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残梦》旎旎果子

34、急诊

　　赵西榆？啊，我当然记得他，虽然我跟他只见过一次面，但我们之间发生的事，至今仍使我难忘……

　　遇见赵西榆，是在一个极其混乱的晚上，当时正值下班晚高峰，急诊室里突然接到了许多个求救的电话，我刚好经过时，看到我的同事们正急急忙忙地推着担架往外冲，我上去问他们出了什么事，他们齐声回答我：
　　连环车祸！有大批伤员正往我们这边送！
　　我顿时激动起来，正想也跟着去帮忙时，我的电话响了，当我发现是院长打来的时，我的肩膀垂了下去，但我还是被迫接了起来，院长让我马上去他办公室一趟！我非常无奈、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同事们奔赴战场——而我，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往院长办公室方向走去，这时，第一批送来的伤员到了，担架车疯狂地从我身旁经过，风吹起来，空气里满是浓厚的血腥味，医生和护士们一边跑一边大喊大叫，叫声惹来了众多围观的群众，他们如潮水般涌来、又很快被推挤出去，我再一次无奈地掉转头，就在这时，我的身后响起了一声哎哟，我回头一看，发现有个追着担架车的女人摔倒了，我正想上去扶时，有人抢先了我一步，只见一个身着正装一身精英打扮的年轻男子快速扶起了那女人，我站住了，看着他们俩——
　　女人形容狼狈——身上背着大包小包，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泪痕、也有伤，她一边对那男人说谢谢一边又急着要往前赶，但她的伤阻碍了她，那男子一边扶着她一边向前探望——他很快看见了我，一个穿白大褂的人。
　　“医生！”他马上冲我喊起来： “请过来帮忙看下！“
　　我双手插在口袋里，我的右手还抓着手机，我想到院长此时还在办公室等我，如果我再不出现，他很可能一整夜都会冲我发飚。
　　但我还是朝他们走过去，我简单地查看了一下女人的伤势，确定她并不严重，就说：“急诊室就在前面，进去后会有护士帮助你们的。“
　　我转身要走，那男子竟冲到了我的面前，他瞪着乌黑的大眼睛望着我：“你就这样走啦？你不是医生吗？难道你就不能亲自带病人进去吗？“
　　我上下瞥了他一眼道：“我还有事要忙——”
　　“忙？”他马上朝我凶过来：“难道医生最该忙的事，不就是抢救眼前的伤员吗！”
　　他真是好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他到底凭什么在这里跟我大呼小叫的啊！明明看他的衣着打扮、还有浑身上下的气质都不像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啊——
　　我摇摇头、没理他，管自己转身走了，好在他也没有再追上来，我匆匆赶到院长办公室，低头听那老头子跟我念了半天的经，好不容易才脱身离开了。
　　当我再次经过急诊部时，我发现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就连过道上都坐满了惨叫连连的伤员——我真是吓了一大跳！这到底是一起多么惨烈的车祸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受伤？急诊部的同事们忙得过来吗！
　　忽然，有人从身后拽住了我的衣服下摆，我回头一看，发现是个小妹妹——
　　医生阿姨，你看见我爸爸了吗？我找不到我爸爸了……
　　我马上蹲下身去，一边安慰小妹妹不要哭，一边又问她爸爸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之前在哪里？但小朋友一直哭，回答得也不清不楚的，显然是被周遭的情况吓到了，我赶紧把她抱起来，准备带她去找爸爸，这时，我又看到刚刚那个讨人厌的男人了，他正扶着一个包扎好的老人家从清创室里走出来，他把老人安顿在座位上，起身时，他看见了我——
　　我这时才又把他的容貌仔细地看了个清楚——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神清澈、凛冽——他长得相当俊美，尤其是在当下、周围到处都是头破血流、哀叫连连、凄惶狼狈的如同战场般的混乱场景下，他的清秀、与洁净感就显得尤为突出。
　　我忽然好奇起他的身份，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为什么留在这里？他也是这场车祸的受害者吗？还是他是闯祸者所以才这么热心地帮忙？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盯着他看了多久，又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前所未有的冒昧举动，像是那个瞬间，有人强行把他的脸压进了我的脑海，我的大脑里从此有根弦被绷紧了，并且奏起了音乐……
　　他向我走了过来，他要求我让医院多派些人手过来，因为还有好些伤员还轮不到诊治，现在很痛苦！我无法向他说出口的是——我其实只是一名实习医生，我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帮他做这件事，但他那充满担忧的眼神撼动了我——
　　我说好，我尽量去试试，不过，请你先帮我照顾一下这个小妹妹，她和她爸爸走散了。
　　他马上把小朋友抱过去，并且哄着她，他看着我，跟我说了声谢谢，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不再像之前那样火爆，这让我有些心跳，我低下头，匆匆走进了急救室……
　　那天晚上，大家一直忙到了快十点钟，情况才稍微变得稳定了下来，等我出去再找那男人时，我发现他已经靠在长椅上睡着了，我走向他，轻轻把他摇醒——
　　他睁开惺松的睡眼，稍稍皱皱眉、坐起身来。
　　我问他小妹妹呢，他说她爸爸已经把她接走了，说完，他把手按向腹部，我觉得他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就问他怎么了，他说胃疼，我这才知道，他原本是来看胃病的，他既不是车祸的受害者，也不是闯祸者，他只是恰好路过看见了这场混乱，不知不觉就加入了义工的行列。
　　我把他带到我的办公室，让他躺在听诊台上，帮他做检查，他表现得很痛苦，像是胃痉挛的症状，我问他这种情况发生多久了，他告诉我他有老胃病，但最近一次发作是在三天前——
　　三天前，那为什么今天才过来看？
　　因为工作忙嘛！他在我的搀扶下才勉强地坐起来，并且很快就用双臂环着腰。
　　我起身离开，把主任医师找来，之后给他开了药，他拿着单子离开时，向我道了谢，他变得异常软弱的声音，让我忽然放心不下——
　　我陪你去吧，反正我也要下班了，我摘下听诊器放在桌上，当我上去扶住他的手臂时，他惊异地看了我一眼，我故作镇定地回视了他一眼，说：
　　我是想谢谢你之前帮我照看那个小妹妹。
　　他笑了，但他没有揭穿我的狼狈。

