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87、阎宫偏殿

　　赤色轻盈地飘过阎宫中庭，无声无息地飞往东南寝殿。
　　阎宫以四五方正格局布置，最东是阎王寝宫；最西是阎青寝殿。东南角有一小殿长年空置，最后才迎了新主子入住。
　　一路上，间或有红衣宫人察觉她的企图。有拦阻的，便被她飞过。魅影的速度很快，普通的红衣宫人根本抓不到。
　　沿途有芭蕉和曼珠沙华渐趋繁盛，飞到东南殿时已经繁衍出一片丛林。
　　小道幽径，在芭蕉和曼珠沙华之中蜿蜒前行。魅影打了一双赤脚，慢腾腾地走进小殿。
　　说是小殿，只是别称。其规模与阎王寝宫相似。不，是刻意打造出阎王寝宫的样子。甚至连图柱浮雕都是一片祥和之景。
　　美目幽幽地扫过浮雕，细细数出各种花名、鸟名。
　　全是些富贵牡丹、纯洁百合、华丽芍药……鸟儿都是描绘了凤凰，或腾空、或栖息——尊贵、高高在上的意思全部都表现在图雕里。
　　别有一番深意，魅影浅笑。赤足停在过道尽头，见不起眼的角落里勾出一朵玫瑰花形，娇小而带刺、盛绽不含羞。落在角落里的玫瑰成了不起眼的图雕，如果不是染成红色，根本不会吸引眼球。玫瑰的雕刻手法轻浅，显然时间匆促，又或者是刻者感情羞涩的表现。
　　他一向不爱这些生界美物，更看不上玫瑰。
　　是什么原因让他在这座东南小殿一隅耗费心机？
　　别有企图、别有企图啊！魅影不觉自己笑意微酸，径直伸了手推开厚实的朱漆殿门。
　　入眼便是构思巧妙的窗栏。因为殿主人偏好光亮，阎宫多半以大窗修饰。东南小殿亦是如此。可惜的是，阴间有光也只能辨视五步之内。没有光的地方，探了五指也看不见。
　　四周都是绿光火把，照亮一地清明。荧荧晦光闪烁，魅影眯了眼扫视殿内。好不容易才在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人。
　　她莲步微移，红裙之下偶见足尖，如白玉般晶莹，令人爱不释手。
　　“莲华？”魅影低唤。
　　蹲在角落里的人仿佛没有听见。
　　她干脆自己上前，傍着莲华蹲下。
　　莲华被人挡住微光，仅仅是抬眼一瞥。入眼的是一张兽脸面具，狰狞醒目。孩子似身躯瘦弱。看上去年纪不大，也就十一、二岁的光景。
　　唯一没有被遮罩的红唇鲜香诱人，调皮地勾起，显示出少女顽劣本性。
　　阎宫也有这样调皮的宫女？真是少见。
　　莲华转回头，重新专心致志地瞪视角落。
　　这个女人，就是莲华吗？看上去，应该有二十五了吧？这么一想，红衣少女自己都要笑起来了。什么二十五，明明是个千年不死的老妖怪。纵然容貌再年轻，千年蓄成的气质是骗不了人的。
　　“我是月莲。”她磊磊大方地自我介绍着。“听说东南殿住了一个叫莲华的主子，我好奇地跑来看。”
　　整座宫殿空荡荡的。转来转去也只有莲华这么一缕芳魂。
　　面具下，一双黠慧的大眼骨碌碌地转。
　　“好羡慕你哇，”月莲笑着。“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光线也比较充足，殿外宫女飘来荡去，虽然不见形，却绝对地随叫随到。可以猜到阎王对她有多少偏爱。
　　莲华不吱声，只是茫然地瞪着眼前一团小小的黑雾。它才刚刚成形，还是气体的形态，连叫声都不会，只会扭动。
　　月莲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终于注意到那团隐晦的黑雾。“这是什么？”她好奇地发问。“咦？是初魂？”万物轮回，最初诞下的魂魄宛如单细胞的生物。
　　这便是初魂——连思想都没有，却渴望着吞食弱小的同类。魂魂相叠、重新组合成一个强壮的体魄，再慢慢衍生出意识、思想，成为一个完整的个体。
　　月莲好奇地用手指去拨弄，象划水一样在黑雾中划来划去。黑雾扭动得更加激烈。月莲伸开手掌一罩，小小的黑雾被彻底困在她的手掌中。
　　轻微的举动刺激到莲华，她脑中闪过食鬼的画面。顿时，她木然的表情扭曲了，暴戾伸爪，擒住月莲的手腕。月莲只来得及轻叫一声，便被人拖起，狠狠推向一边。
　　“哎？”月莲猝不及防中撞到后脑勺，眼冒金星。“好痛啊。”果然，千年水鬼很厉害。连力气也大！
　　娇娇软软的语调，终于让莲华有了一丝反应。
