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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厌烦的,就厌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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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天决定打开彩色玻璃窗,这咖啡馆里的空气,藏着阴郁和散不去的酒气。就算经过一夜,也没有清爽半分。
“打开窗只会更热呀,大叔。”在吧台清洗咖啡杯的刘菲儿不满地说道。
“空气流动一下才能带来清新。”
“可是我只闻到油饼和香肠味道,一点都不清新啊。”梁天走到吧台,倒满一杯清水,他抹了抹脖子,就算是在空调房里胸口和脖颈也从肌肤渗出湿气,他讨厌汗臭味,更让人受不了的是衬衣还吸附着窗外飘来的油烟味。刘菲儿一如往常是那张白皙年轻活力的脸。“喝杯咖啡似乎也无效了,人困得不行啦,大叔你也是一样嘛。”
梁天现在不再在意这个称呼,他继续盯着窗外那座天桥上的人群。刘菲儿接着说:“这几日来了个奇怪的客人,每次来只坐在吧台,一定要给我讲水母咖啡馆的前世今生。”
“前世今生?”
“是呀,是个乖僻的家伙,不过看他长得够帅,也就原谅他了。”
“帅气的男人啊,都说长得好看的男人是女人的补药,果然不错。”
“大叔你很恶心诶,说这样的话一点也不害臊,本想耍酷,但一点都不酷,还很猥琐。”虽然这么说,不过刘菲儿鲜亮的脸上洋溢着如同夏日雨后天空的晴朗。
“那帅气的男人讲了什么吸引人的事,比如‘荷塘杀人事件’这样的”梁天想起那日韩羽的话,他从未留意过某句话是如何留在心底的,但此时他很清晰地看到这句话以娴静的姿态如空中飞舞的树叶落在满是青苔的石头上,你可以诧异于那犹然活着的叶的经络饱满突兀,沉默拍打在无力青苔柔弱的石头,分明已经死去了,却正是燃烧青葱绿意的时刻,那般地娇媚鲜艳,竟比活着时更美,人的幻想正是死亡的前奏,他看着活得明亮的刘菲儿羡慕不已。
“今天的大叔很奇怪,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跑太多了,大脑供血不足,怪不得那个家伙躲在房间冬眠,另一个语无伦次都飞到外太空去了。”
韩羽从医院回来后不久便把自己关在那扇玻璃推门后,确如刘菲儿所言,除吃饭外,几乎不踏出半步,仿佛那是一道时空穿梭的机关。
就连每天散步活动也取消,这实在太不寻常。突然被中止的晃荡,激起更多的不安。
“好好做事,好奇心太重是很累人的。”梁天语塞,低下头,太阳恰好直射进来。
“我一直想知道那副水母画究竟是怎么来的,你不好奇嘛,大叔。”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这样多好,才有更多的幻想空间嘛,况且如果哪一天真得知道了,估计会很失望吧。原来你发现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追寻的过程中,才是最美好的。”
“那是你们中年老男人才会有的想法吧,好无趣!我就不喜欢这样不干不脆的,一旦开始就要追究到底。我很喜欢看那些血腥的画面,之前我就喜欢看恐怖分子处决人质的视频,看得人真是恶心想吐,但控制不住自己想看下去。最后当人质的头一点点被割下来的时候,皮肉相连,血咕噜噜地流出来,看完后我真的一个多月都不能吃肉,每天晚上都做噩梦,突然感到害怕。可是下一次还会找各种各样这些让人恶心的视频看,一直看到自己头晕目眩,难受好久,但也不能为了追求单纯的美而放弃终点。”
“你已经私下和那个帅哥见面了吧,并且你没有得到结果,到达终点。”
“大叔真是敏锐,没有什么新鲜的。那个帅气的男人闭口不提那副水母,反倒是我问为什么不是一副像‘千里江山图’或者‘宫廷仕女图’那样的通俗画。这水母既不像抽象画,也不像是写实画,就算是一副牡丹图也不错呀,一支摇曳在风中的牡丹多娇媚。”
“他怎么回答你?”
