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与我》大胖儿子

16、人（1）

　　阅读提示：

　　本章主要讲述许仙如何歪打正着成为一个民间诗人。
　　他不想做诗人，但又不得不做。
　　真正做了之后反倒享受起这种职业带来的乐趣——如你所知，那是一个缺乏诗意的年代，大家都崇拜能够创造诗意的人。
　　话说回来，许仙想成为什么，不想成为什么，也完全由不得他。

　　***

　　许仙到梦仙楼寻找白娘子，梦仙楼是这么一座酒楼：它的前身是一个茶馆，是用木檩、茅草和油毡搭成的简易棚子。空间狭小，设施简单，几张破旧的桌椅板凳，几把劣质的水壶茶缸。那会连店名都无，店主不大识字，随便扯了块白布，请过路的秀才拨墨写下一个“茶”。客源多是进城的农民兄弟，赶路累了，进来坐坐，歇歇脚，润润嗓儿。

　　没人在乎是否干净卫生，喝完闹肚子了也不会想到告官投诉。附近不少游手好闲的青年把这里当成了赌博据点，摆上一副象棋，泡上两壶热茶，然后一番相三进五、卒七进一的厮杀，最后由赢家支付茶钱。倘若遇到官差来扫“黄、赌、毒”，青年们便一窝蜂溜掉了，留下倒霉的店主交罚款。

　　后来发展成为包子店，店面扩大了近一倍，换了个姓孙的老板。孙老板勇于创新，大胆改革，对包子的外形进行了颠覆性改造。原来基本上以圆形为主，现在出锅的包子兼具各种形状，鸡、鸭、猪、狗、花、鸟、虫、鱼——面市以后，大受欢迎，人们争相购买，供不应求。不夸张地说，“孙二良包子”成为当年临安城最热销的早点。

　　不幸的是，因为生意太火的缘故，招来了同行业的羡慕嫉妒恨。任何年代都是如此，高处不胜寒，同行是冤家。

　　一个黑沉沉的夜晚，有人搬着梯子来到店门外，不但没有偷东西，反而送了东西。他在招牌上做了手脚，把“孙二良”改成了“孙二娘”。于是店名就变成了“孙二娘包子”。第二天清晨，大家排队买包子，有眼尖的发现了这个变化，然后一传十，十传百，食客们马上议论开了：

　　——哎，孙二娘是谁呀？

　　——孤陋寡闻了吧，菜园子张青的老婆啊！

　　——哦，梁山泊那个母夜叉呀，她怎么还没死？重出江湖啦？

　　——可不敢乱讲的！据说那女人眉横杀气，目露凶光，以前在十字坡就是做人肉包子卖的，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拿走去填河，杀人如宰鸡！后来上了梁山，又归顺了朝廷，跟随宋江征方腊，有人说她战死了，也有人说她没死，寻个机会逃走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居然出现在了咱们临安城，干的还是老本行！看来她除了能杀人，只会卖包子了！

　　——哇塞，孙二娘卖的不会还是人肉包子吧？我昨天买回家吃的那些……哇……我吐了……

　　——卧槽，我也觉得胃里有点不舒服啊……

　　一夜之间，孙二良成了孙二娘，不是变了人，而是变了性，性质。大家抱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心态，都觉得上当受骗了，简直是蒙了耻辱，敢情吃了大半年的包子是人肉馅的啊。原来这包子铺的幕后大BOSS是孙二娘！

　　又有人说了，即便不是孙二娘开的，那她和孙二良八成也是姐弟关系，不然名字不能这么像啊。

　　人言可畏。七天以后，包子店关张倒闭。老板孙二良因为被群众举报身份可疑而让官府抓进了大牢。一年后又因证据不足无罪释放，他再次来刲曾经辉煌过的地方，这里已经变成一家小饭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没有人认得他是谁了。

　　饭馆老板姓岳，据说和爱国名将岳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开业当天，岳将军还派人送来一块匾额，上书四个大字：客似云来。有了大人物的名头加持，饭馆的生意一时火爆得不行，岳老板赚得盆满钵满。

　　但是后来岳将军被皇帝派到外边打仗去了，奸臣秦桧一手遮天，致力于打压跟将军有关的人。这位岳老板未能幸免——秦桧了解到岳飞曾为饭馆题字“客似云来”，他也题了四字送来：万里无云。百姓惧之，无有敢入饭馆一步者。

　　岳老板就悲剧了，忍气吞声将饭馆低价转让，然后拖家带口，远走他乡。

　　***

　　黄老板接手之后，将饭馆改建成一个综合性客栈。上下两层，上层住人，下层吃饭。当时老板只有黄老板，蓝、白二位是后来入股进来的。老实说，那时黄老板的经营有些吃力，只是保本，并没有赚很多钱。因为谁都知道，在国都临安，酒楼业实在不好干。这方面人才济济，竞争力太强，竞争对手都不是省油的灯。

