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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奇局谋定九龙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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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赵瀚沛走之后,荷心亭虽然仍有荷影悠悠,凉风徐徐,鲜炙快口,醇酿宜人,气氛却已经是大变。
赵瀚海定了定神才问:“莫舞,你知不知道‘九龙中堂’?”
莫舞一愣,虽然奇怪这是一句废话,仍是凝神答道:“那是圣上御赐的圣物,常年挂在书房里。”
赵瀚海接着问:“莫舞,你动过‘九龙中堂’没有?”
莫舞一惊,仍是低头答道:“除了掸尘打扫,从未。”
赵瀚海点点头:“‘九龙中堂’被毁了,早上看到人出入书房没有?”
莫舞心一跳,虽然不明所以,仍是低首行礼,恭敬答道:“奴婢未曾察觉。”
果然,能让大管家李顺动容的事,绝无小事。
“九龙中堂”是圣上赵德芳御笔书写的“君王录”,尧舜汤禹,唐宗汉武,圣王事迹,无不是后世为君根本之道,圣上亲书钦赐太子,可谓是圣宠优渥,足见让赵瀚海继承大统的心意之坚定。
如今,“九龙中堂”被毁了。据说足挂满书房里间一面墙的“九龙中堂”烂为褴褛,矛头直指近日荣升书房大丫头,主管一切事宜的莫舞。
莫舞知道自己动辄得咎,只是没有料到有人敢用“九龙中堂”作为筹码。损毁如此重要的御赐之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赵瀚海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生气过。他在收到段丞相得罪,段心妍、段心柳随着他双双去世的消息的时候,就以为今生再也不会有任何消息能让他再次动容。然而今日,他不能不生气。
他不气“九龙中堂”被毁,圣宠这种事,本有太多缘故,岂是一副小小字画能左右的?他气的是,明明有人在对付莫舞,她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和他提过。
他再怎样软言温语,和煦待她,她都怕极也恨极了他。
他忍不住用手抬高了她细白的脸:“你就没有任何话要告诉我?”她甚至可以同瀚沛笑谈,只是不能正眼对他。同样是父王的儿子,同样是和她有灭门之仇的纠葛,为什么她对两人如此不同?
莫舞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的眼里有一丝难耐的痛苦神色,明显到让她无法忽略。她却终于只是低垂了眼睑,轻声问道:“太子让奴婢说什么?”
赵瀚海凄然一笑:“你下去吧。”
入夜的时候,太子府总是安静的。白虎桥接近外城,有金水河蜿蜒而过,入夜的时候,除了更声,就只有河水激荡,波声清幽。
今夜,有一些不一样的声音在太子府内响起。
莫舞对着自己房内残灯如豆,默默发呆,时而想到怔忪处,不由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再叹气下去就老了。”赵瀚沛从窗入室,途径选的绝不正经,口气却实在是一本正经,“你看你看,眼角皱纹又多了两根。”
莫舞瞪着他,一语不发。
“叹什么气?和我说说?”赵瀚沛完全不在乎她冷下去的脸色。
莫舞从唇角挤出一抹惨笑,虽说就快小命不保,但也不是第一次面临死亡,又有什么好说的?
“是为了皇兄府上的‘九龙中堂’?”赵瀚沛自己接话。
莫舞看着他,轻轻道:“竟然传得这么快?”
