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碟修理铺》作家千夜

3、03 异变

　　该上场了。渺渺站在大幕一侧，这是光明与阴影的交界，只要向前一步，就能走入舞台的光芒里。

　　心脏重重砸着胸腔，手脚冰冷，连呼吸也是乱的。

　　她冲回后台，手忙脚乱在道具箱里翻找。终于在舞剧演员堆放道具的桌下，找到了合适的古装幂篱。戴在头上，白色轻纱自帽檐垂下，她身形与朵朵相近，隔着纱帽观众很难察觉换了演员，只会认为这就是昙花仙被贬下凡间后的造型。

　　这场戏并不困难，被贬下界的昙花在白龙洞府外徘徊独舞，以表达对白龙的恋慕。白纱阻断了视线，也阻断了舞台之外的黑暗，只剩眼前朦胧的光影。渺渺旁若无人地起舞，完成得分毫不乱。

　　但白龙被封印了记忆和七情六欲，只知施云布雨，不知喜乐悲愁。小昙陪了他一千年，也没有等到一丝回应。

　　终于有一天，小昙不告而别。

　　她偷登天庭，盗取白龙之心。那是一颗五色琉璃质地的心脏，光润剔透，捧在手中，似乎都能感受到它在跳动。

　　小昙受天君的封印法力反噬，强撑着回到凡间，已是强弩之末。她将龙心物归原主，便再也无力支撑，倒了下去。

　　琉璃心在手，白龙听见小昙在这颗心里留下的声音：

　　“我以为，只要让天君留你性命，就是救了你。我错了。千年来，你不曾笑，也不曾哭，世间变幻、沧海桑田，似乎都与你无关。

　　“这一千年，你何曾活过。原来，无心无情才是对一个人最残酷的刑罚。无心无情的傀儡永远完美，永远不会犯错，永远是天君的好臣属。可是我爱你，我怎能看着你永远地做一个傀儡……

　　“你已受过你的刑罚，如今我把你的心还给你。从今往后，去爱一个人吧，哪怕这个人不会是我。再活一次吧，守护好你这颗心，去爱，去恨，去做慈悲救世的神君，去做无法无天的妖龙，怎样都好……只要那是真正的你。”

　　白龙拿回了记忆与神识。

　　他取了一柄短剑，刺向琉璃心赃。

　　当然，演员刺破的实际上是提前藏在手心的血包，然后施加握力，便将琉璃心挤出“血”来。

　　把失去生息的小昙拢入怀中，白龙喂她饮下心头血：“小花仙，如你所愿。这一次，我会用这颗心，去爱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

　　白龙的心血流尽了。

　　琉璃心从手中跌落，坠地铿然。

　　接下来，只剩最后一场戏了。

　　剧本里的终场，是小昙独自醒来面对沧海桑田。湿地平原早已化作大漠孤烟，她却固执地停留在原处，等白龙回来。白天的沙漠又热又晒，昙花就缩在沙丘的阴影里睡觉，等月亮出来，她再盛开。

　　月下的等待，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等灯光熄灭，白龙的演员就会退场，道具师也会上台更换场景布置。之后渺渺将迎来一场独角戏的挑战。而现在，她只需要闭着眼睛，保持姿势待在原地。

　　但渺渺敏感地察觉到，周围有些异样。

　　那是一种无声的嗡鸣。空气的流速似乎变得缓慢，渺渺寒毛直竖。舞台之上，寂静之下，一定埋藏着什么巨大的危险。

　　这时，饰演白龙的演员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他们维持着方才演戏的姿势，渺渺一直靠在他身上。或许是自己太沉了，压得人家胳膊酸麻？她有点不好意思，用了些力，想要往前挪开一些，没想到身子竟纹丝不动。

　　不对。她豁然睁开双眼。

　　试着移动身体，却发觉四肢沉重，连抬起一根手指也困难万分，甚至连呼吸也觉得有些费力。

　　台下也有人发觉了异样。

　　身体越来越沉。

　　白龙的演员试图挪动，原本他与渺渺互为支撑，此时上肢忽然发力，重心偏移带得他后仰倒地，后脑勺磕在舞台上，砰的一声。

　　好在渺渺有所准备，稳住了自己，才没摔到他身上：“你没事吧！”

