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弘佛 ...
-
季婉向梁孟侧过身,开口:“你的致辞时间大概在九点四十五,我会提前......”
身边太吵了,梁孟没有听清,把头微微转向季婉,还是听不清。
梁孟把右手搭在两人之间的扶手上,用手撑着脸,身体歪向季婉那侧。这样一来,两人距离拉的极近,呼吸间都能够感觉到彼此气息交缠。季婉看着梁孟近在咫尺的脸,她的婴儿肥被手挤得更明显,但一点儿也不像小婴儿一样听话了。
季婉从包里找出文件夹放在桌上,柔声道:“九点四十五学生代表上台致辞,你演讲完就是文艺汇演,有芭蕾舞、皮影戏、武术表演等等,最后好像是钢琴独奏谢幕。”
“哦?”梁孟闻言勾起唇“漂亮吗?”
“谁?”
“芭蕾舞。”
“大概......漂亮吧。”季婉迟疑着开口:“你喜欢芭蕾舞吗?”
“嗯,喜欢。”
“......那钢琴呢?”季婉试探。
梁孟上挑的眼尾里带着兴味:“不,我喜欢跳舞的,身子软。”
......
季婉生硬地转移话题:“开学典礼结束后,你能和我们礼仪队一起合影吗?”
“合影?”梁孟有些诧异“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们为什么要跟我合影?”
“因为你在同学之间很有名啊,你是......少年班的天才。”
梁孟愣住,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她看着季婉,眼底带着阴翳:“是吗,你们就这么喜欢天才吗?”
上位者日积月累的威严堆压下来,让季婉心惊。
梁孟闭了闭眼,封存多年的情绪轻易地被季婉一句话挑拨起来。这么多年来,她拼命地学习,闲下来就去赛车跑马,试图感受被风团托举的错觉。慢慢地,自己也以为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日复一日的汗水挥发中消散了,再也不像那几个月,一闭眼,就看见刮着北风的天台,和太平间冰冷的白炽灯。
人都是健忘的,所有人都以为小孩子更加健忘。
梁孟甚至偶然间听到母亲欣慰的和外公打电话:“阿星这些日子越来越调皮,昨天还把他爷爷花圃里刚开花的君子兰都拔走了,不知道送给了谁,晚上带了一身泥!”
“嗯,已经和陈教授说过了,下星期就带她去野外实习。”
“都准备好了,买在郊区的新楼盘,让刘妈跟她去。阿星兴致也很高,自己收拾的行李呢。”
“可是......”
“爸爸,我们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梁孟不怪母亲,也不怪外公。
她只怨自己。
“梁孟,你怎么了?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季婉不知所措,有些委屈,却仍来哄她。
梁孟看着季婉,明明一点儿也不像的两张脸,却好像发生了无数个重叠。梁孟有些恍惚,贪恋瞬间温存,她伸出手去把季婉拥在怀里,脸埋在她细白脖颈,似是回到了三年前的夜晚,喃喃自语像是宣誓:“林染......林染,我会保护你的。”
说完猛地回过神来。
季婉不是她,她再也回不来了。
我没能保护她。
梁孟苦笑,我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梁孟忽然觉得没意思。
季婉没说错什么,是自己在迁怒。
她在季婉耳边长叹一声,嗓音沙哑“ 我没事,你.....到上台时间叫我,谢谢。”
说完坐正了身子,忍住胸腹间翻涌的气血,摘下右手缠绕着的手串,双手持握,四指下托,拇指开始拨数念珠。
梁孟不像是一个信佛的人。
她身上没有超脱十丈红尘的淡泊,也没有对神佛的虔诚与笃定。13岁的时候,梁孟曾在林染墓前长跪,三次呕血。孟松亭不忍,把供在宗祠里的那串凤眼菩提,亲手绕在了她的右手手腕。一百零八珠戴在她身上不是要普度众生、慈悲济世,而是......镇压骨子里的血与恶。
季婉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去年与母亲到弘善寺上香的情境。那天清晨朝霞漫天,正遇寺内主持弘扬佛法,开坛讲经。
主持讲。
释迦族国王首图驮那与摩耶王后的儿子悉达多。
王后在怀孕回家的途中,伸手抚摸无忧树的树枝,惊动了胎气,就在树下生下了太子。摩耶王后曾在怀孕时遇白象胎梦,白象自右肋进入腹中,太子悉达多也从母亲的右肋分娩而出。降生的时候,天空仙乐鸣奏、花雨缤纷,诸天神拱卫。宇宙大放光明,万物欣欣向荣。太子刚生下来就能自己独立行走,每走一步脚下就涌现一朵莲花。
季婉下山时想不出有哪个佛叫做悉达多佛,于是抓住一个打扫山门石阶的小沙弥询问,那小沙弥双手合十朝季婉行了个僧礼,为她答疑解惑:
“太子悉达多既是佛陀释迦牟尼。”
是了,释迦牟尼右手指天,左手指地,大声宣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太子天资聪颖,一生顺遂,自出生起就福泽一国。河水去浊,五谷丰登,与他同日降生的孩子,甚至连牛马都十分健壮。
可他的母亲,死在了他出生第七日。
多年以后,弘善寺主持圆寂,闭寺三日。季婉独自去寺内还愿。她跪在蒲团上深深地叩拜,良久。起身后望见大殿高悬,烟火缭绕间,佛祖微笑的脸。
她想。
释迦牟尼,也曾有痛哭失声的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