“他说水母像人体,更确切地说,像子宫里的人体。”
玻璃门此刻突然拉开,蓬头垢面的韩羽叼着烟站在门口,眉头紧蹙的脸上似海啸而过造成毁灭性的崩塌。
“他好像下水道里的烂菜,臭气熏天。”
梁天下意识联想到那个帅气的男人是乞丐,是乞丐让韩羽想起了什么,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甚至是显而易见的事件,和‘荷塘杀人事件’一样的虚构、想象和强化,画的作者尽情迸发出爱恋的热情,带着对旁观者圣洁的净化,而根本不在乎自己像恶魔张开的双翼。看着韩羽非同小可的惊讶,这激发了梁天欲念的肆意,对于韩羽的困扰,刘菲儿的未知迷惑等,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甚至心理嘀咕庆幸着,尝过怎样的痛苦,忍过多少焦灼,都成为了他战栗般不停歇的喜悦,既丑陋又恶毒,却又无比地美味,散发着青春青涩的羞赧。
“人真是可怕的生物,会因为他人的痛苦而喜悦。”
韩羽从照射一半的阴影中退回玻璃门内。
“他那个样子真吓人,从未见过。”刘菲儿声音颤抖。“可是,我并没有说什么可怕的话……。”
梁天心里有梦中那水母的姿态,仰望着天空般的海面,呼吸均匀,没有半点哽咽和不适,唯独轻飘飘的让人不迟疑地认定这是梦中之外,所有的没半分虚幻之感。那时自己未曾亲眼见到任何一种形态的水母,就连图片也是未见的。当第一眼看到这幅画时,觉得震惊,甚至有点可怕。和那些带给人震撼或超越真实感的画不同,是自己脑中无法浮现没有具象所有失去东西所带来的恼怒和自责,那些始终视而不见难以转移的意志,如同薄云融入晚霞中的幻化。
梁天怎么想都想不通,水母的皮肤如此美好,发着光有着柔软的表面,一切都是透明的,就像清朗分明强烈的、神圣的脸,却不是教堂里圣洁的、阳光普照的脸,无论是谁都感觉通体像被重生般的美妙。
“为什么融进晚霞的粉红,逐次变成猩红,局部地方是深红,这样的水母画既是魔鬼也是神佛,毁灭同时重生。”
韩羽并不想人看到这样的水母画,却不得不以一种毫不知情的心情开了这样一家咖啡馆。厌烦的,就厌烦。它就在那里,就一直都在。
“那门后的颜色很深嘞,大叔。”
“哦。”梁天也往门后看。
“乖僻的客人来了。”
乖僻的客人,厌烦的。梁天因看着那扇玻璃门,没及时转头,然而,打开的彩色玻璃窗折射的一道光在那玻璃门,即可散掉消逝不见。
“那家伙躲在里面嘛。”乞丐问。
“嗯,从医院回来就一直这样,应该是伤还没好吧,手臂一直垂在一侧,就算是翻个跟斗都那么吊着。”
刘菲儿去关上窗,心想着梁天为什么望着窗外那毫无风景的天桥呢?“喝咖啡?”她不确定地问乞丐。
“照旧,我不喜欢变化。”
刘菲儿一脸的鄙弃,眼角却微微上扬,雌性动物特有的青春,比以往的动作都激烈,在吧台里像一只花蝴蝶上下翻飞左右腾挪,一杯咖啡被她做成了一场展示会一样的表演。
“今天会有些特别的,看你能尝出来嘛?”
乞丐尴尬地垂头盯着那杯拉成一颗心的咖啡。
“那个家伙估计开始自闭了,这次有些反常,钟水饺都不吃,看上去确实发生过什么事情。你,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嘛。”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如果说有的话,也只有他在看秦朝的历史书。”
“那……。”话音刚落,乞丐就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青春的咖啡,似乎不那么好喝。”
刘菲儿甩来一记警告的眼神。
“非要每个人都跌倒过才行,为什么都三四十岁的人还在无所事事,变成一个废材,还大心脏地说自己差一点就可以成功了这样的话,为什么连一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为什么不谈恋爱就妨碍了社会的发展,真像是弱势群体,却又不被承认,因为这都是你自己的问题,肯定又懒又丑。每个人都轻而易举地贬低他人的人生!这是件令人快活的事儿。”
“这咖啡有这么厚重的内涵嘛?”要说的话,刘菲儿只差一点就是暴躁女了,看见他毫不犹豫地甩掉接踵而来的感情麻烦,满不在乎地使用【贬低】这样的字眼,只为抒发自己的难处。总觉得他自己不幸,也自然当其他人亦是如此。
为什么把这个世界当成洪水猛兽,还一直反复强调,幸福似乎只是一个名词的存在。
刘菲儿瘫在吧台里的高脚椅上,灭掉的青春期,可怜透了。
梁天怀疑自己身处的水母是理所当然洪水猛兽下放弃的世界,没有特别需要在意的事物,所以不懂为什么这变得很糟糕。
“呀,隔壁发生一件杀人案,居然会有人把人埋进荷塘里面,还是川大的荷塘。怎么这么熟悉,大叔,一大早是你在说荷塘杀人事件,对嘛。”
不知为何,梁天和乞丐不自觉的对视一眼,他转头看着玻璃推门,文明泛滥着的怪异事件层出不穷,那么玻璃推门后呢?
