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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微笑瓦斯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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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字落下后,那东西忽然消声了。
很多时候,突然的寂静是为了酝酿什么,但郁飞尘并无惧怕。虽然乐园的绝大多数居民都是愿为主神赴汤蹈火的信徒,但没有任何一条律法明确禁止对神不敬。
终于,那声音又响起了,不再像先前那样震耳欲聋。
“永夜门外并非孤军奋战之地。”沉郁的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说:“全心全意追随你的,应被带回。一次历险,带回一个。”
郁飞尘说:“必须带回?”
顿了顿,他又道:“门外是什么?”
声音的主人却并未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虚无的黑色死寂里,只响起淡漠的一句。
“祝你好运。”
仿佛黑夜刹那深浓,无形的力量把郁飞尘重重往前一推——
那感觉就像从悬崖一跃而下,但冰冷的黑暗如影随形,比起下坠,更像落水。
终于喘了第一口气后,阴冷又潮湿的空气灌了郁飞尘满肺。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不停摇晃的狭小空间内。四面都是人,周围传来细细的啜泣声。
他此时靠着角落席地而坐,铁皮地板布满黑色污迹,下面传来“哐当”声。他很快做出判断,自己在一节车厢里。
郁飞尘抬头,见身边或坐或卧挤满了人。车厢昏暗,只有最右侧有一扇小窗。他用手捻了一下地板上的黑色东西。
煤渣。
这是一列运煤的火车,却运了满车的人。
一声抽泣忽然从他面前不远处传来,是个绅士打扮的男人抱着一个裹着大衣的女人,抽泣声就是她发出的。“我们到底要去哪?”她的手紧紧捂着腹部,声音颤抖。
看起来像是她丈夫的那位绅士只是一遍一遍亲吻她的脸颊和头发,安慰她:“我陪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别怕,别怕,莱安娜。”
“我们一直在往北走。”右侧,另一道年轻的男声响起来,“那么长时间,肯定已经不在科罗沙了。”
啜泣声加重了,车厢里也响起其它人的喃喃低语。
“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神明保佑。”
郁飞尘看向右边。
“发生了什么?”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可怕。
余光里,那对夫妻正在推让一个保温瓶里的水。看来大家都已经渴了很久。
“你醒啦。”他身边那大男孩说,“昏睡了这么久,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郁飞尘:“还没死。”
车厢里的人们情绪低沉,只有这男孩似乎还保持着乐观,甚至搭话问郁飞尘:“你叫什么?”
郁飞尘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衬衫右袖口,那里绣着几个凸起的字母。
“詹斯亚当斯。”他说。
“我听过你,”男孩道,“大律师。”
——原来是个律师。
郁飞尘接受了这个说法,他身上的大衣与衬衫确实面料昂贵,打理得体。
他靠在墙壁上,舒展了一下筋骨,关节咔咔响了几下。这具身体肩宽腿长,体格不差,算是件好事。
“你呢?”他问。
“白松,”男孩说,“我在港口服过一年役,是下士。出事前刚刚应召打算去前线,第二天黑章军就占领了科罗沙。”
前线,占领,黑章军。
这三个词串起来,郁飞尘知道自己无疑来到了一个战争年代。而在战争年代用运煤的火车堆在一起运输的人,恐怕只有俘虏。
黑章军占领了一座城市,并把城市原本的居民驱赶上火车,运送到其它的地方。
“哐当”声忽然变小了,一声刺耳的汽笛声穿透整个车厢。这个叫白松的年轻男孩忽然抓住了他的小臂,那只手微微颤抖。
——原来他也在害怕。
一声难听至极的吱嘎声响起,惨白的天光照进来,车盖被打开了。“下车!排好队!”车外响起极为粗暴的语调。
三秒钟过去,没有人下车。车下面的黑军装士兵猛地对天放了一枪,人们这才陆陆续续走下来。寒风里传来一声尖叫,是个下得慢的女人被踹了一脚。
临近的十几节车厢陆陆续续有人下来,一眼望去,至少有六百个。每节车厢前都站着两个拿枪士兵,人下得差不多之后,两个士兵开始往前方走,俘虏们被迫排成一条长队跟着他们。
那对夫妇排在郁飞尘前面,妻子仍然用右手按着腹部,后面是白松。他们前方是个被电网围着的灰色建筑。
建筑大门是个黑色的铁门,旁边也有守卫。铁门右边歪歪斜斜挂着一个破旧的标牌,上面写着“橡谷化工厂”。
旧标牌上面是个新打的铁牌,也写着一串字母。
——“橡谷收容所”。
郁飞尘环视四周,这座建筑坐落在三面高山环绕的一处平原上,天空铅灰,是冬天。押送和看守的士兵全部荷枪实弹,这座收容所显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被推入“永夜之门”后,他身上那道来自乐园的力量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他就是生长在这地方的一个普通人一样。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彻底自由的感觉。
另一个明显的不同是,以往的所有世界都会有一个明确的任务目标,任务完成便立刻被召回,而永夜之门的那东西把自己送来之前,根本没有说任务目标。
不过,既然来到了这里,要完成的事情一定和这座收容所有关。
走入大门,一堵新砌的长墙隔绝了视线,让人没法看到收容所的全貌。墙下摆着几张深色桌子,桌后坐着几个军官,和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寒风呼啸,排队的俘虏们紧缩着脖子,往前走去。队伍里有平民,也有衣着得体的绅士和夫人。然而,走到桌前,他们得到的却只有一个指令。
“脱衣服。”
队首是个戴圆框眼镜的老人,他穿着卡其色的西装,头发雪白,打理得一丝不苟。他直视着面前的军官,没有任何动作。
那军官眼珠微凸,嘴角紧绷,看不出神情,重复了一遍:“脱衣服。”
“您无权要求我这样做。”老人说。
军官抬手。一声枪响。
人群响起尖叫。
——接着就是沉闷的身体倒地声,血溅了很远。
第二个人发着抖解开了衬衫的扣子,并在军官的注视下继续往下脱,直到只剩一条单裤。
他的衣服被一个士兵拿过去,衣兜里的钞票和手表被掏出来放进一个铁皮箱里,衣服则被丢进另一个更大的纸箱——然后,他们发了一件灰色的长袖工作服给他。
“整趟火车,补给没见到一点儿。”郁飞尘身边不远处,随队看守的一个黑军装士兵说。
他同伴说:“垃圾倒是一车车往这里送。”
“好在垃圾里能淘到金子。”
前面那位妻子的肩膀颤了一下,和自己的丈夫靠得更近了。她的手一刻也没离开自己的腹部,寒风刮着衣服,使她身体的轮廓更加明显——腰腹部微微膨起,她怀孕了。
队伍缓慢前移,青壮年男人和一些强健的女人被分成一队,老人、孩子和其它女人分为一队。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跛子和一个白化病人被分到一起。过了一会儿,另一个怀孕的女人也加入了他们。
其它地方都是空地,一览无余,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队伍的侧面还停着一辆黑色的军用车。
郁飞尘原以为里面坐着的也是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然而队伍缓慢前行,他从侧后方看去时,发现并不是。透过车窗,其它地方都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人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微垂着头。
看不清在做什么,或许什么都没做。
那人穿着黑色的军装制服,短檐帽下隐约一片白色,再看,是铂金色的长发散了下来。
“车里那小娘皮哪来的?昨天还没见过。”士兵说。
“不是娘们。锡云军校这个月刚毕业,就成了黑章上尉,不知道是谁派过来的,”另一个士兵语气嘲弄,说,“大校打算给他个下马威,晾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