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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谋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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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后的楚安然总是无比的珍惜能够留在玉棠山庄的每一段日子,因为那里溪山环绕,岁月静好,有朋友,有家人,有师父。
六月十五是小十六和小十七的生辰,早在半年前她就答应了他们要亲手做一个他们最喜欢的机巧玩具作为礼物,正差这几天收尾,算算时间也十分清闲。想到最近一段时间他们的生母林姨头痛时常发作,楚安然索性也从师父那里讨了一套不错的药材,打算连同那两个小孩子的礼物一起带回扬苏。
没什么事干的时候,她就喜欢像相识后一样坐在树杈之间喝酒。安然自小便有胃病,家人和师父都不需她过多喝酒,偏偏她又是个酒瘾大的,怕被旁人发现,她便仗着自己的身量不大,轻功尚可,便跃到庄上最大的那颗海棠树上,藏起身来,慵懒又平静地注视着着山庄上的风吹草动。
“阿尧,再拿一坛给我。”
“好嘞。”
树底下的小团子“嗖”的一下便扔了一个崭新的坛子给她,揭开瓶塞,才饮了一口,安然便皱起了眉。
“这不是酒,哪里来的温茶?”
“师父说了,就一坛酒,剩下的就全是这样的温茶了。”
“师父怎会知道我讨酒喝?”楚安然气鼓鼓道:“是不是你这大嘴巴给说漏了?”
“哪用我说?阿楚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庄会不惦记咱们庄上的海棠酿的?姐姐还是别挣扎了,师父说了,若是一会儿胃再疼起来,他就没有多余的药给你吃了。”
又是师父说的,楚安然无语。若非师父从小对她这般关心,那日那个“年画娃娃”说的那番,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当真的吧。
她当真了,她想尽了办法想同师父提起此事,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拼命的想要抓住这根稻草,越劳越好。
“好阿尧,去多拿坛酒给我,姐姐等回去从扬苏寻最好吃的给你。”
“师父说我只要乖乖听话,不让你多喝,他能把你许给我的东西给你双倍。”
哼,真是一只心思狡猾的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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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在玉棠山庄同这群弟子胡闹了三天,这三天无论她楚安然再怎么诱惑,也终是没有讨到一滴多余的酒喝。
最后一日清晨,玉棠山庄的密探带来了一条震惊全庄的消息,曾经令天顺北面的百姓闻风丧胆的杀手帮派祁连帮被一朝端了个底朝天,更令人震惊的是,伴随着一个江湖帮派的刀倒戈,他背后的种种势力也全都被翻到了明面之上。
这江湖之上最黑暗的势力之一的祁连帮背后的主人,竟然就是当今圣上面前最得力的三大太监之一的陈总管陈平如。
一张细密的网但凡断了一根,便成一片混乱之势。陈平如被秘密暗杀,天顺暂时封锁了消息,许是上头的人为了封口才干脆直接要了陈平如的命,具体的种种细节只有当局的人才能够清楚。
天顺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华国持续二十年来的宦官天下看似掀起了波澜,实则又如同一块湿透沉入水底一般消失不见。可是不管怎么说,三大首领如今只剩下了两个,祁连帮也轰然倒塌,宦官的势力直接夭折,倒也算是一件幸事。
“安然,茶水开了。”师父笑言望她,“怎么了,这样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楚安然回过神来,伸手开盖,赵兰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这才注意到壶盖之上并无湿布,险些将自己烫出两个水泡。
“心里有什么事,不妨说说。”
赵兰亭缓缓替她扑灭了火,浅浅道。
“师父,其实那天晚上,我遇到过祁连帮的人。”
“哦?”赵兰亭挑眉,“索性你的功夫都已经精进到能从祁连帮的手上逃脱了?”
赵兰亭显然十分了解楚安然的身手,不过更显然的,有些事情无需安然隐瞒,他也已经猜到。
“其实那天晚上,我还碰到了一人,他们才是那群刺客的真正目标。”
“亦王府的那位世子?”
“正是。”楚安然咬牙,点头。
想起那晚发生的一切,现在看来还如梦一般。这些日子里,她不是没有想过那人的心思和行踪,拿如同风一般来过又消失的人,究竟是为谁而来,又是为何而走。他的心思就如同一滩深水一般摸不到底,楚安然自知他的事情与自己无关,却偏偏忍不住去想。
直到今晨,“祁连帮”的名字再次入耳,却已倾覆,联想道那日他和他侍卫说过的话,眼前的一切似乎才稍稍有了云开月明之势。
“安然是想说,这件事情的始末,同他有关?”
“像,也不像。”
定了定神,楚安然淡淡道。
“说来听听。”
“那日林中,祁连帮的人似早有埋伏好了人手,好似是知晓世子会来。而世子又好像早已做足了准备,在扬苏城里也有了安排,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会同祁连帮的人交手。”
顿了一顿,楚安然仔细回忆起了那日听到的一切,缓缓道:“秦世子想必是心中早已有了安排,木屋,密道,还有同他接应的人。那日他未曾与师父您打过照面,或许是因为他所谋的事情不可让过多的人得知,他口中说‘三天之后自会知道’,正是从那日到现在的日子。”
如此看来,一切好似都说得通了。
“这么说来,倒很有可能是那家伙的手笔。”
赵兰亭听罢,之时淡淡的饮了口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想到这些,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那你刚刚为何会说,像,也不像?”