莫舞虽然知道“九龙中堂”被毁,却没有料到一切指向她指向得如此彻底。整个太子书房今天早上都无人出入,唯一今日书房打扫的只有她。“九龙中堂”又一向挂在书房后堂,赵瀚海今天回到书房让她磨墨的时候,并没有走到后堂去,所以也就并不知道那个时候“九龙中堂”有没有被撕碎。
“九龙中堂”一定是她随着赵瀚海,赵瀚沛两兄弟在荷心亭用膳的时候被人损毁的,但是书房一向不准闲杂人等出入,守卫书房小院的侍卫午间并没有放过任何人进去。如今,她就是百口也莫辩不是自己损毁了御赐的圣物。
就是退一万步,找出了那个损毁“九龙中堂”的人,她身为书房的大丫头,主管书房各项事宜,任何物件出了纰漏都应当是她的责任,少不得等罪同罚,无论如何都不能善了。
她已经算是鬼门关上走过几回的人了,这点小事她还不放在眼里,只是费了这么大的周折要陷害她一个小小的丫头,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不要想了,和我出去吃馄饨。”赵瀚沛笑嘻嘻一副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的模样。
“吃饱了。”莫舞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吃完了给你打包两大包夜市小吃,当这两天的零嘴,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赵瀚沛继续笑嘻嘻加筹码。
莫舞一愣,就明白他一定是察觉到了她如今在太子府的窘迫生活。
端王看起来总有几分稚气,但实际上在深宫长大的孩子哪有可能真正的心思纯良,他心细如发,又懂得把心思藏得深一些,再深一些,莫舞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能看懂他。
“三包。”莫舞竖起白嫩的三根手指。
“好,翻墙吧。”端王二话不说抱起她就走。
两个孩子在穿行小院而过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在夜色里,小院的阴影中站着一个身影,默默看他们离去,转而穿过幽谧的花园,朝着太子书房而去。
夜审
夜已经很深,赵瀚海的书房里,还亮着烛火。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早就该出现的人,一个他忽略了很久的人。
那人默默推开书房的门,负手站在赵瀚海面前。
“坐吧。”赵瀚海有一丝疲惫,双手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想过千百种可能,到今夜才有了定论。
素衣没有说话,自在书房一侧的靠椅上坐下,烛火明灭,衬着赵瀚海的脸色飘忽,他怎么也看不清楚。
赵瀚海把手里的折子随意扔在案上:“我有几件事要问你。”
“但凭太子问询。”素衣答得不卑不亢。
“你好好地想一想,莫舞究竟是怎么入府的?”赵瀚海的目光凌厉,仿佛要将素衣看穿。
素衣一愣,莫舞进府,已经是一年前的旧事了,为什么现在又提?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要在莫舞被指认为破坏“九龙中堂”的时候才提?
他皱皱眉头,认真回想起来。
一年前,正是太子府放府姬的时候,年轻貌美的府姬,多被帝都中太子往来的官员收为妾室,余下的大多年老色驰,已经不堪担为府姬之用,太子仁厚,念其数年来都是为太子府消耗了青春的可怜女子,故而府姬们若不愿与太子府的下人婚配,就赠银十两,自由其出府,寻觅良人。
一时间,府中歌姬舞姬一片凋零,宴席上丝竹依旧,声色不存,主管别苑的素衣不由有些焦心。
遇见莫舞,说来也有些机缘巧合。端王府中,素衣恰好有一位故人唤作叶小北,请他喝酒,酒楼就正在长街上。那天他本正同叶小北喝酒喝到酣畅,忽然见长街上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正被一位妇人抱在怀中从长街上走过,脸是绝美的,惊鸿一瞥,已经让他惊艳。
叶小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叹一声,摇头晃脑说道:“可惜了,不知道王牙婆这回又是弄了谁家的女儿来,八成打昏过去了。”
“什么?”素衣不由惊问。
原来这王牙婆去过端王府数次荐人,她手上的女孩子都极乖觉,后来才知是被打怕了的。偏王牙婆手上总有些绝色,青楼添人,权福买妾室都不免要从她手上买人。
“这小姑娘不知道日后又是被哪家青楼挂了头牌,或者养在哪家的深宅,可惜了,这样绝色。”
正是叶小北的这句深深叹息让素衣动了想头,不如买进太子府做府姬,也少了这女子一些皮肉之苦,恰好叶小北知道王牙婆宅院所在,替他指了路,就此告辞。
素衣细细描述完当时情景,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当时所发生的一切都如此顺理成章,巧合连着巧合。
赵瀚海无限疲惫地沉吟了一句:“端王府,原来如此。”而后挥挥手,示意素衣就此离开。
素衣的脚步声远去之后,赵瀚海看着书案上的烛火定定出了会儿神,这才把书案下的一个暗格打开,里面有一封急报,那是一年前,金牌加急,送到江宁的噩耗。
段丞相一夕得罪,和两个女儿一同入狱,听候处决。
这种重臣得罪的案子,一般总要审上数月,而后等秋后处决,然而段丞相的案子,实在快到惊人。等他想到动用力量的时候,已经太迟。
他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后颈冷气直冒。父王宣旨赐婚他和段丞相的大女儿段心妍不过数月,他府中上下已经开始准备大婚,然而转眼之间,翻云覆雨。足见那道赐婚的圣旨所起到的最大作用,不过是安抚段丞相,再趁机一举摧毁。
父王可怕到连自己的儿子的婚事都可以利用,那一刻他只觉得很疲惫。
段丞相段谦博,人如其名,谦谦君子,博学多才,前朝萧氏王朝时不过是落魄小吏,到伯父赵德云一朝才被重用,到父王赵德芳一朝更是荣宠不断,位极人臣。早年曾有很长时间都是亲授他的太子教授。
故而他私下称段谦博,总是不称“丞相”,而是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