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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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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所以,你的最终选择是什么?”太子丹亲自为荆轲倒上茶水,双手递到他面前。
“刺秦这事儿,光用燕国的地图可见不着秦王,还需要一件物品。”荆轲答非所问。“哦,荆轲大侠有何高见?”太子丹微微一愣,“可否说来听听?”
荆轲摸摸腰间的长剑:“还需要樊於期将军的头颅。樊将军在你这儿吧?太子丹,他不是逃到燕国了吗?想是被你收留了吧。”
“唔…樊将军的头颅嘛……”太子丹沉吟着,犹豫地向后缩了一下,“这,这不好吧…我开不了口。”荆轲摇摇头道:“无妨,我去找他,只要你同意。”
太子丹垂下头,随即他猛地抬起头,双目炯炯地盯着荆轲:“为了大燕国,我别无选择。但是,你既然提出这个要求,荆轲,那你的选择是……”
荆轲看了他一会儿,微微颔首。
太子丹眉宇间一下放松下来。
田光悲痛地闭上眼睛,转过脸去。
“荆轲,太谢谢你了!”太子丹探出身子,抓住他的双手紧紧握着。高兴地几乎要哭出来:“咱们大燕国有救了!你真是个英雄!”
“没什么了,”荆轲无奈地笑了笑,“我走后,拜托好好照顾高渐离。他一个人,怕是更寂寞了。真对不住他。”荆轲的声音越来越低。
太子丹拍拍他的肩:“放心,我绝不让琴师受一点委屈的。我去看看那把匕首造好了没有,那匕首的头上涂了剧毒,见血封喉,保证秦王在劫难逃。樊将军那边就拜托你了。”
他拱拱手,起身出了门。屋里只剩下田光和荆轲。
荆轲看着低着脑袋的田光,笑道:“田大侠,别这么沮丧了,我不是答应太子丹了吗?”
田光咬了咬下唇,双眼依旧盯着地面。“你这一去定是无回。若能成功还好,就怕失败。而且就算成功,你也无法全身而退。”
“田大侠怎么说起这话来了,是不想让我去吗?”荆轲挑了挑眉。田光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你,荆轲。本来要去送死的人是老夫呀!”
他站起身,挺直腰板,走到荆轲身边,又站定。
“没关系,田大侠。你是我师父多年的好友,也算我的半个师父吧。您年纪大了,失手的几率比我大,还是我去更合适。”荆轲宽慰地笑笑。
田光摇摇头,悠悠地说道:“可惜的是,你这么年轻,要替我这个老不死去玩命。我居然亲手送我故友唯一的徒弟走上这条不归路。太子丹的恩情也不能不顾……对不住了,荆轲。田光无颜,先走一步。”
余音未落,荆轲的腰间一轻,剑出鞘的声音刺痛了他的耳膜。“田大侠……”他猛回过头,只听得“嚓——”血珠星点,飞溅到他的脸上。
田光的身影倒了下去,长剑“咣当”一声掉在旁边,剑刃上殷红一片。
“大侠…大侠!”荆轲抹去脸上的血,扑过去俯身摇着田光,可大侠头垂在胸口,双目圆睁,胡子和脖颈上已全是鲜血。
“田大侠……”荆轲哽咽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伸手轻轻合上田光的双眼,“大侠,放心去吧。”随后荆轲捡起自己的剑,站起身,将剑柄放在心口处,对着血泊中的田光,深深一躬。剑尖的血无声地滴在地板上。
护城河边,风过天际,笛声悠扬。
樊於期披着战甲,立在河堤上,吹着玉笛。长长的披风在初冬的寒风中飞扬。
荆轲停在他身后,翻身下马。抬手行礼:“樊将军。”
闻声,樊於期只动了动眉毛,依旧平静地吹着玉笛,笛声毫无波澜。直到一曲终了,他才放下玉笛,转身问道:“何事?”
“在下荆轲,想问将军一个问题。”荆轲直视着樊於期的双眼,“将军在赵国打了败仗,被逼到这个地步。您在秦国的亲朋好友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这仇不知将军如何处理?”
樊於期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沉声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荆轲淡淡一笑:“奉太子丹之命,请将军献上项上人头。”
樊於期沉默许久,有些不解地看着荆轲:“你还很年轻,为什么选择这条路?”“我也有仇要报,还有……赴知音情重。”荆轲的目光难以捉摸地暗了一下。他转头望向河堤旁的枯枝,嘴角略过一丝无奈。
樊於期深深地看着他。
太子丹看着荆轲怀中那沾满血的木匣子,泪流满面。
太子丹从门客中选了秦舞阳,陪荆轲去秦国。荆轲听闻这人是个喜欢到处吹嘘的人,无奈地在心里叹声气,秦军就要渡过易水,行动不能再拖延。他闭上眼睛,只剩自己孤军奋战,必是有去无回了。
出发前的最后一个晚上,荆轲不顾太子丹的挽留,自己买了上好的酒和肉,回客栈去找高渐离。这几日忙着谋划,不知高渐离过得怎样?