　　白龙演员头晕目眩，痛苦地吸气。

　　此时观众发现自己陷在座椅中站不起来，已经开始恐慌。有人费了劲儿挪出来，却被身体的重量压得直不起身，跪在座位跟前，有人惊恐地大叫，还有孩子哭起来。

　　所有人都变重了。

　　何渺渺试了试，发现根本站不起来，便转而尝试着搬动手脚，将自己调整成四肢着地的爬行姿势。身体比平时沉了几倍，她努力爬了几步，便气喘吁吁。这个时候被白纱遮挡视线，着实令人心烦，于是扯掉纱帽，扔在旁边。

　　踢了下还瘫在那里的白龙演员：“快往后面爬！”

　　“啊？”他还迷糊着。

　　“灯！上面有灯架！如果灯也变重了呢？”

　　白龙演员抬眼看向舞台上方，立刻变了脸色，赶紧撑着胳膊往后挪。才蹭了几步，一颗灯砸下来，正落在他原先躺倒那处。

　　又落了几颗灯。到后来，顶灯干脆带着灯架一起往下砸，舞台被砸坏了几处，道具与布景烂在一起，然后连大幕也落下来。何渺渺蒙在厚重的幕布下，差点喘不过气来，用尽力气，才找到一个边缘钻了出来。

　　台上一片狼藉，台下一片惊呼。

　　可怕的是，身体似乎还在变重，渺渺被自己的体重压得五体投地，整个人瘫在那里，几乎动弹不得。

　　她忧心忡忡地看向剧院的天花板，已经有几处涂料脱落，好在没有砸到人。但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支撑建筑的钢筋水泥一旦断裂，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劫难逃。

　　一片混乱之中，竟有一人轻松走上舞台。他时而弯腰掀开幕布，时而用脚尖拨开碎片，在一片狼藉里慢慢寻找着什么。

　　渺渺顺着那人的雾色衣襟向上看，惊呼出声：“周……周客！”这人为什么丝毫不受影响，还在那不紧不慢地找东西！

　　他循声看来，认出了何渺渺，于是点头微笑：“是你啊。”

　　渺渺惊呆了，现在是打招呼的时候吗？而且她现在这个姿势和高度，都太尴尬了吧。

　　周客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出于礼貌或者别的什么奇怪的逻辑，他走近渺渺，然后挨着她，慢慢地也趴到了地上！

　　“我想请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何渺渺已经太过震惊，这时反而平静了：“什么事？”

　　“这个舞台上的重力扭曲最严重，你们刚才演戏的时候，有没有摔过什么东西？”

　　这话问得奇怪，但今天奇怪的事已经发生得太多了，渺渺蹙着眉头，仔细回忆：“今天的戏没摔东西啊。嗯……掉在地上的算吗？白龙的琉璃心？”

　　“琉璃心，”周客眉尾轻挑，“掉在哪里了，你还记得吗？”

　　“在那边，”渺渺用目光示意，“可能被灯架压在下面了。这是怎么回事？是那个琉璃心的问题吗？喂！”

　　他没再回答，只道了声谢，便起身往那里找去。

　　“啊，在这里。”声音里带着一丝欣喜。

　　“你赶紧的，先把它关了！”台下传来那个绿头发女孩的声音，“少磨磨蹭蹭，我快不行了！”

　　周客还不忘答她一句：“哦，好的。”

　　渺渺连脖子都转不动了，只能斜着眼睛往他那瞟。

　　周客将琉璃心从一堆垃圾下捡出来，放在稍微整洁一点的幕布上，又低头在左手的金属手套上拨弄了两下，接着瞄准一般，把手心嵌着的晶体对准地上的琉璃心。

　　那块晶体闪了闪，射出耀目的光芒，将琉璃心笼罩其中。

　　所有人都感到身上一轻。

　　没等渺渺松一口气，就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刚站起身没两秒，双脚就离了地，舞台上的各种碎片也飘了起来。

　　“过了，过了！”何渺渺赶紧大叫，“周客！打住！”

　　周客回头一看，眉梢又挑了起来：“抱歉，参数调反了。”

　　等他做好调整重新操作，何渺渺都飘起来半米了。重力是瞬间恢复的，她猝不及防地摔下来。

　　与她同时落下的，还有一堆木板灯架玻璃渣，于是舞台又遭受了一次创伤。

　　何渺渺检查了全身，除了刚刚摔下来撞到了膝盖外并无大碍。

　　这下总算保住一条小命。

　　再抬起头，周客已经没事儿人似的捧着琉璃心走下舞台，跟那个绿头发的女孩一起往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