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剪毛的第三十二步 ...
-
项东河第四次调整补光灯与反光板的位置。
晴朗的白天,室内的窗帘紧闭着,光线昏暗;有一面窗口只遮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透过薄纱渗透进来,春深就坐在那扇窗下的一把木质椅子上。
他身边是一座高大的书柜,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比较显眼的是《加德纳艺术通史》、《罗丹艺术论》等等。
房间内摆着三座画架,都夹着还未完成的画作,地上散落着更多堆叠的废弃草稿。
空间被填塞得很满,凌乱之中又有一种特殊的味道。
春深穿着款式最简单的纯色针织衫和牛仔裤,针织衫破了几个洞,裤脚一边卷高,一边放低。他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没有穿袜子,露出脚踝到脚背白皙的皮肤。
“还不开始吗?”每当他百无聊赖地晃荡垂落在椅子下面的那一条腿,椅子也随之摇摆,室内就会响起“吱呀吱呀”的声音。
项东河通过单反相机的镜头,仔细观察室内的光线分布,说:“再等等。”
“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你不敢拍了。”春深道,状似随意地翻开桌上的一本画集。
项东河问:“我为什么不敢拍?”
春深面朝画集,却又并没有在看里面的画,说:“我说了我不知道。”
项东河笑了笑,调节三脚架的角度。将镜头对准他的位置“咔嚓”一张。
“哎!”春深叫起来。
项东河说:“试拍,我看看效果。”
春深道:“那我也看看。”说完跳下椅子,赤着脚踩着木地板,走到项东河身旁,凑近了看相机里的原片。
画面中的光影效果很有味道,明暗交织,室内错落杂乱的环境衬托着色调简练的人物。只是主角皱着眉,微张开嘴,像是下一秒就要开口骂人。
春深立即让项东河把这张照片删了。
“你真的好好上过课?”他质疑项东河,“还是说在敷衍我。”
项东河的表情有点无奈:“你说呢?我这里整座房间都是特意为你布置的。”
春深愣了一下。
他直起身体,忽然有些不自在地抿起嘴唇,快速用手背贴了一下脸颊。
“好了,我们开始吧。”项东河正专注地低头调试设备,没有注意到这些。
春深“噢”了一声,跑到窗边的椅子上坐着。
“不用太紧张。”项东河难得见他这么顺从的时候,冲他微微一笑。
春深皱眉道:“我哪有紧张。”
话虽如此,他还是花费了相当一段时间,才慢慢在镜头前放松,舒展身体配合摄影师项东河,做出各种貌似随意、实则非常费劲的姿势。
——这些姿势是由剧组的专门人员设计的。方浚池有良好的锻炼习惯,四肢柔韧有力,每个动作都完成得很顺利。
反倒是沈维青,一直扛着设备变换各种姿态,表演出正在寻找拍摄角度的样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到肩颈越来越僵硬,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沈维青默默地坚持,直到听见方其喊停。
这场戏比较长,分上下两场来拍,现在方其让他们中场休息。
方浚池从房间的椅子上站起来,看出沈维青脸色不好,语气关切地问:“沈老师,没事吧?”
沈维青说自己没事。
他们一起走到场外。葛小鹏是知道的,沈维青常年伏案工作,身体的毛病很多。等方浚池走开后,葛小鹏小声问:“沈哥怎么样?”
沈维青后腰一阵针刺般的疼痛,摇摇头坐下休息。
“忍一忍,”葛小鹏安慰他道,“方导这么看重你。”
沈维青说:“没关系的。”
他们在这边小声交谈,方浚池在不远处,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沈维青。
二十分钟后,下半场拍摄开始。
这回临上场前,葛小鹏找来一块清凉镇痛的膏药,让沈维青贴在患处。
沈维青重新走进项东河的书房。膏药的气味在场外开阔的地方不明显,但进入室内半封闭的环境,没过一会儿,空气中就弥散开了淡淡的药味。
沈维青自己习惯了,不太感觉得到,方浚池的神色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Action!”方其喊道。
沈维青接着上半场的情节,拿着相机坐在桌边,一张一张翻看照片。
他学摄影是临时抱佛脚,没有时间参加正规课程进行系统地学习,肯定达不到戏里项东河的水准。但方浚池这个模特做得很称职,样貌又拍不出死角,所以这些照片还算过得去。
方浚池心不在焉地翻动画册的书页,偶尔抬头扫他一眼。
沈维青不知为什么,渐渐觉得方浚池的眼神有些异样。恰好在这时,方浚池说出了一句听上去十分奇怪的台词:“东西收下了,也还是不肯用?”
