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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叙事(二十五) ...

  •   叙事(二十五)
      从陆家离开的蒋庆方并没回自己的租屋,他从村子的南头走到北头,他拍响距离案发现场不远的那家小服装店的门,听到声响的老板娘趿拉着拖鞋走来开门,服装店的木门还是上世纪那种一张一张拼凑在一起的门板,要一块块摘下来。
      漆黑的夜里,随着门板被卸下来,披着一件薄外套的店铺的老板娘从门里探出头来,老板娘叫林娥,人称娥姐,在这条街上已经开店三十年了,因为娥姐长相漂亮,很多人从她年轻的时候就给她介绍对象,可是直至现在,三十年过去了,她还是一个人。
      蒋庆方是带着酒来的,娥姐进屋就从柜子上拿了一个玻璃杯,她将杯子推给他,蒋庆方用桌子的边沿将酒打开,倒了一杯之后,示意娥姐,已经回到床边看电视的娥姐摇了摇头。
      蒋庆方没有再劝,坐在屋子里那盏昏黄的灯光下喝着酒,娥姐则看着电视剧,那是一部十分狗血的电视剧,一对旧情人分别几十年之后再见,发现彼此的孩子成了情侣,而他们虽然爱着彼此,却注定不能在一起了。那部电视剧过去,窗外的雨还没下起来,娥姐像以前一样走到蒋庆方身边从他带来的袋子里抓了一把花生米,比起在街面上的圆滑和八面玲珑,私底下的娥姐是沉默的,就好像此时此刻坐在屋里的两个人,从很久之前就被命运牢牢地扼住了脖颈。
      “今天有警察拿着那女人的照片来街上问,见没见过她了。”
      蒋庆方用两根手指搓着花生米的皮,他动作很轻,随着一口白酒下口,他道:“你怎么说?”
      “说是看着眼熟,但是不知道见没见过,这条街上这么多人,我开店的迎来送往,常客都记不住呢,何况这种来过一两回的。”娥姐说完又道:“我觉得不是刻意冲着我来的,只是顺便,我周边的摊位也都问了。”
      “那你还怕什么?”
      “今天来的警察还问了三十年前的案子,问我住不住在这里,认不认识三十年前的凶手。”
      蒋庆方拿杯子到手微微一顿,这一次他没问娥姐是怎么回答的,他道:“别瞎想了,没事的。”
      娥姐显然是对犹如一潭死水一样的生活,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但是她也不想这样的生活再起什么波澜,想到这里她拿起蒋庆方的酒杯,随着一口呛口的白酒灌入口中,她道:“三十年了,以为逃过去了,到底还是没逃过去么?”
      蒋庆方没说话,娥姐又道:“年前的时候,我去庙里,求了一签,是个下下签,说什么劳心汩汩竟何归,疾病兼多是与非,事到头来浑似梦,如何休要用心机。现在想想到头来可不就是一场梦吗?那天那和尚要我解签,我嫌贵,现在想想几十块钱而已,要是能解开了,多好。”
      “解不解得开,不是他说的算的,叔在时常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随着酒意上头,娥姐看着面前的那张脸,蒋庆方比年轻的时候,老了许多许多,鬓角满是白发,眼神也再没了少年时的坚毅,变得暗淡浑浊,当年那种傲人之气,也早已不复存在了。
      娥姐没再多说,屋子再度安静下来,他们坐到电视节目过去,窗外传来落雨的声音,娥姐走到窗前关窗户,蒋庆方将没有喝完的酒重新封好,他带着酒和吃剩的花生米,像是没来过一样,悄然离开了。娥姐本来没想再与他说些什么,随着门口草珠帘发出的哗啦的声响,娥姐像是想起什么:“对了,那两个警察还问了我隔壁附近有没有什么小孩子,最近不见了,又或者出过什么事故……”
      没等娥姐说完,蒋庆方便道:“把门窗都关好了,有事儿就给村里打电话,我这几天晚上都在那边。”
      娥姐背对着蒋庆方点了点头,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想到蒋庆方刚刚的语气,她道:“这几天雨大,能把活儿交给年轻人就交给年轻人吧,你也不是铁打的,还有上次我给你买感冒药的时候,买了些止疼片和三七胶囊。”
      “知道了。”
      蒋庆方再次掀起珠帘,娥姐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她声音突然哽咽起来道:“庆方,你要有什么打算,一定要告诉我。”
      “知道了。”
      蒋庆方离开,他们之间的一切像是那落下的珠帘一样,落下帷幕。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即便是在这条街上住了一辈子的人都不知道。他们既不像是情侣,也不像是亲人,但是他们相处的方式却比情侣和亲人还要亲。每次蒋庆方走,娥姐都会想,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的孽缘,因为造了孽,所以才被凑在一起的缘分。正因为生来就不美好,所以才注定得不到幸福吧。
