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光》食光

1、不说话

　　爱与恨没有尽头，世界没有归处。

　　我总是缩在阴影处，一点一点逼近阳光，我伸出惨白的手，将光线一把撕碎，揉成一团，大口大口的吞咽。
　　我总是不断的重复着这个动作，这个世界在不断改变，而我心中的饥饿感却好像没有尽头。
　　神来了，来的时候，我无知无觉，走的时候，我感觉到手中的灼热，于是将揉碎了的光铺展开来，笔划藉着些许的黑暗而在光明中铺展开来。
　　“不说话。”
　　我抬头望向四周空无一人的黑白斑斓不明所以，我与这个世界存在有一千年了，这一千年我反复着撕裂、揉紧、咀嚼的过程，心里除了永远填不饱的不满足感，什么也没有。
　　“啊呀咿呀。”我抬头望着传说中神所存在的天顶，第一次嘶叫出声。风慢慢灌满我的身体，又迅速离去。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开始理解神所留下的字句。“不说话”，闭嘴，停止交流。
　　神就会填满我那永远的饥饿感吗？
　　我不再是我，我在人类之中，并且拥有了年轻男子有如无数黑线穿梭的记忆。
　　“你还是不说吗？”在我身边说过这句话的有人过中年的刑警，大腹便便的律师，苦口婆心的美妇。
　　“你只有把真相告诉我，我才能知道怎么帮你。”律师这样说。
　　“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你就是那个凶手，即使你不承认……”老练的警察这样说。
　　那个女人则浑身贴在面无表情的男人身上，一边抹眼泪，一边哀劝。
　　“即使你是个渣滓，我也不会让他们抓你去坐牢，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最后他扶着哭得脱力的女人离去时淡淡说道。
　　这样的语气无比熟悉，但又毫无感情的麻痹。我尽力在他的脑子里搜索，一直挖掘到封尘久远的过去，诸如此类的：“混账”“滚蛋”“去死”“没生你就好了。”语气永远清淡，负不起一片羽毛。
　　那个男子并未离开这具身体，他一直坐在记忆的最深处，波澜不兴。当我四处搜寻时不小心踢到类似柔软的物体，才看见了面无表情的他。
　　他手里握着一把染血的匕首，他一动不动，当我走近的时候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他杀了人。是的，他杀了人。在他周围无数的缓慢流动的鲜红记忆里头，全部是他与她，杀人者与被杀者画面的无尽回放。
　　他无法动弹，我不能说话，未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我走过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异样的触感，当我再回头的时候。
　　那些黑色的线自记忆深处而来，将他死死缠绕，不留一口。

　　那是一种晦涩的感觉，那是介于黑与白之间，希望与绝望之间的一种颜色，灰色。
　　孤独，一千年来我视若无睹的东西。
　　这七日，我过得比较轻松，没有日复一日的盘问，没有洋溢着泪水与悲痛的哀求，虽然那个男子，终于因为刑警的锲而不舍入狱，不能动弹。
　　我介入的女孩关上了家门，一直搂着彩漆剥落的人偶静静的安坐。偶尔会极为缓慢的打开冰箱，撕开牛奶的包装，偶尔也会静静的把脑袋置于膝盖之间，抽泣。
　　她的父母由于两个碰巧的出差，不知情的将女儿丢给了对方。女孩于是搂着与身相伴的娃娃坐在家里，既不去逛街，也不去上学。
　　当阳光缓缓褪去的时候，这个家也会一如既往的陷入黑暗之中，即使偶尔有人在外面轻轻敲门，屋里面也是一片死寂，好像，空无一人。
　　她终如我所愿，七日不置一语。在即将离开时，我潜入她的记忆，一片灰色的世界，所有人便都成她怀中的人偶，没有面孔，亦没有表情，亦没有声音。
　　所有人中没有人要对她说话。

　　我再一次回到了他的体内。这时的他已不复当时的年轻了。他不再为记忆深处的黑线所束缚，他满脸胡渣，眼睛黯淡，他的灵魂上却燃起层层的红焰，将束缚过他的一切燃烧殆尽。
　　那只枪远远的对着他，像一只黑色的戒指，周围静悄悄的。
　　突然一个声音响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咧开嘴静静的笑。
　　——那次的出狱后不久，他的父母在一次离奇的车祸中去逝，曾经的公司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穿一件整整齐齐的黑西服戴着墨镜坐在曾为他流过一万次眼泪的女人的墓前，朝着那个男人的墓碑吐唾沫。
　　此后他无恶不作，做尽想做的一切，终于再重游故地。
　　“啪”青烟冉起。一颗黑色的子弹没入他的额头，恰如多年前他的一口痰稳稳的指向他父亲遗照的眉间。
　　“喀咔”
　　——你解脱了……未知的声音于我心底响起。
　　——在那具尸体倒下的瞬间，一只惨白的影子迅速的脱离，躲入了黑暗之中。我抬头，得以站在熙白的光明之中，而一只惨白的爪子猛的在我身边一抓，我惊愕，回头看见一只红色眼睛的家伙淌着口水用力的将手里大片的光明挤揉成团，塞进口中大口大口的咀嚼。
　　咔嚓、咔嚓、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