沈维青愣了愣,注意到方浚池的视线落在一旁的相机包上。这只相机包的款式非常普通,没什么装饰,背带上有两枚可以用来挂钥匙的挂扣。方浚池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其中一枚。
做完这个动作,他又侧头看了沈维青一眼。
沈维青依旧没明白他的用意。
过了一会儿,方浚池用像是在赌气的口吻说:“我有时候觉得你是在接受我……接受和我相处。但是你太反复无常了,你知不知道?”
“反复无常?”沈维青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
他说完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安静的房间中只剩下摄影机运作的轻微声响。
方其在监视器后面耐心地等待他们继续演绎剧情。
之后方浚池用力弹了一下挂扣,像在发泄某种情绪。可是当指甲和金属碰击发出清脆的声音时,他又吃痛,条件反射地轻抽了口气收回手,表情更闷闷不乐了。
沈维青几乎忍不住要露出微笑。
方浚池重新回到椅子上坐着,画册摊开摆在桌上不管,托腮望向窗外。
整座房间搭建在摄影棚内,这扇窗是内窗,外面没有自然风景,看去只是一团明晃晃的光晕,营造出晴空万里、阳光热烈的假象。
“这么好的天气。”方浚池喃喃道。
沈维青问:“什么?”
方浚池说:“这么好的天气,我就和你在这里。”语气似乎是嫌弃。
沈维青也不生气,就问道:“不想拍了?”
“我没说不想!”方浚池回头瞪了他一眼。
沈维青低头稍稍调试设备。
“算了,”方浚池说,“你比好天气重要。”
沈维青手里的动作好像停顿了一下,又好像没有。他又问:“什么?”
“我说天气是死的,人是活的。”方浚池道。
沈维青笑了笑,抬起头说:“那我们继续吧。”
按照原计划,剧情到这里就算结束了,接下来是一段过渡性的镜头,他们可以尽管随意发挥,不需要说台词。
可是就在方其准备喊“Cut”的时候,沈维青忽然发现,旁边相机包的挂扣上不知何时系了一枚平安符。
他一时愣住了,这一刻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浚池之前说的,“东西收下也不肯用”,指的是项东河虽然收下了春深的平安符,但始终没有把那枚平安符挂起来。
沈维青迟疑地站立在原地,方其注意到他的异样,没有喊停。
方浚池问:“怎么了?”
沈维青走到相机包旁,拿起挂扣上的平安符端详几秒,然后抬起头看着方浚池。
“那个啊,”方浚池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听说这种东西收在抽屉里不如带在身边灵。我刚刚在抽屉里看见,就随手帮你挂上了。”
沈维青没有回话。
“不行吗?”方浚池问道,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沈维青松开手指,看着平安符系在相机包的挂扣上垂落下去,叹了口气说:“没什么不行。“
方浚池还想再追问,场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摄影棚内本来是非常安静的,这是方其的要求。尤其方浚池和沈维青待在房间里,除了对讲机里偶尔会有方其和其他副导演的指令,两人几乎听不见其他任何杂音。
但这时的喧哗声如此之大,连他们都清晰感觉到了那股嘈杂的声势。
沈维青闻声望去,看见外面居然冲进来好几名记者,纷纷举着话筒对一个年轻女孩穷追不舍。
“怎么回事。”方浚池嘀咕了一句,同时走过来,动作无比自然地牵起沈维青的手,并且把他往后带了带,自己站到靠前的位置。
沈维青一怔,侧头看方浚池的脸,发现方浚池正眉头紧锁地望着喧哗处,好像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沈维青心里泛起一丝难言的滋味。
过了一会儿方浚池说出一个名字:“张涵蓉?”
沈维青也认出来了,那个被娱记围堵的女孩是张涵蓉。
方其大发雷霆,打电话叫安保人员马上赶来整顿现场。
而记者们眼看张涵蓉躲进了角落,索性直接把镜头对准了片场。有人认出了方其,兴奋得转移目标,试图把话筒递到方其面前,三四台摄像机拍下了方其一张黑如锅底的冷脸。
“方导没事吧。”沈维青看得有些担心。
一台相机对准了他和方浚池,方浚池快速把他的头按在自己怀里说:“这种事对她没影响的。”
沈维青猝不及防,眼前一暗,口鼻间溢满了方浚池身上干燥明朗的草木香气。哪怕是两个人第一次遇见,遭遇了电梯事故那次,沈维青也没有觉得自己的心跳像此刻一样剧烈。
大约过了两秒钟,他小幅度地挣扎起来。
方浚池的力气很大,没有立即放开沈维青,而是抱着他蹲下去,直接坐在了室内的地板上。两人的上半身藏在一座矮木架后面,彻底断绝了被娱记偷/拍的可能。
随后方浚池才松开手臂,对沈维青比了一个“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