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叆乔

168、风平浪静（四）

　　既然已经回来了，要面对比我想象中更为惨淡的现实，如今已第三次搬桌子了，我反而变得没有任何怨言可言。

　　记得第一回搬桌子，是在六月，那时候从十一月份关停起，八个月了哈密的教育机构也都没有被允许正常营业。卫校只得付着学校的房租，又另外往小区里租房子。租了一个月租二百的土胚房，没有任何装修，甚至，对，只有一个马桶，再就是一房子的水泥、灰尘。大家大都不很愿去，你推他他等你，有站着的，有巡视的，有老实干多了活早已怒气满怀的，连领导人都在那边推三就四。我也不愿，整个过程都无法说服自己，是越想越气，为何叫一个老师承担起好几天装窗帘、搬桌子、擦地板、扫土的工作？并且，毫无明确的分工可言，也没有明确薪资奖励，我当是委屈极了。

　　第二回搬桌子，在九月，我辞职以后。那时被新的领导临时叫去的，我们租了新的房子，我还专穿了一身干活的旧衣服。大家伙利利索索，自然而然承担起自己应有的那份责任，搬是搬了，我却并未觉得有多么累。

　　第三回是搬桌子，是我们在新城的租房处被卫校多次投诉，她用尽各种理由，迫使警察一次次找上门来。到第三次的时候，警察警告说，第二天再不关停，将会在大门贴上封条。我们到底是没有道理的，新校区还未开始装修。交了定金的房子，说好了九月底交工，一直拖到十一月初也都没有完全交工，我们的希望只得跟着一拖再拖。教育机构允许开门了，她们仗着自己站在阳光底下，一次次投诉我们扰民。直到今晚十一点半，在确认卫校那边已完全下班休息之后，趁着月色，我们把桌椅都搬离教室了。

　　那时候，我只是开始再次变得没有安全感了。

　　找机构挂靠的想法也被推翻了，方圆五里除了老卫的教育机构，没有别的机构了。和一个因无法忍受而决裂的人，决无法与之共谋。

　　组织孩子们晚自习，它似乎并不是一件对社会有害的事，等在校区开张之前稍微有些收入以支撑生活，它似乎也是情理之中，可这就是碍着别人的利益了。我自然不太懂利益是什么的，我只管知道权益。

　　在小区里设立晚自习分点教室其实是好的，一是孩子们尚小，写完作业就近回家令人心里安全许多；二是方便父母接送，小小的孩子，十一二点的，专门开辆车跑去大老远的总校区，再回来也得花个一时半会儿，这确是耗父母的时间和经历，孩子每天来来回回也辛苦。若是这分点可以保证孩子们人身安全且并未给邻居带来困扰，说它合理有何不可？

　　来回搬了三趟，到新的楼栋下边时，我们就着灯光抬头数这栋楼的住户，屈指可数。我们教室楼上楼下暂都未售出，便也不会再因吵到邻居而心怀愧疚。不出意外的话，住上三五个月，想必是不成问题的。

　　进到新教室时，大厅里晃亮的灯光、每个房间里宽大的木桌，以及，放在卫生间的全自动洗衣机，天啦，那开心、喜悦、欣喜忽地就涌上心头，仿若搬了新家般的令人激动不已！

　　前两天我还用手洗棉衣，浸了水的棉衣分外重，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方才拧干些，而后将棉衣搭在椅子上，待晾上一阵，地板上积了好些水，再用拖把拖去，花费一两个小时的时间，着实费力。有了全自动洗衣机，这下可好了太多了。

　　新教室的灯分外亮，我再不用担心昏暗的灯光给孩子们的视力造成影响。啊，像只刚出了笼的小鸟，我高兴得满屋子打转，引得其他几个老师哈哈笑。不管是苦是难还是欢乐，大家伙儿总都在的，为了我们个人的幸福，为了我们的创立的事业，为了我们的教育梦想，为了孩子们的幸福，这时候我方才觉到一种——团队、家人、事业，一种淡漠且深的安全感。