　　当晚我陪他在注射室里打针，我故意遗忘了本来已经答应院长——也就是我父亲——要求我当晚参加的某个重要聚会，我开始认真思考我最近陷入的各种不安、混乱、挣扎与困惑，当我发现他正在注视着我时，我的心一下有些慌乱——
　　怎么了？不舒服？我故意问。
　　他勾勾嘴角，说：医生你看起来很年轻嘛！是不是刚从医学院毕业的菜鸟啊？
　　我说：要你管？
　　但当我在心里回味菜鸟二字时，我忽然感觉有些好笑。
　　他一定马上看穿了我的假正经，于是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地取笑起我来：果然如此！难怪刚刚让你照顾伤员，你表现得那么不情愿，感情是你在学校里什么都没学会、不敢接此重任呀！
　　我大大地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呀！你学过医吗？你知道学医有多么难吗就说这种话！
　　他抿嘴一笑，然后又认真地看着我说：
　　那你不是更应该珍惜你的这份工作，用更大的热情去投入它吗？能够救死扶伤，让那么多人摆脱病痛，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啊！话说当年，我也想过要考医学院来着，结果没能成功，真是叫人遗憾……
　　我看着他，忽然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那个为了考上父亲要求考上的医学院，拼命读书、没日没夜地练习和复习的我……而我却从没想过，那究竟是我的理想，还是我父亲的理想？我真的想成为一名医生吗？我真的有想过要救死扶伤、为这世上所有身陷病痛的人解除困境吗？
　　我转开话题问他：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它是你的理想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耸了耸肩，我俩暂时陷入了沉默，药水在滴注着，但他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多少，我提醒他两天后一定要再来复查、最好再做个胃镜，他说他不确定到时能不能抽出空，不过，谢谢你，他给了我一个顽皮的笑脸：如果下次来，我可以找你开个后门吗？难得让我认识了一个医生，我得好好利用才行！我终于对他说了实话，告诉他我还在实习期，他马上说：
　　你很快就会转正的，而且，我确信，你将来一定是个好医生。
　　我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出发点，是纯粹的鼓励，还是他真的看出了我的某种潜力，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在无形中，给了我一把推力。
　　我们在分别时，互相告知了对方的姓名，我本以为我们还会有机会再见面，但是，他从此再没来过我的医院，而我，也从未有幸再遇见他。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叫赵西榆，和记住了他那张叫人过目难忘的俊美的脸，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如果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你认为，他还能认出我来吗？医生一脸急切地向我问道，而我，却无法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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