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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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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街,如今也算得上弃灰城了。
那地儿朝廷早就不管了,早些便有打算,原就是为长安城空个地来,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被人丢弃的、肮脏的,全都堆积在那地儿。
流民身无去处,便会前去城南街,那地儿能包容他们,生活在那儿的也只会是乞儿,劫匪,随处可见的秽物。
他们席地而睡,身旁睡着的大抵皆是不相识的人。昨儿个是他,今儿个就换了个,甚是自然。
彼此各过各的,谁也不搭理谁。
昨夜饿死了谁,今天不见了谁,无人在意,却不是冷漠,世事如此罢了。
原些还在此地生活的人家,除却些食不能饱的,能走的都走光了。
这地儿只出不进。
寻常人家尚且不愿靠近,达官贵族更甚不曾搭理。
夜里,漫天皆白,飞雪如揪绵扯絮般扬扬飘飞,风雪夹杂着寒气,层层刺骨,恍如要钻进心中一般。
一双男女神色匆匆,低垂着头,迎着风雪,走到城南街。
妇人怀里裹着麻布,微微露出怀中婴儿的稚脸。
一张皱巴巴的小脸,眼儿紧紧闭着,小嘴儿砸吧砸吧,不时吐出小泡泡,看得人心生怜爱,当真可爱极了。
妇人眼眸含泪,低低哭泣,摸了摸怀中婴儿的小脸儿:“来这世上走一遭就是受罪啊,母亲养不起你和你兄长,只能将你置于此处,不要怪母亲狠心。”
立于一旁的男子不耐烦地催促。
妇人终是松手,将麻布裹着婴儿,同一旁微微积起的秽物安置在一块儿,她低头揩了揩泪水,偕同男子离去。
离去的背影在雪中渐渐模糊,只留下星星点点的影子,最后消失不见。
睡梦中的婴儿尚未察觉,那对男女是她的父母亲,今日将她弃了。
风雪吹走了男女遗留下的记痕,尚在睡梦中的婴儿的咿语,低低哭泣的女人声,远山雪狼深深的嗷鸣,仿佛一夜消失,在偌大的风雪中散尽。
翌日,老乞丐拄着根破木根,一身破布麻衣,缝缝补补,遮不住露出的一个个大窟篓。
地上皑皑白雪,好似裹上一层银装 ,然遍地的秽物却让这份美感顿失。
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冰雪的寒冷。外出乞讨的乞丐,寻求谋生的流民,眼中无物,神色淡淡地走过。
他们单薄瘦小的身影从婴儿身旁穿过。
不知何时,一双宛若看不见血肉,只剩骨头架,满是裂口的手抱起婴儿。
他用干枯如枯树般的手蹭了蹭婴儿冰凉的小脸。
怀中的婴儿似是有所感觉,哇哇啼哭起来,老乞丐见此,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沙砾。
一旁的流浪汉见此,不赞同地对他摇头:“你这不是给自己惹事儿吗,这小娃子不好养活啊。”
老乞丐倒是心大,笑容满面,对着老朋友开口道:“没事儿,这娃子养着逗乐,有我一口饭吃就有她的一口,老乞丐养小乞丐,哈哈哈哈。”
笑声吹过婴儿身边,穿过城南街,消失在风雪中。
自那以后,老乞丐有一顿没一顿地养着女娃,讨不着饭,就让小女孩含着自己的手指,嘬一口饱。
小娃娃倒也硬气,就这么活了下去。
有天老朋友同老乞丐说道给小女娃起名时,他才想起小女娃也是需要起名的。
他心里倒是有些酸,尚且自己都没有名,此番倒要替一个丫头片子取名。纵然如此想,他照旧琢磨起来。
他想起那时风雪天第一次见女婴的心情,面容有了瞬间的柔和,半晌才道,
“就叫徐梦梦吧,这对于我,亦是她,本该就是一场梦。”
“字就不取啦,小乞丐取什么字,有个名就不错了。”
怀里的女婴咿呀一声,也不知是否认可。
自打徐梦梦记事起,老乞丐就在她身边。她从小就跟着他,去外边乞讨,偶尔卖弄一下偷学来的本领,多少能被赏一口饭吃。
城南街就没她不识的人,她喜欢到处跑,街上的流浪汉和乞丐亦都喜欢她。
一张小脸虽脏兮兮的,但有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眼眸灵动乌亮,水灵灵,仿佛一碰就能出水来。不知从哪捡来的簪子挽起蓬松的黑发,身着一身小麻衣碎布,带着豆蔻少女的灵气神采。
不难看出这是个美人坯子,明眸皓齿。嘴皮子也利索,声音又甜又脆,似是甜糖,黏腻却清爽,无端使人滋生好感。
徐梦梦这小女子,打小起就喜欢捡垃圾了。在她看来,这城南街,就是她的家,她不喜欢看见家里脏兮兮的模样,早上捡捡,晚上捡捡,她想,捡着捡着,就干净了,大家也愿意往此处儿来。
只是城南街的大家伙都不愿意同她一块儿捡垃圾。
“我们自打在此地住,尚且朝廷没管,外面的人往这里扔,这秽物遍地,于我们有何干系?”