会出现的,屋里那个刚好从时空机器里返回,他正充当水母里第一个被怀疑对象,睡到日升三篙,只对酒精类感兴趣,离开那道门先抽根烟,然后和其他物种在相遇处交换问候,便开始在水母的边缘处巡游一圈,坐在水母下的沙发处,避免被其他物种包围,退缩在沙发的范围内活动。
“他最近都这样,没出过门。”乞丐问。
“你想的,难道和我会是一样。”
“什么一样不一样。”乞丐端着咖啡杯走进韩羽管控范围之内。
“你准备继续嘛。”梁天掀开吧台门走进去。“大叔,新闻里说这是一起仇杀,可是为什么会把人埋在那里呢,人多眼杂,很容易就会被发现,不是嘛。”
咖啡馆吧台杂乱,虽然有各自的柜子归类存放物品,但是一旦忙碌起来,四处都会咖啡粉或者牛奶渍,所以要隐形起来,得呈现平静状态给客人,要有一种世外桃源般的与世隔绝,就似隔间的效果,走进来的一刹那,便和世界隔绝了。
沙发上一个不说话,一个假装不说话。假装都听不见刘菲儿如新闻播报员一样的念着杀人事件警察的调查以及最后的线索提供电话及邮箱地址。
洪水猛兽正好抓住这个机会,肆意一番这个桃园。
“看了历史书才发现现代和几千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人口还是户口制,秦始皇统一的文字,其实并不是我们之前认为统一不同文字,统一的不过是字体。而秦始皇一心想找蓬莱仙岛,也是想追求不老青春,和现代老人参加会销买保健品延缓衰老是一样的。最后发现那些人当面是仙人背后是恶人,上当受骗的自个在这个社会里是个没用的人。不同的是李斯活埋了那些方士,现代人只能自认倒霉,还会被人瞧不起。这种事情平白一顿折腾,平白地一肚子委屈,自个儿挑起,自个儿压下,却无人见。”
“大叔,你上午一定说了那么一句‘荷塘杀人事件’,难不成你有什么线索,应该提供给警方。”
梁天瞟一眼沙发区,今日没有任何和水母有共同回忆的客人走进来,他似乎忘记了那个知道水母咖啡馆前世今生的乞丐,眼睛在水母四周游荡着,唯一是,他惊觉乞丐的自信满满,耳边响起Nirvana的‘Scentless Apprentice’中‘我保证不会将香水的秘方卖给你,有无数中方式来提炼花朵的芬芳,还是走吧、走吧、走吧、我躺在肥每的蘑菇地里,让香气一点点凝结为香水,你别解雇我,因为我本来就不想干了,把我扔进火堆里吧,我绝对毫无怨言。’他根本就怀疑那乞丐装傻,有一则谜底没有被人揭开说:“韩羽是杀人犯。”
终于这一天,和往常一样,梁天回答刘菲儿的问题,缓解她这一天未得到答案而搔脑摆臀坐立不安的那颗爬满蚂蚁的心。
“韩羽曾说不如写一本书‘荷塘杀人事件’,绝对大卖。”
刘菲儿决定喝一杯奶茶,手中那把韩羽从日本买回来的铁勺瞬间凝固,没法子了,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这纯属巧合吧。”
“世间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巧合。”
“所以哪?”