　　忙完已近凌晨一点，回家的路上，十分静谧，空气清凉，月光清列，寒冬已悄然而至。但家中，总温暖着呢。2020.11.06

　　斜阳西落，这寸草不生的荒凉之地，稀稀落落还开着几朵野菊。初冬的野菊花，真美啊。
　　芦苇都长得毛茸茸的。
　　我在害怕些什么呢？或者说，难过、失望、伤心，我什么也没有失去，我的生活中，该是什么也没有缺少的。对我来说，只是损失了一个学生和一份收入而已了，我只得这么理解了。

　　“为什么不想晚读？”

　　“我妈说的！”他转身便出了门，我正在写课堂总结，也没有做过多的追问。

　　待再次想起这件事时，只发现他的书包已不在座位上了。

　　放弃需要什么壮大的理由么？不需要的，已经决定的事情，也不是为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在他心里到底算不上什么重要的角色，我又为何要对此如此在意、反复确认？一个老师，一个智者，一个知己？到底只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无论他说什么好听的话，都只是为这少写点作业的原因。
　　一个伤害过你一次的男人，他会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一个动了离开念头的男人，他会一次又一次地离开，挽留只是一种暂时的心理补偿，不，仅仅是因为心软罢了。一个不想学习的人，如此，同理。

　　太过在乎，总容易不快乐。
　　快乐的人，一定是被爱的人。

　　孩子们还是吵吵闹闹，静悄悄走到我旁边给我零食，我说不爱吃，这边又一个嚷着说，“老师你尝尝嘛，这个真的超级好吃！”他们都没有觉得失去什么，我这般又是为何？

　　没有失去什么。
　　个人的力量到底渺小，尽管我一次次费尽唇舌。我无法改变他的观念，我无法教他努力奋进，我无法改变他的大环境。说他的家庭收入微薄，那也是大抵不是了。

　　没有失去什么。
　　此时难过的我彼时便又看那花草树木，想那诗书卷解去了，彼时难过也仅仅只是彼时难过。
　　没有失去什么。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路上的柳扔顽强地活着，金色的柳叶在阳光下烁烁生辉，而我的心，早已有寒风侵掠而过。为何这当世间的冬，要来得如此之漫漫？我不由得念起一句歌词，“我为你付出青春这么多年，换来了一句谢谢你的成全……”2020.11.07

　　补充：培养目标为何定立？——哈密二中高考升学率分解。
　　一个有一千名学生的初中，前二百名可以进入二中，这时候筛选还是比较宽松的，一个班的前七八名都有机会进入二中，前三名可以直升实验班。

　　而考到初中班级前几名的孩子，要么拥有过人的天赋，要么拥有良好的学习习惯。良好的学习习惯是在小学阶段养成的。

　　高考，二中普通班的学生有一半只能考入二本三本，甚至垫底的会考入专科。实验班百分之九十的同学可以考过一本线，但这百分之九十里，又有百分之七十考过一本线不超过三十分，报不了内地的一本，只能留在新疆读大学。新疆的211只有两所，新疆大学和石河子大学，出于政策倾斜的殊荣，其在科研质量上，总是让内地的111大学冷眼相待。

　　考入一本的学生，同时拥有过人的天赋、良好的学习习惯和强大的毅力。

　　只有零班的学生拥有相对自由的选择机会，一线城市的211或者三四线城市的985，甚至零班前十名会进入清华、北大、复旦，但这对大多数父母来说基本上是神话。可努力了总该不会白努力，但凡父母可以不遗余力支持孩子的学习，孩子考个一本总可以是个可实现的念想。

　　一本大学中，985大学是全国一流建设大学，211大学用有全国一流建设学科。首先在财政投入上，国家每年会给一流大学几十万甚至上亿的财政拨款用于学科建设。其次，一流大学教师一流，思想一流，硬件设备一流，无论是科学研究还是文学思潮，都是最新的最前沿的。一流大学奖学金、助学金丰厚，师生平等，学习氛围浓厚，幸福指数颇高。