“荆轲,你回来了?!”高渐离打开房门,见是荆轲,笑容绽开,随即暗淡下来,“是要走了吗?”他明亮的双眸看着荆轲。“嗯,明天就要出发了,今晚我们兄弟俩好好喝个痛快!”荆轲举了举手中的酒菜。“好呀!”高渐离伸手接过,放在桌上。
二人面对面坐下,高渐离添亮了烛火,荆轲打开酒坛,给自己和琴师各倒了一碗。酒液翻滚,晶莹如玉。随后,他比了个请的手势,二人各端起一碗,在空中遥遥一碰,什么话也没说,仰头一饮而尽。
空气沉默着,凝固着这个寒夜。
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喝酒,一个劲儿地喝。一次次地给自己的碗中添满酒。直到一坛酒见了底,荆轲这才放下酒碗,长叹一声:“唉,太子丹给我安排了个秦舞阳,本就不指望全身而退,但逃跑是可以试试的。现在……怕是必死了!”
“你本来就是怀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呀。”高渐离也放下酒碗,“现在后悔了吗?”
“不后悔。”荆轲摇摇头,跳动的烛火在他眼眸中闪烁,“更不后悔,此生与你相识。”
闻言,高渐离轻轻地笑了笑,又给荆轲倒上一碗酒:“今晚是最后与你共饮了,喝吧。咱们今晚就喝他个大醉,尽一场兴,大英雄!”
荆轲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胡乱用衣袖擦了下嘴,拿起自己的剑,推门来到院中。
今夜的月光明朗,洒在院中,宛如泻了一地的碎银,璀璨夺目。晚风从大开的门外涌入,烛影跳动,忽明忽暗。
“渐离,再给我击最后一曲吧,好吗?”荆轲背对着朋友,握着长剑站在院中。月光洒在他身上,就像披了一层银纱。
高渐离倚着门,隐在黑暗中,只剩两只炯炯的,略有醉意的眸子盯着荆轲。他点点头,回屋取来筑,跪坐在屋檐下,又击起了那首《琴师》
“灯辉摇曳满都城听着雨
夜风散开几圈涟漪
情至深处我也落下了泪一滴
随弦断复了思乡的心绪
路途长长长长至故里
是人走不完的诗句
把悲欢谱作曲为你弹起
才感伤何为身不由己
月光常常常常照故里
送回多少离人唏嘘
奏不出你赠我这份情谊
那年月却悄悄的过去……
为我合上一声一色的那个你
冬风萧萧寒彻易水远人去
未曾写尽铿锵顿挫的那一句
弦声中只留初遇的情绪 !”
荆轲深吸一口气,借着皎洁的月光,脚在身周划了个半圆,手中长剑猛地向前刺去,又在半途手腕一转,驾着剑气斩向他方。他的身影在院中腾挪,屡次隐入暗影中,只剩长剑飞舞,反射出刺眼的月光。他因为喝醉了,步伐有些踉跄,剑法也像个醉酒的男子,杂乱却更为狂放。
凌厉的剑气在他身周呼啸,剑锋所过之处,飞沙走石,枝折叶落。
高渐离的乐声轻柔,荆轲的醉剑刚烈。这一刚一柔,来去不着一色,融会出淡雅刚毅之情。琴师击着筑,无意间抬眼,看向荆轲。他的眉宇间云淡风轻。
身形百转,剑气如虹。醉里笑看谁是英雄。
屋里的烛火摇曳,脆弱地一闪一闪,忽然“啪”地一声灭了。万籁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不知何时,月光已被乌云遮住。荆轲身形一松,整个人扑倒在地。他用剑撑在地上,大口喘息。汗珠与泪水一颗一颗顺着面颊滑下,落到地上。
高渐离也停止了击筑,整个人融入一片暗涌的静默中。
雪花悄然落下,寂静无声。这入冬的第一场雪让高渐离想起去年策马狂奔,雪花扑面的情形。
荆轲爬起身,抄起一坛酒,仰头痛饮。晶莹的酒液顺着嘴角滑落。
待他饮尽这坛酒,高渐离给二人倒上最后一碗,递给荆轲。荆轲颤着接过,屈膝跪在高渐离对面。两人双手举起酒碗,面对着彼此,淡淡一笑。微微低头,欠下身子,跪着,给自己一生中最好的朋友深深一拜。
随后,一饮而尽。
两人的酒碗掉在地上,发出闷响。他们躺倒下去,昏昏沉沉地相视一笑,醉了过去。夜风吹来,卷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掠过地上的二人,没入深深的黑暗中。
许君醉笑三千场,拭尽英雄泪,此生不悔。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下了许久,第二日的离别,纷纷扬扬的白雪落在易水边,寒彻了众人的心。
众人皆换上孝衣,为荆轲送行。荆轲望着这苍茫天地,慷慨悲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太子丹将包着匕首的地图交给他,又递过来装着樊於期头颅的木匣子。高渐离倒了一杯酒递给荆轲,荆轲将手里的东西交给秦舞阳,双手接过酒杯,高渐离眼中笑意里的悲伤刺痛着荆轲。他冲高渐离点点头,仰头饮酒。高渐离掀起衣角,直直地跪了下去。
琴师垂着头,听荆轲放下酒杯,抱起他的筑,双手端着将筑轻轻放在自己跪着的双膝前。
“我走了。”
泪水滴在筑上,慢慢浸湿开来。
风雪愈来愈大,漫天飞花翻卷。荆轲在原地呆立许久,猛然掉头冲向自己的马,翻身而上,踏雪狂奔而去。高渐离依旧跪着,待马蹄声散去许久,才弯下腰抱起筑,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
皑皑白雪上只剩下凌乱地马蹄印,延伸向茫茫风雪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