“要做什么,我并不清楚,无故猜测罢了。”
“可是,刚才乖僻的客人也问你‘他最近没出过门’,不是嘛?所以他也是知道的吧,就像我们这样,不仅仅是猜测。”
韩羽好像无可辩驳,是杀人犯无疑。连让他【呃】、【不是我】的机会剥夺拖进那个荷塘中。
梁天决定拉着不出门的韩羽出门,他身上散发出一阵阵无法自圆其说杀人犯的清新味道。梁天叫他先去换衣服,并塞了一杯咖啡给他,好让他精神烁烁。
“出去送份急件。”梁天说。
“大叔,你说的是急件?可现在都是短信或者电子邮件呀。”
“我也一起帮忙送吧,物件有点大,害怕人家不收。”
“古人都说不打诳语,我看你们是故意打妄语,当真我是半步不出闺阁的人。”
与其说两人皆被刘菲儿咄咄逼人的反应给嚇到,不如说是被挡不住得人情与怀疑的焦灼给击溃了。迈出玻璃推门的韩羽有些困惑地再一次迈出水母的大门边缘。
三人心照不宣地下楼,绕过乞丐临街的饭店径直沿着科华北路拐进川大西门,一切都风平浪静,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汹涌起伏的恶性案件在这校园内发生。于是这一阵子三人只是向荷花池急行,顺着体育馆的马路转过零散的停车场,期间直直地闯过一两幢教学楼,韩羽闷不做声地走在前面,梁天和乞丐紧随其后。一点也没错,闷声的是陶俑。
一次追击者与自认是杀人者的相遇,戏剧里也没办法这样编撰。
该不会是自投罗网吧,梁天不由自主地这样想。他偶尔看一眼身边的乞丐,他几乎和韩羽一般高的个子此刻却像是个寻宝激动不已的孩童全身颤抖,梁天对此产生自然的怀疑,虽然自小便是一个多疑症者,不过就那么一瞬,他仿佛意识到自己掉进一个临时起意的恶作剧,三个中途决定逃课的学生准备去做一件无人敢做的事情,比起在老师办公室门上贴一张可笑的老师画像嘲讽一番还要劲爆,因为真实的杀人事件已经发生,并且如同一个寓言般被自己轻易命中,这样的巧合不是预先安排,是不可能发生的。可,现在就这样发生了,并且自己又是那个无辜者,或者可以自认是杀人者,一个穷途末路的杀人者准备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追击者面前欣赏自己的杰作。
这样的恶作剧轻易地侵蚀进来,那个生活在下水道里的诳语分子。
来到荷花池前的主楼便被拦下来,这里根本看不到荷塘里究竟有什么在做什么,人影淹没在层叠起伏的荷花和荷叶中,黄色的警戒线里里外外拉了三层,就连这样的警戒线也能让人联想到美国警匪剧。三人准备进入主楼,看能不能从楼上看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于是三人原路返回,从主楼旁的停车场绕过准备从主楼一侧楼梯底层找突破口,不过老式建筑最大一个特点便是基石都建得极高,如果没有入口很难从窗户爬进去,三人只好碰运气看能不能从底层唯一几个入口进去,不过似乎三人低估警戒线的理解能力,底层的几个入口都被封锁,更何况是楼梯正口的大门,平时保安都守得紧,今日更且不消说。
三人决心继续探索,不能只做那个过程便知足半途而废的废材,刘菲儿说的一点都没错,不能为单纯的美而放弃终点。况且韩羽一心想要印证杀人事件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杀人轨迹发生,所以他语气肯定地告诉梁天和乞丐,那个人就埋在大门右边的池塘中心,于是他继续像陶俑迂回绕道右侧的教学楼,三人顺利地绕开警戒线,从教学楼一层一侧拐进去,在一处几乎被荷塘边柳树遮蔽的角落蹲下来。一人多高的荷叶遮蔽连天,荷塘成正方形,荷塘边除大路一侧空旷,其余四周都是柳树和榕树,垂下来的树荫密密麻麻,三人只能蹲在角落,于是人影幢幢如同路人甲乙丙丁只在树影缝隙中穿梭,不过依旧能看到,独杆冲破叠嶂荷叶娇媚滴翠玫红的荷花,唤起梁天一阵‘如此妖孽’的惊呼。
而荷塘果然如韩羽所言,大门右侧荷塘边穿着短袖衬衫的警察成扇形站在靠近主楼一侧,而穿着一声长衫带着口罩的三两人则是站在荷塘的石头边,似乎正准备下去,或者已经是准备离开,荷塘中央的荷花窸窸窣窣摇摆着。