　　所有的这些努力融合在一起，形成的特质，后来都成就了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品质，而后，为更多的人创造幸福。2020.11.08

　　五三班的数学老师为什么能够无所作为也不受到投诉？那些学生，已经到了家长完全不管教不在乎的程度了。

　　我想说随时欢迎他回来，可这分明是卑微者的做派，卑微者到头来也只剩下感动了自己。

　　“你就让他回去吧，他不愿意上，不勉强了，晚上回来也太晚了，早上起不来，还有好多原因，我跟他爸爸也不想让他去了，请你理解。”但是每次看到这句话，我觉得自己仿佛跳梁小丑，操了那么多心付出那么多努力，到头来都成了勉强。我到底不是他的父母，我说的话也不能成数。
　　可我在乎的是那三百块钱吗？我在乎的是一个孩子的前程。钱没有了可以再挣，一个好好的孩子不要管他不要教导他，因为自己父母都忙着上班把他给耽误了，那么他注定无法有更高一层次的经历，他做不到，他长大之后继续为了生活奔波，没空照顾自己的小孩，一代代地耽误，只能重复性地一代代贫穷下去。

　　我不会因为他不来就生气什么的，我只是觉得很可惜。

　　叶尔多斯他很聪明，不是那种讲三遍五遍题目也听不懂的学生，讲一遍他就会，还能举一反三，是个值得好好培养的孩子。对，叶尔多斯是，我带的第一批学生里面最值得培养的一个孩子。
　　我去年回乡的，一心想留在大学所在地，但我的父亲不理解不支持，只希望我回乡。原先在长沙我也是做语文老师，但一直跟着导师学习，没有能够带到属于自己的第一个班。

　　回来后却是为家乡的教育现状颇感失望，但遇到了三个孩子，尤其是叶尔多斯，每天积极地完成作业，第一个到晚自习第一个到课，他让当时的我看到了希望，我也是第一次当老师，他是我的第一个好学生，他是我教育梦想的开端。也是因为叶尔多斯，我打算在这边至少待上两年，带出点成绩来。

　　我想改变很多东西，无论是孩子们的学习还是眼界，给孩子们带到我能给到的最好的东西。但是，我也常常因为有的孩子的对抗而感到自己力量的微薄和渺小。

　　要改变的它还是会改变的，计划赶不上变化，世界也不会完全向着我所期望的发展，我只能把自己可以做好的努力做好。他一次次说不想来不想学习，作为老师，作为一个对孩子们满怀期望的有血有肉的人，我也会因为他这一次次戳心窝子的话而黯然神伤。

　　我不能作为他的父母，但是我想，我也正像他的长辈一般，对他的未来满怀憧憬和希望，为他取得的一次次小小的进步而欣喜若狂。
　　就算是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就说不在这边学习了，也是需要再把日常工作叮嘱一番的。
　　他回家写作业的话，他们一般只有语文抄写作业，他都能写对，这是不用操心的。

　　英语老师是带了五年级四个班，学生非常多，也顾不过来，英语老师只管四班和一班，三班比较闹腾，基本上是没有作业、没有任务的。所以英语单词、句型家长还是要督促背诵和抄写。
　　一班的数学作业布置是比较合理的。但三班的数学老师我还不太清楚带几个班，但也是基本放养学生的，鲜少布置家庭作业。叶尔多斯的数学卷子你一定要看着一到两天写上半面，照着书查概念写，计划好时间。

　　卷子都在他的手里，每天写一点，经常检查，要不就空白掉浪费掉了。卷子要坚持写，数学和英语一天写一门的卷子，英语要坚持每天早晨背。

　　最好的是希望他在学校里能够待在一个有好的学习氛围的好的班级体，能够遇到更多能够安排好学习进度的好老师。2020.11.08

　　每有一个值得培养的孩子离开，老师的心都会狠狠地疼一次。为何这份情意深重的殷切期望，不值得、不足以成为支撑你努力的不竭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