈下手臂,活动了筋骨,正打算离开,却发现脚边躺着一尾手绢,他弯腰捡起来握在手里端视良久,在他的印象中,她从小到大擦面揩手,一直像男人一样用的是汗巾,今天应该是她第一次用手绢。

      次日是雨天,不是夏日唐突开始,骤然终结的暴雨天,而是阴雨连绵,乌云堆叠的天气。

      鞑靼哈尔和林部海都可汗向武文帝提出了求娶大曌长公主,与大曌和亲的提议:

      “本汉年长已冠,宜谐室家,幸遇长公主慧秀佳人,恳请万岁代为择配,成人之美。哈尔和林愿以和为贵,与贵朝永结秦晋之缘,罢兵休卒,休戚与共。”

      随后武文帝在未征求任何人意见的前提下,签署了这份盟书。

      雨下的不大,却下的不依不饶,不缠不休。雨昕立于殿中,能听到雨水沿着殿脊滚落的声音,一滴一滴,交错摔碎在地面上。

      龙椅上的武文帝还在试图辩解,“……妹妹早已到了婚嫁的年龄,可朝中的宦官之家,贵族子弟一向对你喜扮男装之举颇有微言,他们眼里容不下你这般作为,朕确实找不到婚配你的良人,但哈尔和林部民风淳朴,海都可汗心胸宽广,并不介意你喜穿男装还是女装,可堪为你的良配。”

      雨昕阅过手中那份契约,目光在武文帝用朱笔批答的那个“准”字上面停留片刻,而后把它交由苟涛重新呈送至御案前。

      “皇兄这话说的无理,”她缓慢抬眼,视线跟他保持在平视的高度道:“先不论本王喜扮男装有何不妥,纵然臣妹就是个跳蚤窝,只要我顶着大曌长公主的名头,便会有成千上万的男人前仆后继的来娶本王,有问题的从来都是背后非议本王的那些男人或是女人,还有皇兄你罢了,再者,谁说女子这辈子就一定要嫁人的?也不知臣妹做了哪些对不起皇兄的事情?以至于皇兄这般留不得本王在你身边。也不知皇兄究竟在怕什么?这么迫切的想要打发本王离开?”

      她话中带刺,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在刺激他的神经,不偏不倚刚好揭露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武文帝勃然大怒,一掌拍在御案上怒斥道:“放肆!你胆敢如此无礼,以下犯上?!朕的决定,轮得到你来大放厥词?!目无尊长,冲撞忤逆!你眼中可还有规矩二字?”

      目睹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雨昕提唇,似而非笑的道:“皇兄莫要生气,方才话说的急了,是臣妹对皇兄不敬重,我这就跟皇兄赔不是,离别在即,臣妹对皇兄有千般不舍,所以才会口出不逊,还请皇兄原谅。”

      “你!”武文帝胸腔里闷着一股邪火来回乱窜,顶得他头昏脑涨,明知她道歉道的毫无诚意,但因言语上表达到位,拿捏不到任何错处,他的指责完全显得言微。

      不过回过头仔细回味那句“离别在即”话中的深意,武文帝心头突然涌上一股狂喜,他很快涂改了脸色,调出一副笑脸问道:“妹……妹妹这话是何意啊……”

      见他一时猫脸,一时豹脸,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的丑态,雨昕淡淡一声哂笑,“皇兄处处为我考虑,如今又肯为了臣妹的婚事专程与哈尔和林部交涉,臣妹自是不能辜负皇兄的美意。这桩婚事,本王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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