“是完整的,就像是睡着一般平躺着,可以看见荷花,就像火中莲花更接近上帝的地方净化自己。”韩羽点头说,将佛教和基督教以及更多纷乱多层的信仰勾连在一起是韩羽特殊喜好,他总认为多方照顾是理所应当的。
“是故意让人发现的嘛?”乞丐刻意下蹲的上身导致声音有些颤抖。
“谁会做这样的事情,那太有损智商。”
“你的智商本身就堪忧,所以导致这样的结果也绝非意外。”梁天和乞丐出奇地第一次意见一致地说道。
“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他们究竟在找什么,作案凶器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太天真的缘故嘛。”
“那是因为不知道才会寻找嘛。”乞丐莫名的气愤说。
“那也不会笨到这个程度,不是吗。”
“这用一个专业用语叫‘现场调查’,所以和笨不笨没有直接关系。”
三人面面相觑,继续盯向荷塘。
“可惜了那些荷花,刚好是盛开绽放的季节,就这样被人为地拉扯破坏。”
“明年还会重生,从一堆烂泥里重生。”韩羽声音昂扬,充满着前所未见的力量,和躲在房间冬眠时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我只知道有一种叫桃花水母的是真得可以重生,不是像荷花或者树叶凋零后再重新长出来一样,是真正意义上死去再重生。”
韩羽一副无法相信的表情望着乞丐,不过,一道雷鸣声劈下,就算没叫名字,三人也知所指何人。一个带着徽章的手臂正指着他们三人方向,于是看着几人几乎是本能身体反应做起跑之势向三人方向冲来,三人怔住双腿发麻,根本没迈出一步,只是不自觉得身子踉跄两下,便看着那几张狰狞的面孔只差一鼻子距离出现在面前。
以前没见过,今后也不再见,梁天在某种迷糊不可捉摸的眼跳慌乱之间便张口说出一句:“我们不是杀人犯。”
错愕不已的不仅仅是韩羽、乞丐,还有那几个黑脸浓发的警察们。
令人厌烦的一天。
跳着碎步离开派出所已经是第三天傍晚,梁天盯着那张出现在派出所门口的脸便不由得想吃钟水饺,可惜能做的人不巧地也站在身边。
“你们没啥事情吧。”说的慢条斯理的人是保安老刘,他手里拿着一个破掉一个口子缝上一片牛仔布片的尼龙包站在走廊上。“韩羽那个家伙估计要明天才能出来,说是要去现场。”
“人真是他杀的呀,不会吧。”乞丐有些口吃,断断续续捏着鼻子说。
“都在说什么哪,只是他比较熟悉那个区域,也不知道他脑袋是啥长的,居然在他说的地方找到了凶器,不过,因为案发时候他正躺在医院里,他还自称是啥也不懂的愚蠢学者,似乎学过什么东西,所以只是帮忙。”
“可是老刘为什么是你来哪。”
“你们认识?”乞丐似乎有些错愕地问。
“工作就是老刘介绍的,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先回吧,明天再说,还有那个小姑娘急的很,一个人守着地方,怪可怜的。”
啊!刘菲儿一喉锁命等在水母。
“想吃碗钟水饺,等不及了。”
从乞丐的店里吃完便返回水母,刘菲儿锁着眉心,咬着手指甲左手抱在胸前,店内灯火通明恍惚一片火海盈盈发光。
“好玩嘛,把人都玩进去了。”梁天自觉内疚不敢多言,让刘菲儿一人惶惶然地咒骂了近半个小时,便头晕目眩地宣称几日未眠想早早休息,真是送急件般送走刘菲儿,再次返回水母他推开玻璃推门,进淋浴间洗澡,取出存放在吧台旁的衣帽间的衣服穿上躺在床上看韩羽那本历史书,看到“放逐蛮夷”之战李斯想借此战将六国残余势力的视线引向外族,却因博士淳于越否定郡县制而被李斯斥为愚儒,而那时的“儒”指的是不知所云的愚蠢学者。梁天不禁哑言一笑,该死的韩羽真真是个愚人,他不由自主嗟叹现时的愚人聪明人再无界限可言越来越像,咖啡馆则越来越类似,执拗的愚人则变成遥不可及的生物。快到日出鸡鸣时,梁天才勉强合眼睡去。