她亦不懂从何解释,便不再做声。
徐梦梦就自个儿捡起垃圾,老乞丐见她拾得许久,免不过搭把手,瞅瞅小丫头满带笑意,微微露出嘴角两个小酒窝子。
老乞丐心里一纳闷,不由得心中暗想:“这小丫头,倒是被我养得颇有些怪异。”
徐梦梦捡垃圾,起初是不欲同秽物共枕眠,尔后倒是慢慢拾出乐趣来。
她起初是徒手拾,然也无意想弄脏自己,因而找了个会女红的乞丐,简单地学习了一番裁剪缝补。
学成后,她照着自己手的尺寸,拿几块捡着的破布裁补出手的形状,套上后,手倒也不脏了。
自此,她过上了捡垃圾的日子。
徐梦梦每日一无事,就背着大篓筐,在城南街大大小小的街巷逛着,地上有秽物她就拾。
拾得的秽物,她会简单做下处理。譬如是外面的人随手扔的簪子,衣服。她就会清洗一番,拿来自己用。若是富裕人家吃剩的新鲜渣屑,她会给流浪的小狗儿。再来就是粪便,她就送去给外面种地的人家。
她欢喜地为垃圾分着种类,心中不免暗暗想着:总有那么一天,我就要将城南街的秽物都拾净啦,到时候,这里就会热热闹闹的。
她有些时候也会想捡着些怪异的玩意儿。若是长得着实好看的,能迷了她眼的,她就会捡回去。
这天,徐梦梦照旧在街上逛着。眼睛四处乱瞟,忽地瞧见一条奇怪的小狗儿,身上有四种颜色。
她惊呆了,老乞丐没告诉过她狗儿有四种颜色,她也没瞧见过,如今倒是开开眼界,连这等好事都让她瞧上了。
徐梦梦不走了,她呆呆地看着狗儿,狗儿也瞧着她。她站久腿有些酸,便蹲下换了个姿势,狗儿也跟着她一块动。
她和小狗儿就这么对视着,一人一狗,竟格外和谐。她等了许久,也不见有这狗的主人,想必是条流浪狗。
徐梦梦放下了心,走到狗儿身前,蹲下身子:“小狗儿,你真是一条怪怪的狗儿,我从没瞧见过你这样儿的,你能和我回家吗?”
狗儿安静地看着少女。
少女眨巴眨巴眼睛,盯着小狗儿,半晌,她说道:“你不说话就是同意啦?”
狗儿对着她汪汪叫起来。
少女面露喜色,将狗儿放进箩筐里,蹦蹦跳跳地去寻老乞丐。
老乞丐在乞丐窝里,坐着垂头睡着,头不住点着,倒是睡得香甜。
狗儿汪汪地叫来,梦中的老乞丐被这狗叫声一下惊醒。就看见一人一狗蹲在他身前。
徐梦梦迫不及待地将狗儿置于他跟前,狗儿很狗腿地吐着舌头。一旁的少女眼睛闪着光。
老乞丐见她这般,着实气结,捡死物倒是罢了,如今连活物都捡,老乞丐养小乞丐,小乞丐还想养着别的。
他现在要养一个小乞丐,外加一条四色狗儿,然他只是一个老乞丐,他开始怀疑当初养着女娃是对的还是错的。
徐梦梦见老乞丐愤懑难平,着实摸不着头脑,面露迷惘,她捡着一条奇怪的狗儿,难道不是一件欢喜的事儿吗?
“你不欢喜吗?”徐梦梦歪头歪脑问道,模样着实天真无邪,深像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老乞丐鼻腔狠狠一嗤,这小女娃子,就会耍这招儿,他要不是深知她性子,就被她这纯真样子给骗过去了。
“这只狗儿看来甚是普通,你没道理要捡回它。”
“它不普通呀,异于常狗呢。你看,其他狗儿哪有四种颜色呢。”徐梦梦一本正经,两只大眼睛看着老乞丐。
老乞丐一手挡住少女透露出纯真无邪的脸庞,翻着白眼儿:“你拿这张脸骗骗那些少年郎,倒还有些用。于我这老乞丐,甚是乏味。”
徐梦梦嘟起嘴儿,气得双颊泛红,嘟囔着:“我会自个儿养,将它养得白白胖胖的,今后你别眼红。”
老乞丐闻言躺下,翻了个身,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毫不在意。
“你这次捡了活物,幸亏是只狗儿,下次别给我捡个大活人来,我着实受不住。”
徐梦梦倒没留意老乞丐的话,抱着小狗儿溜达去了,笑声倩兮。
老乞丐纳罕:这小丫头,是真傻还是装傻,着实怪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