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藤藤小猫

4、无情葬月

　　最近总是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的那个自己，在一直不断地往前走。
　　从义父慈爱地将小小的自己送出阳光明媚的庭院开始，一路走过修真院，走过苗疆，走过通幽谷，最后在阴阳学宗的清明山水中醒来。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地重复着相同的梦境。

　　梦中的自己走得很慢，慢得就像夤夜睡不着的人，孤独地漫步在月光之下。
　　但梦里的世界却变得很快，只一瞬间，修真院便从济济一堂转为尸横遍野，义父慈爱的面庞紧随迸出鲜血。苗疆漫天绽放的烟火里，风花雪月面上的笑意未曾敛去，就在下一刻支离破碎。僻静的通幽谷内，经年积累的淡淡药香也被浓烈的血腥所替代。
　　眨眼之间，天翻地覆。
　　道路的尽头是万丈深渊，在彻底坠落深渊之前，一只手伴着一阵风伸了过来，用力地攥住自己，可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眉眼。黑暗，便已将周围的一切淹没，包括那阵风。
　　不，不对……不该是这样的，鲜活快意的风，不该这样被黑暗吞没。

　　挣扎着，再一次从冷汗涔涔的梦里醒来。
　　屋外下起了雨，急雨和闷雷落下，似欲将天幕撕裂，雨水透过未关的窗户漫进来，窗前仅存的绿意被雨滴打得垂头丧气。
　　曲起腿坐在床上，双目一眨不眨，定定地看着那抹绿，轻微的晕眩在脑海盘旋，以至一时无法从旧日记忆里抽回思绪，无力连同迷茫涌入内心，人也仿若窗前的绿意一般，被砸得精神恍惚。
　　半晌，垂下头，将无力的痛苦埋进被褥，过了很久才勉强晃了过来。

　　帮助学宗重建的这阵子，事虽繁琐，却也说不上劳累，倒是每日夜间的剑术练习，需要耗费更多心力。
　　过度损耗的身体已无力坚持久战，只能一点一点重新适应。练得累了，便倚在一旁调息，稀薄的内力由丹田缓慢汇聚，再源源送往周身，滋润大小经络。
　　缓过后，执剑再来，如此重复。
　　凯风弼羽私下撞见过几次，也曾出言劝慰，短短半年的时间，凯风弼羽成长的令人惊叹，举手投足间也渐渐有了一宗之主当有的沉稳气度。
　　好意心领，但仍旧一意孤行，自己能帮上的本就不多，若不精进武艺，危难至时只怕提供不了更多帮助。

　　修儒到来的时候，道域的局势已基本稳定。
　　同时变好的，还有自己的身体，可毕竟亏损的太久，血神之后更是虚耗太过，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到昔日状态，也不足以瞒过医者的耳目。
　　修儒长大了，也变高了，把脉看病的模样颇有几分冥医当年的风范。
　　那一阵，我们聊了很多，那些旧人旧事，仿佛都在彼此的口中重新活过来了似的。

　　“大哥啊，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去中原走走，见见以前的一些朋友，风逍遥大哥一定很欢喜看到你。”

　　去吗？
　　当然不去，道域是自己的责任，无论是欠剑宗的，还是欠学宗的，都是穷尽自己这一生也无法偿还的罪愆。
　　况且……无拘无束的风，也不该被己所累，大哥那么鲜活的一个人，我又怎能拉着他一同沉沦进这无边黑暗之中呢。

　　“但是大哥你不想念他吗？”

　　怎么可能不思念啊。
　　即便是披头散发成为疯子的那十年，也会时常望着苗疆的方向发呆。
　　可压抑早已成本能，思念也不一定非要相见。
　　风与月，永远同行。
　　会的。
　　研磨，提笔，一月一封，往返苗疆和道域的信件很规律。一段友谊寄托鸿雁，虽只只言片语却也断不了其中牵绊，这样就好。
　　这样就很好。

　　修儒离开了，带着自己的托付离开。
　　也不知被遗留在通幽谷的那枚长命锁还能不能寻回，其实找不到也没关系，旧人旧物合该留在旧时光里，不必强求。
　　虽然这么想，却还是忍不住每天关注飞来道域的信鸽，最后等到的，是风要回来的消息。
　　一封信只有短短的两行字，是大哥寄回的所有信件里最短的一封，却也是最让自己无从下笔的一封。
　　仿佛那颗本以为早就腐烂的种子骤然在心里破土而出，那绿苗不大，更脆弱的可怜，却让人不忍心将它重新踩回去。
　　好，我等你。
　　几经斟酌，也只落下四字，四个字，随着鸿雁飞去出道域，去往苗疆。

　　源溪水边，绿柳迎风，水波盎然。时近黄昏，天边霞云流转。
　　已在溪边静站了许久，蓦然，一条小舟闯进眼来，咫尺之内，平地风岚吹起了那一点衣袍。
　　眼底的淡然随之冰消雪融，薄薄的唇浅浅地勾起，那一个称呼在喉间翻滚了两转终才溢出嘴角。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