第二天梁天买了两瓶豆奶,一早就接到老刘的电话说是韩羽估计会在中午点的时候出来,用‘出来’这个字眼总让人误会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买块豆腐,梁天是看电影里都这般演得,只是那是对出狱的人才这样做吧,只不过梁天也拿捏不准对于出狱之人是不是真的要吃豆腐,所以干脆以豆奶代替吧,反正也不是真的坐监狱。只是他想起自己在拘留所呆的那三天,想起警察问‘为什么会在哪里’时自己的回答竟然是‘喜欢东野圭吾的小说,所以想看看真正的案发现场是什么样子。’就连警察也是一脸错愕,不知何故,自己还是就那样被反反复复问了三天三夜,虽然吃得不错,只是无法入睡,到现在他头都如同悬浮磁列车高速离心虚无。他吮着吸管和老刘在同一个走廊蹲着等韩羽,不消半个钟头韩羽便出来了,盯着那场景不置可否,同样盯着递过来的豆奶一脸困惑。
“早早晚晚都要出事,以为把这个闷葫芦弄来做个伴,结果一起变癫疯。”
这里的渊源,是乞丐说的前世今生不成?老刘真实用意令梁天震惊无比,比起朋友不同的是交缠至今的更令人难解。
“我总归是忘记了那一刻,所以脑袋里每天都会上演一次又一次的各种可能性,长此以往,似乎长了了不得的本事,故事成本变书,可就没哪一本是自己的,脱胎换骨也不过如此吧,老刘。”
恰巧,眼光擦边而过,凝结网中,这般的相视,不如重逢时的相逢一笑。纯粹的紧张感,从未在韩羽身上发现,而这一次,梁天感到非比寻常。
三人到乞丐的店里吃了一顿饭,标准三菜一汤,乞丐叨叨着说着佩服韩羽的话,笑称自己如何添油加醋地回答警察的质询,结果是他今后不得不放弃当乞丐这唯一爱好。
“当骗子被揭穿了,没罚你个千八百就算不错了。”梁天至此似乎还有些忌恨着这事儿。
“能骗到什么人哪,也只有你这个傻子才相信那是真正的乞丐,我只是想看看伪装之后人们眼中的自己,会不会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这和演员还有歌手没什么区别,都是一种超脱自我的演出,只不过一个是扮演各种各样不同的人物,一个是解放另一个独立自我,但他们都和我装扮成乞丐一样,他们眼中的世界里的人潮所看到的舞台中心的那个人,是镜子里的自己,过着另一种不同的人生,不过是看着自己穿着一件皇帝的外衣而已,知识、文明的拓展,其结果便是一场自欺欺人罢了。”
老刘笑起来,说:“这说的啥,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喽。”
韩羽坐在中间,缄默着,用一种类似与乞丐口中所言的表演而进行的演出。骇异在几人中间迅速弥漫,甚至还包含了一种梁天十分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那是恶作剧‘咔’地一声一个急转弯,是在摩洛哥赛车道穿过城市的弯道发出的轰烈声,最晚的刹车点,最远的转弯点,几秒钟动作流畅顺势而过,本以为是一条通途大道,不过是穿肠甬道的开始,恶作剧把自己变成为最初,而开始憧憬着最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最后也没有最后。
四人刚回到咖啡馆,刘菲儿也窜进来,她感觉到沙发地带是非日常咖啡馆的公共空间,而密集成为非日常的秘密基地,她转身躲进玻璃推门后的时空穿梭器中。
老刘身边还是昨天那个破洞的尼龙袋子,他郑重其事地放在桌上,好像刻舟求剑从包中掏出一黑黢黢的物品,韩羽的脸色瞬间铁青。
可能吗?最大的凶器像时间胶囊般被挖掘出土,估计有一万个为什么萦绕在梁天的上空,他偷瞄着乞丐,可是乞丐身上有一块印记,那是前世所作所为做下的印记,随着这个物品一起开封解禁。
“有话想说。“老刘双手抱胸,气喘如丝。
梁天仔细辨识那物件,是一部翻盖手机,有些年份,虽看得出保养的还不错,不过盖子上有烧焦的痕迹。
韩羽是被催眠般一格格放慢、放缓,他全身产生了一种通灵般的敏锐,死死盯着那部翻盖手机,却迟迟未伸出手。
“你还在想那时失去记忆的几秒钟究竟发生了什么嘛?”
