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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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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石边过,看尽红尘不留身。
奈何桥上走,踏过今世不留魂。
忘川水中行,洗清仇怨不留魄。
孟婆汤饮下,忘却前生不了情。
一个脑袋凹进去一块的女孩,满脸鲜血地一步一步跟在一群形象各异的“人”身后走着,耳边或近或远回荡着一首让她莫名安定的歌谣,一字一句,全都入了她的心。
心?
她低头看了一眼,透过左胸心口上一个血淋淋的洞看见了不怎么完整的心。
好歹还有点,她不贪“心”。
没有看一眼三生石,没有在奈何桥上拖沓一步,不会游泳的她竟在忘川上顺势飘了过去。
对岸就是孟婆的汤铺。
跟着众人慢慢走过去,从善如流的端起碗,失神的看了一会,碗里闪过一张张面孔,最多的是某个人,她多看了一会,还是下定了决心。
刚想喝下却被同行过来的一个面色惨白的“人”因为拒绝忘记前尘而无望挣扎所殃及,撒了汤,竟是一滴不剩。
已经到了这种田地,还有什么事能让人执念如此,连忘记都不愿意忘记呢?
争争吵吵,三两阴兵锁住那“人”,似乎往轮回道以外走去。
许是要给那“人”惩罚吧。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收回视线,准备去汤铺再求一碗,却发现汤铺已然消失不见。
怔愣住,她这是被迫记得前世了?
怎可如此……
无奈,只好学着旁人,面无表情呆滞的丢掉汤碗。
一落地,便化作尘土混进泥沙。
阴兵带路,将毫无生气的鬼魂们带去往生殿,去来生的六道轮回。
她混在其中,六神清明,却故作混沌,以免受罚,被打入无间地狱。
“念你功德深厚,入人道。”
排到了她,拿着簿子的人高声念道,她偷偷瞥了一眼,仍旧是如同其他阴兵一样的,灰蒙蒙的脸。
是独她看不见,还是本身这些阴兵就没有面孔?
不敢多看,也懒得多想,拖拖拉拉跳下,入人道轮回去了。
没等看清自己眼前怪异的一切,便眼前一黑,陷入了沉睡。
————
仿佛转瞬,她便有了知觉。
脚底板被人拍着,一疼便张开了眼,疑惑的看着倒过来的世界,接着屁股又疼了起来。
旁人在打她,可她提不起半点性质去回应。
打吧打吧,打死更好。
省的再受为人的苦。
“这孩子怎么不哭!”打她的人越发用力,啪啪作响。
再打一会儿怕是嫩如剥皮鸡蛋的屁股都能见了血。
孩子?
是了,她入了轮回,合该是个婴儿了。
婴儿,是应该哭的吧。
可她前生哭了太多次了,今生眼睛干,哭不出来了。
难怪要喝孟婆汤,把前尘都忘掉,不然像她这种带了病却忘了带药的,岂不是很难过。
可难过又不难过,她甚至想笑。
嘲讽的笑。
被世道愚弄,又被鬼魂摆了一道。
真是可笑。
“男孩女孩?”这时走进来一个盛气凌人的五十岁左右的土财主,没好气的问道。
“回老爷话,”女人终于舍得把她放下来,向来人一福身子,“是个姑娘。”
土财主一听勃然大怒:“没把的留她干什么,跟她那短命的娘一起,扔到山里喂狼!”
这一听她才想起来往一边的床上看去,头转不过去,只抬眼看去。
躺着的女人双目紧闭面如菜色,仿佛全身的血都从生她的地方流了出来,染红了床褥,滴在地上,那么多,那么疼。
这似乎,是她的生身之母。
心里恨意油然而生。
忽然狠狠地瞪住大放厥词的土财主,黑葡萄似的眼珠里已然写满了怨恨。
可没有人看见。
一个刚出生的红彤彤皱巴巴的婴儿,还是个女孩,谁会在意?
“把她给我扔的远远的,扔了去!”土财主嫌恶的指着门口,对着女人支使道。
女人哆哆嗦嗦抱着她走出去,过了个胡同见土财主看不见了,四处看了看,寻了个门口就把她扔下了。
“丫头,这家人家出了名的良善,你要是让她捡了养大也好,别怪我,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女人哭了。
她失神的看着,仿佛被放在地上,被嘱咐的不是她这个什么都明白的“婴孩”。
终于,女人仓皇而逃,估计是要回去把她那短命的娘扔去山里喂狼。
门里面是“仓朗朗”的宝剑声响,也不知干了个什么行当,还时不时传出呼和声。
将门?