　　莲华皱眉，疑惑地看着仰趴在地上呼痛的小女孩。月莲穿的是阎宫大红袍，纱与绸缎重叠。上身布料较少，多以纱为主，束住细腰再往下便是层层锦缎如盛开的花瓣一般铺开；长袖及地，与裙尾一起在地上拖拽。成年女子穿上这红裙，配上雪白肌肤便极为香艳刺目。可惜月莲以一副干瘪豆芽的身躯硬撑，就象用华袍包裹的木板一般。毫无吸引视线的可观之处。
　　“你是谁？”莲华冷冷地问。没有阎烨的命令，敢于擅闯东南殿的人屈指可数。更何况还是一个娇小的娃儿。看她的样子，实在不象是普通宫女。“你是……王爷的女儿？”
　　月莲给自己揉后脑勺的动作僵化了。她在面具下连眨了数次眼睛，才逼自己回过神。
　　“女儿？”月莲古怪地重复着莲华的问话。慢慢仰起头，看着站在眼前的白衣女人。“我看上去只是象烨的女儿？”
　　叫烨？
　　普通者哪敢直呼他的名字？
　　月莲吐舌，俏皮耸肩。“我也只敢私下里把他叫得这么亲昵。莲华，你当我的好姐姐，可千万别告状啊。”
　　告状？
　　“姐姐，我是烨养的宠物。”月莲读出她的疑惑，好心告知。“所以阎宫里我来去自如，自然也会娇纵了一些。没有惹姐姐不快吧？”
　　宠物？！莲华震慑在这个事实里。月莲虽然遮了面，却无法掩盖她周身透出来的妖娆气质。妖娆中又带出一点清纯气息，很符合阳间当代流行的“萝利塔”形象。阎烨赶时髦也就罢了，偏偏要养个孩子做宠物？！
　　“王爷真喜欢宠物。养了我这条狗不算，还要多连累一个。”莲华哼声。
　　是宠物……莲华脑子里迅速转过无数个卑鄙龌龃的画面，她忍不住皱眉。
　　月莲反而是笑嘻嘻的。看在莲华眼里，就是饱受摧残之后的无心无肝。
　　“姐姐想哪去了。我是宠物，姐姐可不是宠物。”
　　“不是？”想起阎烨卡着她的脖子冷吟，你只是一条狗——莲华轻哼。
　　月莲想了想，却想不出更好的解释。“哎呀，姐姐讨厌啊。把这么烦的问题交给我来思考。”
　　“简单的说，我是可以被弃掉。姐姐却是烨手心里的宝物。”月莲说得毫不在乎。
　　莲华瞄了她一眼，没有点穿月莲口吻里全是酸溜溜的味道。
　　“倒是姐姐……”月莲黠笑，面具下双眸灿灿生辉。“烨明明说过让你直呼其名，你却一口一个王爷的。也不怕他恼起来，六亲不认？”
　　莲华面色一变。于是月莲笑得更加欢畅。“这下好了，我也替姐姐保密。我的秘密换你的秘密，千万别告诉烨，说我私底下没有尊称他做王爷哦。”
　　这小丫头，真滑溜！
　　莲华忍不住微微一笑。
　　“啊呀，姐姐笑了。”月莲高兴的拍手。“我还当姐姐不爱笑呢。姐姐笑起来真好看，比起板着脸的时候要好看很多啦。姐姐应该常常笑嘛……”
　　你应该常笑。曾经有人摸着她的笑靥，喃喃碎语。再笑，便是他不能自制中凑上来的轻吻。
　　莲华的心一痛，脸上的笑意减来。
　　“姐姐？”
　　莲华瞅了一眼地上的孩子。“回去吧。”她叹息，“王爷并不喜欢看见我与他人接近。你没事，还是别来这里了。说不定，过一段时间我又走了……”阎宫，太过于压抑。毕竟无法让她久留。
　　月莲的大眼转了一圈，心底则有些哧笑。看来，她这几天一直发呆，所以没有留意到外界变化呢。这样或许更好。依照宫女们的描绘，莲华这性子怕是忍不下监禁之苦。
　　“姐姐一个人住在这里孤苦无依，月莲有空会过来探望姐姐的。当然，”她俏皮地拿两根手指比出两腿偷偷跑动的样子。“是悄悄地来，悄悄走……”
　　这孩子，调皮得紧。莲华又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朱漆大门再度被推开。阎宫总管端着一盘桂花糕站在门口。发现屋里有两个人，她瞠大眼。
　　“你在这里做什么？”总管珠离怒斥。
　　裸露在面具外面的红唇微张，小小吐舌。“哎哎，”月莲说话的语调一直是娇娇软软的，听在耳里酥到骨子里。“被逮个正着……”
　　珠离冷下一张脸。“王爷正在找你，快过去吧。”
　　象来时一样，赤色魅影疾掠而去。珠离垂着眼睛一直等待，感觉月莲的气息消失了，才端着桂花糕缓缓步入回房里。
　　“莲华，”她一改刚刚严厉冷酷的口吻，腔音柔和动听。“你平素就爱贪嘴。这是王爷特地给你准备的糕点，经过法术除毒，你可以放心地吃。”
　　珠离把糕点搁在桌上，转而冲着莲华浅笑。她看上去华贵美艳，正是阎宫红装的代言者。一身华衣再配云鬓，眉目如仙，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天仙美人。她见莲华不吱声，于是笑语——
　　“把我忘了吗，莲华？”
　　“我是珠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