“你们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们确实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乞丐一副满不在乎的瘫在沙发上,那样子和梁天第一次见到他时姿态是一样的。
“那,这个手机又是怎么回事?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可别说够扯的话,又不是演偶像剧。”
“或许你看了这部手机后,可能会知道点什么。”
唯一一个不知所以然的人是梁天,相持不下,他决心翻开那部手机。时间是七年前的夏日晚上接近21点,日期和突然决定冬眠的日期吻合,原本水母是废弃多年不用的空房,韩羽和女友二人便常在这里碰面,那水母画是他女友闲暇时作为习作画下,手机中留有水母杂乱的照片以及这幅画作完成过程的照片。这就是乞丐所没能说出口水母的前世今生,从连续多达数十张的照片中可以看出,那女子曾经低眉垂目站在一半空白未完成的画作前,沉静忧郁,黑发遮蔽了她的脸庞,却能从她站姿中强烈地感受到她是从那漂泊水母中诞生的女子,妖娆无知的美,足以吸引人伸手触碰,那般地难以抑制的重生渴望。
除此之外,梁天再看不出什么端倪,他识趣地放下手机。
“看够了,满足好奇心了。”不出意料韩羽的气恼发作。
梁天胸腔暴躁,乱了气息,却只能忍下,他抬起眼望向老刘和乞丐,两人眼中的暗示他懂,于是不言语、不行动。
“在相撞发生的一刻,她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可是撞击力太大了,到现在我都还没想起来她当时说了什么,只有那么几秒钟,我当时觉得是自己想要忘记,当真就忘记了。我和梁天一个样呢,害怕改变,缺乏勇气,而且傲慢。我明明感觉到,她一心想重新开始,而决心离开那个人。”
韩羽上身微微前倾,僵硬地支撑着他刻意掩饰而面无表情的脸庞,第一次让梁天听到了喧嚣的海浪声,而这个声音正是从韩羽像木偶人般的之态听到的。
“是一起意外?”
“是一起蓄意杀人。”
梁天注意到老刘所表达的含义,便不再发问。
“她给了我一次机会,我却没能抓住啊,还嘲笑她说,人可是离开谁都是可以的。真是缺乏幻想啊!”韩羽嘴角浮现自嘲的笑意。“因为这样,才一直想不起她最后的话吧。”不知为何,软弱无力不假思索地流露,一瞬间露出害怕的表情,几乎从未在韩羽身上看过的,仅仅是一瞬间,可弱小也喷涌而出。
“这个手机是我从草丛里看到的,一直想着找机会还给你。”
乞丐木然地盯着那部手机,那还有一根烧焦的手机链,梁天把玩着手中的咖啡杯。
“我只记得当时从几乎面对面相撞的车中拉你出来时,你一直说着‘原来如此’这句话,随后突然发生爆炸,忘记什么也是正常的。”
便是那时,黄昏的日落余晖轻洒入投射在地面上,梁天明白韩羽就像在发光体中寻找光线,除此之外,他每日的晃荡就再找不到目的地。
“手机没电了,我也是那天接到警局电话时才想起来去找个充电器,你看,我想这里面应该是有你想要的,所以也是时候给你了,什么事情也经过这么多年该褪了。”
“那果然是情杀吗?”
是不得不惊天动地吗?乞丐决定要到达终点。
韩羽苦笑:“动机是起点,就像一副寻宝图,你顺着每条路找到下一步通关密码,然后沿着地图每条路都走一遍,试过无数种可能性后,慢慢地你会发现自己的寻找的胜率不断提升,然后你发现了动机,反过来你会有清晰的地图,答案自然就浮现在你心中。只不过你找到动机之后,你想要的恰是那些还未看到的细节,你感觉它存在与地图里某个角落,却找不到回路,总之,你只能不停地这样找下去,直到……。”
韩羽垂下头去,凝视着桌上那部手机,玻璃推门后一双眼睛不时闪现,他向准备扑向那扇门的站起身抓起桌上手机。
“你想让她继续毁掉你的生活?”
“你啊,听说你还在意,是你自己毁掉自己生活的事儿呢。”
梁天听到‘嘶’地一声从耳后窜上脑后,他笑起来,点上烟答了句:“这不该是,怜悯!”
“我没有!”
韩羽义正言辞地反驳,绕过桌子,挥手示意刘菲儿从玻璃推门后出来,在残留的余晖中关上门。
“我看到了那句话,难道就是最后的话嘛。”
“也许吧。”
每个人都这样相信着,梁天想,为了消除这让人厌烦的日常,他让刘菲儿打开音响。
乞丐说:“舞是跳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