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乃人间惊鸿客》一缸自来水

12、外戚权臣不好当

　　“听底下下人说，今早我门前跪了个人，那是你表弟？”林沐风放下茶盏，把视线从花瓶收回来，看着跪在眼前的人，眉头微蹙。
　　“正是，他不懂事儿，受了人挑拨，求爷放过他吧。”李思明惨白着一张脸，头上却是殷红一片。
　　“受人挑拨？谁？”林沐风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于答案，似乎也并不怎么在意。
　　“绸缎庄的掌柜，是他挑唆程三去您门前跪的。”李思明快速而笃定地说道，话语里带着恨意。
　　“我的门前，还不是什么人都能跪的，今儿你去跪，明儿我去跪，底下我也不用出门了，门口都被来混脸熟的给堵满了。”明明是和风细雨的语气，底下的李思明却忍不住在底下抖了一下。
　　“这么着吧，既然他说是遭人挑唆，那就拉过去跟胡掌柜相互对对质，要真是胡掌柜挑唆的，那就留他一命吧。”林沐风并没有听李思明接下来说什么，而是转头去问小武，“小武，咱们戏园子什么时候开张来着。”
　　“还有三天。”小武恭恭敬敬地回道。
　　“行，一会儿你跟我去戏园子，让阿苏跟着去绸缎庄，若真是胡掌柜挑唆的，就把胡掌柜给祁堂主送回去吧。”林沐风吩咐完，挥手让李思明下去，然后把柳慕江唤了进来，俩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刚坐定，还没跟柳慕江说话，门被敲响了。小武推门进来，面带难色，“大少爷来了，非要见您。”
　　林沐风愣了一下，挥挥手让柳慕江下去。吩咐小武着下人去做咖啡。
　　白鹏飞出国待过一年，于绘画一途没什么长进，倒是跟洋鬼子学会了喝咖啡。无论哪里一口茶水都不喝，除了咖啡。好似要借着这时髦的举动洗刷掉从蒙城带过来的土腥气。
　　西装革履的白鹏飞打门口进来的时候，林沐风有点恍惚。白鹏飞十二岁从蒙城被接过来的时候，林沐风十四岁。当时的青帮刚刚在清城站稳脚跟。
　　他按辈分唤他一声小舅舅，实际上，俩人更像是兄弟。那时的他话不多，等混熟了连小舅舅也不叫了，直接叫他的名字。那时他最爱干的事儿是跟他比身高，比着比着，就再也比不上了。
　　白鹏飞的长相遗传了白庆贤，身高也是。
　　林沐风想起喜欢拿着自己当尺子比身高的锦儿，心里一突，这个小的身高千万别也随了姐夫。
　　愣神间，白鹏飞先发了话，“听说前些日子你去蒙城了？可有特产带给我？”
　　“蒙城当地的酒不错，给你带了一坛。”林沐风回过神来，接道。
　　“所以，你是真的去了蒙城？”白鹏飞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沐风，想从他眼睛里看出一丝愧疚，可惜什么都没有。
　　“是，家谱的事儿是我做的，周家的女儿，不可能给人家做填房。”林沐风干脆把事情摊开。
　　“你居然承认了？！”白鹏飞被林沐风的坦然弄得措手不及，之前的设想统统做不得数，只剩下干巴巴的问句。
　　“不然呢？从我嘴里说出来总好过在别人口中知道，我们俩之间，向来是知无不言的。”林沐风神色坦荡，没有任何愧疚。这样的情状不可避免地激怒了白鹏飞。
　　“我俩之间虽然担着甥舅的名分，可我心里一直当你是最要好的兄弟。”白鹏飞攥紧了拳头。
　　“现在不也是吗？”林沐风反问。
　　“你觉得你配得上兄弟这个词吗？”白鹏飞觉得眼前的林沐风有些陌生，像是一个大人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你眼里天塌了的事在他眼里不过是丢了一颗玻璃珠，这让他分外难受，以至于忍不住出口伤人。
　　“就因为这件事儿？那我姐挤占了你母亲的位置，她在你心里也配不上做你母亲是吗？”林沐风给白鹏飞打了个样，告诉他，什么叫说话有重点。
　　白鹏飞被一下子问住了，一张脸涨红着不知所措，像个被窥破了心底秘密的孩子。
　　“小飞，家谱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是谁，你心里真的从来没有衡量过吗？”林沐风盯着白鹏飞的眼睛问道。
　　白鹏飞很快移开了眼帘，“我情愿不要。”
　　“说到底，整个周家倾尽人力物力捧起一个青帮来，到头来不过只占了面子而已。而里子都被你们白家给占尽了。人，不能太贪心，别想着占尽了好处还想要面子上的光鲜亮丽。”
　　不能太贪心，好像自己的父亲也说过同样的话。白鹏飞想不明白，为自己的母亲争取她本来就应有的，何至于称得上贪心？
　　“原来，知义堂，我妈名下无数的房产，田产，金银在你眼里只是个面子而已，这句话也送给你，拿了里子还想要面子，未免欺人太甚。”白鹏飞下意识反驳。
　　“若不嫁给你父亲，我姐会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会有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会成为一个人人羡慕的官宦太太。她名下照样会有无数的房产，田产，金银。
　　你真以为你跟锦儿差了整整十六岁，是因为我姐身体不好要不了孩子的缘故吗？一个男人，不想要一个女人有自己的子嗣，有太多的办法可想。他属意的接班人从来都是你，族谱的事儿只是个开端，他会帮你把所有的障碍都统统清理掉，把一个安稳的青帮交到你手里。而周家所做的一切一切不过是在为你做嫁衣，这就是里子。”本来这些话他一辈子不想提，但是他不得不说出来，好把这个还活在梦里的孩子拽出来。