有些冷,她努力想往襁褓里缩,却无能为力,只好拿眼睛四处望去,盼着过来个人抱走她。
这周围像是加了复古的滤镜,有那么一二刻,她甚至以为自己在看某个电影。
不哭不闹,只仔细看着周围零零星星的人,基本都是破衣烂衫的面黄肌瘦的人,衣着不错的也不怎么现代化。
偏向于她“前生”生活的时代之前,那个清末民初的混乱时代。
难不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夭折在未来她的母亲腹中,魂穿到了这个一出生就夭折的婴儿身上?
或者,轮回道的通向,并不是单单一个未来,还有各个世界?
所以,她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没等想的更远,被丢在的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女人,挎着菜篮子,大概是要去买菜。
女人眉清目秀略带英气,一双眼睛精气神十足,头发干净利落的盘在脑后,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后来她才知道,那种感觉是正武旦的威风。
那人看见了她,咦了一声,定住身形,低头与大眼睛一眨不眨故作乖巧的婴儿对视。
“关哥,你来。”
“怎么了?”门内传来一声闷雷似的疑问,走出来一个精壮汉子。
有点眼熟。
被叫做关哥的男人看见她,愣了一愣,又看了看身边一脸不忍的女人,叹口气笑笑,二话不说抱起她往屋里走。
“关哥?”女人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男人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女人头顶,带了几分宠溺的说:“你不是想养她?”
女人脸一红,低下头:“估计是个女娃娃,不然怎么会被丢下?”
男人没说话,只安抚的抱了抱女人。
“我连女儿都生不出来,关哥,咱们跟她也有缘,你就当她是咱们的女儿吧。”女人有些愧疚,“这样,你老了也有人照顾。”
男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女人,有些沉重的笑笑:“跟你姓吧欢妹,给顾家留个后。”
“关哥……”女人眨眨眼眨去湿意,故作娇纵的说,“那好,我便给她起名,她这么能活,便取生字放在名字末尾吧。顾生不好听,那……”
“梦,顾梦生,取师傅的末字。”
“好,便叫她顾梦生!”
男人怀抱不如女人的软,可她莫名觉得安稳。
从今日起她便有了新的名字,叫做顾梦生。
其实,她连自己前生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跳楼摔坏了脑袋,她有很多都不记得了。
可她仍记得一个人。
那个人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又给了她放弃生的勇气。
虽然,他们并不相识。
前生太苦,今生,要甜。
————
女人姓顾,叫顾清欢,跟男人是夫妻。
在唱戏这个行当里,她也算是名门之后,可她毕竟是女儿身,鲜少人捧她的场,唱了几场后,她便不唱了。
她倒是爱这个行当,功夫一点没有落下,时不时会代替男人教教学戏的孩子们。
后来,顾清欢的父亲顾元梦没了,便只剩下女人和男人相依为命。
平日里除去男人开戏班子赚的钱,顾清欢也会做些珠花首饰卖给店里或者那些个阔太太,手头宽裕,颇有一种小康家庭的滋味。
即便如今加上了顾梦生多一副碗筷,日子过得也挺不错的。
男人叫关齐,是顾元梦的得意弟子,跟顾清欢少年夫妻,恩爱不移。
平日里对弟子都是凶神恶煞,可一旦顾清欢出现,他便温和如水。
明明是京剧的师傅,总有种川剧更为拿手的错觉。
顾梦生一日一日长起来,曾经的灰白人生在关顾二人的悉心照料下全然不见。
原来,爱护比药物,好用上千倍。
她越来越孩子气,眉眼也越长越有些书生气。
女生男相,倒是个好兆头。
顾梦生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皮相不错,这没什么,只祈祷不要长坏就行了。
顾清欢病倒的时候,顾梦生还没反应过来。
只知道心里空了一大块,疼的要命。
脑子里都是顾清欢拿着红缨枪时眼睛里满满的那种看见老搭档一样的神情以及掺杂其中的一些因为没办法一同上台听观众欢呼的不得志。
顾梦生已经会跑,头发剪的短短的,一步不离的守在她的病榻前。
却没能守住她。
在顾梦生将近五岁的生辰的冬天,走了个一干二净。
关齐再也没笑过。
顾梦生抱着关齐,不哭不笑,似乎又回到五年前的日子。
可她现在不能倒。
她有牵绊。
她不能放任那只黑狗吃了自己。
于是她哽咽的喊:“爹爹!”
关齐终于醒过来,抱着她,父母二人哭了个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