　　创业初始，步步维艰。不仅要应付很多人，还得打通各路关系。也就是说，黑白两道都要有些熟人才好办事。黄老板的社交能力不是很强，因此遇到过很多麻烦，吃了不少苦头。有人向他建议，一个人不好搞的事情，可以多找些人一起搞，联合起来把事业做大。但是必须让合伙人得到实际的好处，不然干不长久。因为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黄老板细细琢磨，觉得是这么回事，于是拉来了蓝、白两人，说服他们，合资开店。

　　蓝老板做过几年皮衣生意，因为战乱的关系，有赔有赚，但赚少赔多。那天来到“红尘客栈”（梦仙楼曾用名），被黄老板盯上，酒里下了蒙汗药。醒来时不挂一丝，衣服钱包全不见了。蓝老板出不得门，因为门被封死；跳不得窗，窗外围了铁丝网；破口大骂开黑店的都是乌龟王八蛋！他从天明骂到天黑，又从天黑骂到天明，终于等到真凶现身。

　　黄老板笑里藏刀，表明了邀他入伙的意思，并威胁道：这事你没得选择，如果不同意，我立马把你剁巴剁巴吃了！我这人心黑，什么都干得出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蓝老板只好点头同意。

　　黄老板开怀大笑，将衣服和钱，物归原主。这说明黄老板是真心求合作的。蓝老板假装被感动，拿出所有的钱，作为第一桶金，交给了黄老板。

　　蓝老板遭到挟制，心里当然不爽，暗中寻思去报官。这当口，家中传来消息，新婚不久的媳妇变卖了所有家产跟一个小白脸私奔了！蓝老板无家可归，心如死灰。他曾跟那个女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所以内心打击无比巨大，终日酗酒消愁。后来看到客栈的生意还行，黄老板信守承诺，该摊的钱一分没少给，于是既来之则安之，一天天坚持了下来。

　　黄老板故伎重演，用同样的方式搞定了白老板。白老板本是富家子弟，游手好闲，三十五岁了还在做流氓。落在黄老板手里后，本想鱼死网破死磕到底，但转念一想，开店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因此原谅了他的威逼利诱。

　　另外，白老板觉得做流氓太枯燥了，无非打个群架、收保护费、调戏妇女、欺负平民、参加街头斗鸡比赛赢了让对方请客输了还是让对方请客，等等。这些事情干了十几年，实在乏味了，所以愿意投入一笔钱，正儿八经做生意。

　　白老板入股后提出不少实用性很强的建议，比方说将客栈拔高，两层之上再加一层，楼顶插一面旗子作为店旗，旗杆长达三米；比方说把店名“红尘客栈”改为“梦仙楼”。全国叫红尘客栈的客栈有上百家，既无新意，又缺乏诗意，所以必须改名——白老板梦见一位仙女与他缠绵不休，所以想到“梦仙”二字；比方说招聘一些有经验的歌姬来丰富一下顾客们的精神生活……

　　这些创意十足的建议，除了最后一条“招歌姬”略嫌污染空气容易令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没有通过，其余全部被黄老板采纳并付诸实施。从此，“梦仙楼”正式成为梦仙楼。

　　关于楼顶的那面标志性旗子，有很多可以补充的地方。它是由黄老板老婆的一件裤衩改造而成。黄夫人来月事的时候把那件裤衩给染红了，丫鬟用皂角粉反复洗了十几遍都洗不干净，索性把它扔进了便池里。黄老板看到后，将丫鬟臭骂一顿，因为那件裤衩价格昂贵，是从大金国走私而来的。后来白老板提出制定一面旗子，黄老板首先想到了那件裤衩，考虑到三位当家人的姓氏，裤衩被染上了黄色、蓝色和白色。

　　后来出了事儿。官府接到百姓举报，说梦仙楼插了一面由大金国出产的布料做成的旗子，意在呼应金人里应外合攻占临安城。当时金宋两国仇深似海，大大小小打了几百场仗了，所以官府对于通敌卖国者严惩不怠。

　　很快，官兵查封了梦仙楼，不仅拔掉了那面彩旗，还要把法人代表黄老板拖去问罪。多亏了白老板疏通关系，砸下重金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梦仙楼劫后重生，再次开张。黄老板有惊无险保了命，以后再不敢乱插旗子了。

　　***

　　许仙打听到这些关于梦仙楼的旧闻，时而觉得怪诞，时而觉得真实，一边哑然失笑，一边深信不疑。他得出一个结论：梦仙楼是一个生产故事的地方。但是所有的故事都要由人来完成。娘子一定来过梦仙楼，还有可能主演了一段故事。他很想知道故事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没人愿意不求任何回报地讲给他听。

　　有钱能使鬼推磨，跑堂小六包括梦仙楼里的其他人，其实都是鬼，只要能提供给他们足够的金钱，保准推磨推得乐此不疲。这个世界已经人鬼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