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者相》还刀楼主

1、第 1 章

　　长寿小的时候不叫长寿。
　　他叫什么自己已经不记得了。
　　这很正常，有几个人能记得住自己襁褓时候母亲对自己的称呼？
　　也许有人能记住吧。
　　但对于长寿来说，那已经是太久远的事情了，毕竟他是个长寿的人，活在这个世上很久了。
　　长寿最早的关于家的记忆是一片草原。
　　那片草原非常广阔，雨季的时候草木丰茂。草原上有很多动物。
　　他对于父母的记忆也模糊到几乎消散了，以至于长寿怀疑自己是孤儿。
　　他生活在草原上，跟着族人捕猎为食。
　　他们基本上是靠天吃饭，老天爷对他们还是眷顾的，他和族人们一共一百多人，活了下来。
　　但是也有年景不好的时候。
　　有一年干旱，长寿已经可以和族中的其他男人去打猎了。
　　那年雨水太少，羚羊野猪之类的猎物也错过了整个繁殖季，半死不活地啃食着草皮。
　　草丛里的狮子也瘦骨嶙峋，小狮子饿死在树下，蝇虫飞舞。

　　族中的女人们能采集到的块茎食物也少的可怜，所有人都在挨饿。
　　长寿的妻子怀了孕。
　　他尽量把吃的省下来给妻子。
　　妻子为了孩子也尽量吃任何能如嘴的东西。
　　孩子贪婪地吸取着妻子的养分。
　　严重的营养不良让妻子骨瘦如柴，然而肚子却显得更加硕大无比，令人恐惧。
　　临盆的日子，妻子难产，孩子生下来的同时她也流血不止，咽了气。
　　是个女婴，脑袋大，四肢瘦弱，哭声洪亮。
　　她是夺取母亲的养分而活下来的，从出生前就毁灭创造出她的人。但她只是遵从自己的本能，想要活下来而已。
　　族长也是族中的老祖母，她曾经丰腴的身材松懈了，垂挂在身体上。
　　她老态龙钟，族中每个新诞生的婴儿都要经她的手祈福。
　　老祖母没有像从前一样亲手抱起新生的婴儿。
　　周围所有人，男人，女人，都只是看着长寿的女儿在血泊中挣扎着四肢，大声嚎哭。
　　老祖母说：灾年出生的孩子都是不祥的。这个孩子不属于这里。这个孩子属于另外的世界。
　　另外的世界，另外的时间，长寿从小就听老祖母这样说。
　　长寿和所有族人都知道，这片土地上有两个世界。
　　两个世界重叠在一起，他们生活的世界有草原，有猎物，有狮子和其他猛兽。
　　另外一个世界有神明，有鬼，那里的时间流动缓慢，那里是完全不同的。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就会去另外一个世界。
　　长寿的妻子刚刚去了另外的世界，现在轮到他的女儿。
　　他的心中涌起不舍。
　　他作为一个人的本能想要留下女儿，但身为族中的成员，身为老祖母的孙子，他平静地接受这个安排。
　　他的女儿不应该在灾年出生，她属于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时间。

　　长寿抱起女儿，作为父亲最后喂了女儿一口水。
　　这是女儿在这个世界入口的唯一的东西。
　　然后她就要踏上归途。
　　长寿抱着女儿，在族人的目送下走出部落。
　　他独自来到矿野。
　　风吹拂着草原，几个月来第一丝凉风。
　　地平线上阴云翻滚。
　　草丛中饥渴的狮子无精打采地匍匐着，被风声惊起。
　　长寿把女儿放在草原上，独自离开了。
　　女儿的哭声在十几步之外就被草丛掩埋了。
　　另外一个世界重叠在这个世界之上，两个世界之间的出入口随时打开着。

　　长寿的女儿是这个季节最后一个被抛弃在荒野的婴儿。
　　雨季到来后不论是族人还是羚羊和狮群都恢复生机。
　　他们会继续繁衍，直到下一场危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