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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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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来。”对方如是说,虽已无刀剑相迫,但口吻却是不容置否。
我在心里说了句“你别后悔”,决绝地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但也许感到后悔的人换成是我了也说不定——一双灰白的眼睛带着难掩的恨意直望而来,让我猝不及防。我略向后退了两步。
“我们真是有缘。”他的嘴角在月牙白色的蒙布后面肆意地上扬,大大散去了方才我所感受到的杀气。他比我高出一个头去,全身上下无处不白,犹如一只飘浮于人世的鬼魅。我从他的白色头巾一直打量到他的白色布靴,才缓缓回想起来之前已蠢动于喉间的问题:“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多余吗?”他径自踱到木桌前,用脚勾过一条长椅坐下,伸手比了个“请”。我迟疑着坐下。“什么意思?”
“你和我不都是一类人吗?又何必问我是谁?”他专心盯着桌面,手指在上面缓慢地游移。
你能和妖孽是一类人吗?我不禁苦笑,视线落在他指下的桌面上。那是……什么?
“你是发现水缸里的水有所减少,所以察觉到有人在这里的,对吗?”他如是问。
我略为纳罕:“对。”
“现在慢慢能够看出来了。”
我隐约明白过来,桌面上慢慢浮现出暗红色的花纹,凹凸不平,从边角开始,渐渐铺满了整个桌面。
“我昨天只是去寻水,并非其他。”他继续自说自话,“果然,老和尚没有违背誓言,所以,我总算没有白跑一趟。”我脑中突然浮现出昨日师父对我说的凤凰泉的故事来,果然他是来找凤凰泉的?
他抬头望向我:“你好像不是很惊讶这上面所写的故事?”
我干笑道:“我……不识字。”
他抬起眉来有些诧异,随即又说道:“也对,想来,老和尚做事仔细,也不可能轻易让人来守妖冢。不过,这也是你的福分。”
“我的福分?”
“这样一来,我也不需要杀你了,你说,这难道不是你的福分吗?”
他平淡的口气让我背脊顿生寒意,原来自己但凡做错一个表情都有可能丢掉小命。
他从容地从袖中掏出一块白布:“来,帮忙铺一下。”
等我将布平整地铺好后,他又说道:“伸手。”
我只能伸出手去。
“撩袖子。”
我才把袖子撩高,就见一道白光闪过,倏地我的手臂上现出一道算不得浅的伤口——还不及我反应,他便拉过我的手在白布上浇血拓印。相对于脑中的眩晕来说,疼痛并不算什么,我的视线有些模糊,但满眼的猩红刺激得嗓口发痒,我似乎瞬间陷入了一个喧嚣却昏暗的场景之中,刀光剑影,腥风血雨,我仿佛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目睹着一个个人影在哀号中倒下,我体内却衍生出异样的喜悦……
“你的眼睛?!”
我被这个声音拉回现实之中,才发现自己已冷汗涔涔。我望着那灰眼的人,重复道:“眼睛?”
他凑近脸来,唇息近在咫尺。“又变回去了……”
“什么?”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我眼花罢了。行了,这瓶药你敷在伤口上,不出三日便连疤也留不下了。”丢药给我的同时,他抽剑回身,我只见到几闪白光,下一刻,满布血迹的木桌便已成一地碎屑。我很是目瞪口呆,看来,他对我已是手下极为留情,否则,要取我的脑袋,又何须须臾?
“对了,麻烦你帮我给老和尚传个话,就说——‘祁紫峰,不见不散。’”
这一出不知算不算事故的事故,使得我不得不折返本寺。
“师父出去了?”我很是惊讶,昨夜我并无看出他有外出的意向,并且,自我记事以来,师父并不曾离开寺院一步。“他去哪儿了?”
“我说妖孽,请问你有什么资格问这个问题?”无妄师兄瞥了我一眼,继续扫他一尘不染的地。
被一句话兑了回来,我也只有默然离开。事关妖冢,俨然非小。但除去师父,此事却是和任何人都提不得,除了——“无忧师兄。无笑师兄,你怎么也在?”
“怎么,我不能来柴房念经哪?”
“妖孽,你怎么……来了?”不理会无笑师兄的戏谑,无忧师兄放下手中的经卷,脸上满是担忧的疑问,但又顾及第三人在场,不免话至嘴边又拐了一道弯。
“我刚看见小羽在寺外,像是给你带了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让我来叫你出去一下。”
“嘿,小丫头又跑来了?我说无忧,你看人家一片痴心,就还俗跟人家出去享福得了,在这儿念什么阿弥陀佛,浪费人家姑娘家的大好青春……诶,我还没说完呢,你跑啊,就仗着自己轻功好呢!”
我心里荡起一小层鸡皮疙瘩。
“小妖孽,一晚上没见,你又挂彩啦?”无笑师兄戳了戳我包扎得相当凑合的手臂。“疼。”我很肯定地说道。“你说你也真是命里犯煞,不每天见点红都基本过不下去是吧?”“也许吧。”我着急闪人,应付式打着哈哈,“对了,我想起来师父昨天交代我一件事还没做呢,无笑师兄,我先走一步。”
“嘿,你还脚底抹油呢,对了,上次那药怎么样啊?你给点反馈改进意见啊……”
边跑我心里边犯嘀咕,无笑师兄是和常人不一样,虽然每次都说是从哪哪哪顺来药给我用,但每次药都不一样,有时洒在伤口上就像撒了辣椒面,有时又奇痒无比,有时瞬间招来一窝蚂蚁,有时撒完还能往外冒绿油,每次都能把我重新折磨一遍,但奇怪的是每次都十分见效,第二天什么伤痛都没了,所以虽然我每次都犯嘀咕,每次都还乐用他的药。仔细想想,是他自己搜集什么偏方往我身上试药也未可知。
远远就看见大榆树下无忧师兄的背影,我往后看了看,没有别人,这才往大榆树下走去。
“出了什么事?”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无忧师兄头也没回就问道。
我走到他面前,边酝酿边开口:“无忧师兄,你知道凤凰泉吗?”
“知道。”
“今天我去妖冢,遇上了寻凤凰泉的人。”我将白衣人的体态样貌跟他描述了一遍,只说他去找凤凰泉,给师父留了一句话,对于桌面的异象只字不提,至于我手上的伤,我也只是模糊提了句打斗。
“他就是放你回来传话的?”无忧师兄语气中满是怀疑。
我点了点头:“应该是,不然凭他的身手,我有几条命都不够死的。对了,师父究竟去了哪儿?”
无忧师兄道:“跟你说也无妨,我昨日不是告诉你宋枋死了吗?他去宋家吊唁了。”
虽然知道宋家是当地大户,但是,师父和宋家似乎没有什么渊源,这十几年来都不曾走访,怎么这个时间又去吊唁了?
“那个白衣人是跟你提了‘祁紫峰’吗?”
“没错,是祁紫峰。那里是什么地方?”
“你还真是孤陋寡闻到了一定境界。”无忧师兄冷笑道,“那是当初师父出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