　　白鹏飞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若当年没有随你父亲来清城，我这会儿许是在乡下打发我的管家去收租子，一壶茶，一本书，消磨一整天。我可能很早就结婚生子，也可能仗着有个做县长的姨夫，为祸乡里，作威作福。但是绝不用现在，拖着这么一副身子，整日里如履薄冰。若这也算你说的里子的话。”林沐风苦笑了一下。
　　“你有机会回去过那样的生活的，可是你又回来了。”白鹏飞像是对林沐风说，又好像自言自语。
　　“因为这里是清城，不是吗？”林沐风反问。
　　“这里是清城。”说完，白鹏飞叹了一口气。
　　“你当年埋在屋后的箱子我帮你取出来了，回头我让人给你送酒的时候一并给你拿过去。”林沐风的言语里开始有温度注入。
　　“亏你还记得。”那是白鹏飞小时候告诉林沐风的秘密。
　　“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让你宝贝成那样？”林沐风有些好奇。
　　“能有什么，捡的白庆年儿子玩坏的皮影小人。”白鹏飞没好气地说道。
　　“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早知道是一箱子那玩意，我何苦那么老远给你搬过来。”林沐风吐槽道。
　　“我当年跟你说我放里面的是什么？”白鹏飞突然有些好奇。
　　“银票！”林沐风翻了个白眼。
　　白鹏飞一下子笑了起来，“你信了？”
　　“我不信，所以才问里面到底是什么。”
　　咖啡被端进来，白鹏飞神色有些讪讪，显然是有些后悔找上门来。
　　“秦师爷让你来的吧？”林沐风开口问。
　　“你怎么知道？”白鹏飞楞了一下。
　　“他算准了你不来，心里的结就打不开；算准了，你就算来了，我也不会跟你翻脸。你这个秦师爷，带上金箍就是个孙猴子，除了他，还有谁？”林沐风不客气地吐槽。
　　“本来我想着，反正你都跟我翻脸了，我也翻个脸吓唬吓唬你，也好让秦师爷漏算一回，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白家的。”林沐风有些无奈。
　　到底是狠不下心来。
　　“小舅舅，我只问你一件事，当年那件事是谁做的？”白鹏飞突然转了话题。
　　“整个清城能查案的都出动了，都没查出个结果来，你问我是谁干的？我怎么知道。”林沐风一副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白鹏飞。
　　“你说过，对我知无不言。”白鹏飞没有理会他，执意追问。
　　“我在落崖之后，趴在树枝上，你知道我这个人耳力极佳，结果听到了秦师爷的跟班荣宝的声音。”林沐风眼神一下子正经起来。
　　“怎么可能？！”白鹏飞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对啊，就是不可能啊。骗你的，傻小子。”林沐恶作剧得逞，得意地笑起来，眼睛眯在一起，像一只狐狸，“都说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们非觉得我知道，以我林二爷的脾气，要知道是谁算计我，我非弄死他，还能让他活到现在？”林沐风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姿态。
　　“你知道的。”白鹏飞笃定地说道。
　　“我不说，只可能是时机未到，等到了，自然告诉你，你不相信我吗？”
　　“信你这张嘴，还不如相信鬼。”白鹏飞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正如林沐风所说，他不说，只是因为不能说。
　　白鹏飞看着坐在桌子上的林沐风，突然有些庆幸，虽然他看不懂他，却知道，可以无条件信任他。
　　白鹏飞走后，林沐风坐在桌子上发了半天呆。循着记忆回到十七岁那年，他在县城惹了事儿，蹲在县衙大牢里，跟牢头打着牌等他姨夫打招呼把他捞出来。
　　这一次，居然是周宇同亲自来的，把他领回家里的书房。
　　绕了一大堆圈子，俩人都有些意兴阑珊，林沐风正准备要提告辞的事儿，周宇同却开了口。
　　“凤鸣，姨夫求你一件事儿。”这样的姨夫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什么事儿？”林沐风有些疑惑，有什么事儿是自己姨夫搞不定的。
　　“回清城，去你姐姐那里，我已经跟白庆贤谈好了条件，把知义堂拨给你。”周宇同说道。
　　“我不去，就是他们把我赶回来的，我才不回去。”林沐风梗着脖子硬气地回答道。
　　“你若不去，你姐姐身边就真没什么人跟她一条心了。”周宇同面带悲色。
　　“我姐好着呢。”刚说完这一句，林沐风住了口，他突然发现，青帮越是声势浩大，周绮云的筹码就越是少，以至于她的命运最后居然全系在白庆贤的一念之间。没有任何退路和依仗。这个发现让他打了一个寒战。
　　那天的风沙似乎格外大，半个月后，林沐风踏上了回清城的船。
　　你本有机会过那样的生活的。
　　可这里是清城。没说完的那半句话是，有我在乎的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