      而那日蒋庆方之所以来娥姐这里,不是想喝酒想吃花生米,也不是像以前一样,只是日常想来坐坐,想要静静心,他这次来除了想要彻底解决那件事情之外,本来还想问娥姐一个问题的,但是见到娥姐之后,蒋庆方几次想要开口,最终还是放弃了,三十年了,让她吃了这么多苦,眼看一切就要结束了,他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

      蒋庆方离开娥姐的小店,漫步在回去的路上,从娥姐那条街回他住的地方,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他却不知不觉回到了发现尸体的那条路上。重回现场,蒋庆方却没有关注那个下水道,他的线落在了不远处那个石墩子上。他再见那个他本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就是在那里。
      他像是三十年前一样问他姓名、年龄和职业,那一瞬间,蒋庆方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三十年前的样子,只是那时候这一片没有一栋栋的房子,这一片还是成片的的麦田,金黄色的麦田随着风吹来,卷起一阵阵的麦浪,只是那个夏天被金色的麦浪所掩盖的是滔天的罪恶。
      “吃饭不带钱,还骂人,找抽呢是不是。”
      不远处小饭店的吵闹声让蒋庆方回过神,他收回视线,就见一个步履踉跄的男人被人从小饭店里赶了出来。此时夜已经深了,连围观的人都没有,自然也没有帮忙的人,那人整个人被打的蜷缩在地上抱着头,蒋庆方见状走过去将打人的店主拦住。
      “别打了,怎么回事儿?”
      蒋庆方虽然就是个村委会的普通工人,但是因为年长,住在附近的人都会给他些面子,见他出面询问,店主道:“蒋叔,这人跑来喝酒,不给钱,还骂人砸东西,您说有这样的吗?”
      “他欠你多少钱。”
      店主也是明白人一听蒋庆方那话,和他掏钱的动作,当即道:“钱没多少钱,就是这事儿。”
      蒋庆方还是执意把钱给了店主,道:“拿着吧,你们挣钱也不容易。”
      店主知道蒋庆方的脾气,把钱接过去,又呸了欠钱的一口道:“算你走运,这是遇见好人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店主离开,蒋庆方要将倒在地上的人扶起来,却被对方一把推开,喝多了的酒鬼踉跄离开,蒋庆方去捡被酒鬼弄掉的钱包,在年轻人都喜欢网络支付的今天,蒋庆方还是习惯用现金,包里的一张张的钞票,让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真实的。
      蒋庆方将钱包捡起来,拍净上面的土,钱包已经很老,皮子已经龟裂,里面塞得杂七杂八的东西,因为钱包摔在地上,所以那些东西也落了出来,蒋庆方收拾的时候,再次拿出了那张照片。
      这几天蒋庆方一直看着那张老照片,照片还是许多年前拍下来的,边沿还是那种夸张的法式波浪边,而照片上的人不是他和娥姐,而是他和一个男人。蒋庆方还记得这张照片拍完没多久,他想要再去洗一张照片,给照片里的另一人送过去,却被店家告知,没了一样的相纸,蒋庆方便没有洗,想要等到一模一样的相纸到货再洗新的。可是后来照相馆的人跟他说,那相纸厂破产,那种相纸永远也没了,而随着那消息而来的,还有那个人失踪的消息,据说因为他不爱照相,所以被确定死亡的时候,连遗像都没有。而他手里这张照片,成了那男人留给这世界最后的样子。
      三十年过去,蒋庆方本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再见他,毕竟那已经是一个死了三十年的人,可是他没想到,当他违背当年的诺言,再次伸出手去解决一些麻烦的时候,当年让他发誓的男人突然就这么出现了。他虽然已经不是曾经的样子,但是给他的感觉还是像是当年一样,蒋庆方活了大半辈子,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和另一个人像成那个样子,问话的方式,发呆的样子,以及时有时无的笑意,所以那个人一定是他,一个已经失踪了三十年的人。
      照片在昏黄的街灯下闪过,和年轻的蒋庆方并肩站在一起的正是季寻,又或许,那时候的他还不是季寻。
      而那张照片下,白色的字体写着,与庆方摄于泰山石敢当下。落款是:冯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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