“凭直觉,瓶猜测,或凭他的谋略,的确很像是他亦王府世子干出来的,只是想象不到。”
“想象不到什么?”
“想象不到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到底是否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三天时间,一个堪比玉棠山庄大的江湖帮派和朝堂之上最受宠信的官员,如何能在三天的时日之中被翻了天。”
“呵,若是人人都能想象出来他的手段,那也不是令全华国的人都闻之色变的‘梅隐公子’了。”
“非但手段非常,我倒觉得,他对自己更狠。我现在想来,会不会那日他受伤都是在他的计划之中。”
“受伤?”
“靠近心脏却偏偏避过了要害,伤势之重直接贯穿。侍卫驾着破旧的马车仓促赶回扬苏,照理三天之内就算是心之再坚的人也定然是下不了床,足以让人放松警惕。但他却是个心智非人的,伤成那样我的腿都吓软了,他却从头到尾都没坑一声,当天晚上就消失不见。”
“只是祁连帮在扬苏之北,而玉棠山庄则在扬苏已东。秦斯年若想端了他们,本不该在那片林子里与你相遇……”
“除非他原本的计划里,还有……师父?”
楚安然猛的站起身来。
“师父说那日救我回来的时候并未见到旁人,想必他早在师父来此之前便已经离开。只是凭师父的本事,大抵那日就能轻松感应到那间屋子实则并非只有我一人,那秦世子知道自己躲不过您,只是他并无办法。”
楚安然的双眸缓缓发亮,“想来他要躲的并非您和玉棠山庄,而是我那个大嘴巴的二哥哥。他来不及解释,届时我二哥哥若是没能领会随即传个满城风雨,那样他的计划就都会被毁,也不会有现在的‘祁连帮’了。”
四周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沉寂,赵兰亭的目光悠然,虽然看似漫不经心的听着,目光却一点点变的凝重。
他原以为自己深藏了这么多年,已是这世上最接近他心底那条线的人,却未曾想到,不过是没见过两面的姑娘,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摸出他的心思。
世人皆之他秦斯年是个心狠手辣的,他自十岁生母去世,身为家里唯一的嫡子凭一人之力扛起内里烂到透了的王府,一袭紫衣凛冽妖娆,沾染了不知几人的血;一双黑眸深不见底,不知摄入了这世间多少的黑暗。
“安然果然比从前聪明了些。”赵兰亭轻轻的放下了茶盏,淡淡道:“可这些说到底都并非你该考虑的事情。于你而言,只需知道扬苏的花几时盛开便好。”
“师父所言甚是,不过我也一直以来觉得奇怪,难道师父教我这些,就是为了让我知道扬苏城里几时花开,几时花败?”
“若有本事,何不进入天顺,试着扭转一下如今宦官天下的乾坤?”赵兰亭挑眉,“若有心一试,为师也自由办法护你周全。”
“放着眼前的一汪清水不喝,非要去喝那和了泥的,你当我是傻子不成?”楚安然眯眼,“我想过的日子,无非赏一赏这山庄的春色,承欢膝下,永享安年。都城里的那些种种,便当成笑话听听便好。”
“既然不打算涉足,那么今后类似这样的事情,便也不要过多提起,包括你的家人。你既无意深入王府,那么今后王府里的,秦斯年的,都不要多思,他的心思你猜不透,也不必去猜。至于今后天顺城里发生什么,也都与你无关。你一身的本领,足以用于保护你的家人。”
顿了一顿,赵兰亭又道:“怎么,不相信为师这是为了你好?”
“自然不是。”
“不是就听师父的话。”赵兰亭温柔地抚了抚她光滑的额,“今日午时就要走了?”
“吃过了午饭便要走了,明日之前我若不赶回家,就赶不上他们的生辰了。到时候父亲也会骂我。”
“该准备的礼物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那就赶快回去收拾。”赵兰亭缓缓站起了身,“吃过午饭再走,若是想要庄子里的海棠玉酿,去跟阿尧要些,包括你父亲的拿分也可一样带走。”
“真的?”
“若要偷喝,下次你便不必来了。你的那份,一日之内也不得已超过一坛。酒就那些,你自己算算能喝多久。”
“师父放心,我绝不多喝,一口都不。”
楚安然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
“快些去吧。”赵兰亭请拍了拍安然的背。
安然推开了门。
“对了师父……”
“还有何事?”
“那定亲文书,若是……若……”楚安然的脸色逐渐的变得通红,“算了,我还是另外想别的办法吧,弟子告辞。”
楚安然“砰”的一声用内力带上了门,腰间的铃铛“叮叮当当”,留下阵阵清脆的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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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室走了一个楚安然,就好像一下子变的空了起来,空荡荡的屋子,轻飘飘的茶具,淡淡燃烧的烛香。
下一次小丫头再来的时候,也不知是何年何月。赵兰亭轻咳了一声,刚刚那句话仿佛是问倒了她,既然从未想过让她这朵最鲜亮的太阳花去抵挡外头那些风风雨雨,又为何偏偏给了她去抵挡风雨的能力?
“看够了?世子爷您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赵兰亭冷冷将眸光撇向身后的屏风,紫色衣摆映入眼帘,四目相对,依旧是他熟悉的深不见底的幽瞳,好似带着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