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135、第一百三十五节

　　从“海”办公室出来，程翕这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发凉满是冷汗。
　　她不知道，面对如此处境，自己的反应和表现，到底是有种还是孬种；也不知道，刚才自己的那一番说辞是否妥当、是否能让自己的衣食父母觉得不那么刺耳；更不知道，由于婉拒毕岩的高看两眼而随即向对方所提出的另一套作为补偿的解决方案，是否足以弥补其因被如此不识抬举的下属拒绝，而感到的尴尬或没面子；还无从得知，假如面对今天这一场面的，是一个比自己更有智慧和沟通技巧、更圆滑世故、八面玲珑的下属，会不会临场发挥得比自己刚才的表现更好，言辞语句更能让这个名利双收的人生赢家和成功人士感到动听甚至是悦耳，令其在盘算落空的情况下，还能舒心和满意。
　　但是，有一点是她在这一整件事情上，从始至终都无比笃定和格外坚定，丝毫不容自己让步与妥协的，那就是：在自己意识清醒、腿脚麻利、能吃能喝、能生活自理的有限的快乐人生岁月里，不能强迫自己去接受尹春梅凭“姨太”身份就能成为自己的上司，以及脑部发育还尚未健全的罗皓婷作为自己的下属；也不能强自己所难地在一个令人如此不愉快的工作环境里，度过一段宝贵的、年富力强的生命时光，哪怕这一时期转瞬即逝般极其短促。绝不！不论未来经过多么漫长的时间考验，不论重新让自己选择多少次，答案依旧与此时此刻所给出的一模一样。
　　在既漫长又短暂的一生中，什么情况下应选择妥协让渡，什么时候又该为了坚持原则而放弃某些有形或无形的利益？自己的原则底线，对他人来说，到底是太高还是太低？这些确实并非一道道简单易解的题目。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实际情况，性格和三观的差异、现实生活环境以及条件的不同。以上种种这些因素，造就了每个人在面对同样难题时，所做出的不同抉择。
　　“也许自己的身段不够柔软、情商智慧不够高、应变能力欠缺，可那又这样？不能选择出生，不能选择原生家庭，不能选择寿命长短。人生天地之间，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生命里和生活中，已然有太多的无奈和身不由己，如果还不能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自主选择尽可能让自己心情舒畅、开心快活的话，那么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程翕一边在内心自问自答地掰扯以上种种难题，同时回味着自己所给出的即便再让她选择无数次，也依然如初的答案，一边开着车惊魂未定地匆忙赶往晚饭地点，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迟到了。而此时，正等她赴约的人，便是几个月前才刚认识的洪奕懿，后者同样陷在工作的烦恼中找不到好的解题思路。
　　最近，因为公司内部的组织架构调整，令洪奕懿颇感郁闷。在城东一家面积仅有70平米不到的私房菜馆里，这个孤身一人在J城打拼了8年的异乡女人，忍不住向眼前年长自己八岁，但其实自己并未完全熟识的有缘人吐槽：“去年公司在为上市做准备，董事长引进了一个负责销售的总经理，前阵子老板找我谈，想把我划归销售团队。本来我也能接受，但最近在做的两个订单，我明显感到这个销售总经理对我的不信任。”
　　“何以见得？”
　　程翕简短地向对方询问着细节，其实在她看来，目前洪奕懿的尴尬处境不过是一种毫无悬念的必然。因为当她第一次见到对方递给自己的名片，就为这个披肩卷发充满女人味的洪小姐的头衔，感到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怪异感受。自从在那场发布会现场结识，吃过两顿饭，一来二往下来，两人便熟络起来，程翕才逐渐放下了对后者最初的小小偏见。
　　洪奕懿美艳的五官轮廓，脸上精致的妆容，也无法掩盖她烦躁不安的面部表情：“本来我做的好好的项目，而且是我带进公司的业务，现在总经理非要安排销售和我一起做。不单止这样，前期我找公司申请的各项业务政策，现在他还要全部推翻重来。”
　　“那董事长对此是个啥反应呢？”虽然接触时间并不长，对洪奕懿还谈不上完全了解，但以程翕的判断，自己眼前的这个女人，必然会在其感到困扰的第一时间，毫无悬念地首先与大老板沟通。不过，这步棋，在程翕看来，走得并不明智。
　　“能有啥反应，让我配合总经理的管理呗。”
　　洪奕懿的回答证实了程翕的判断，后者这才开始自己大篇幅的劝解工作：“我觉得吧，你呢，先要分别站在这两个人的立场去考虑问题：首先是董事长，他出于公司上市考虑，要实现销售团队的统一和正规化管理，把你并到销售团队，这是他的核心利益，而不会是总经理主动提出的。这一点，你要充分理解你的老板，而且必须尊重他的核心利益。每个人的核心利益，都是不容讨价还价的，这是大家能在一起合作的基础和前提条件。其次，是对你目前的顶头上司，也就是那个总经理来说，你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不拿着吧，董事长觉得他不作为，有可能质疑他的管理水平和能力；拿着吧，你进公司比总经理和他下面的团队都要早，而且你的头衔、职位、身份又有那么点特殊，换作我是那个总经理，也会觉得你是一个难搞的主。现在的局面对他也未必完全顺风顺水，他要在忍你的同时，还必须把你拿着，还要拿稳了，这多少也会让他有些伤脑经吧。那么这样一来，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他要怎么管理你了。对你完全放任不管吧？那他的市场资源分配就很难做平衡，而且管理权威被你挑战，他肯定也不愿意为你去承担团队对他的微词。所以权衡各种利弊，他这么管着你，对他自己来说是最有利的。而他要推翻前期公司对承诺你的销售政策，八成就会以节省成本作为说辞，那么试问，哪个老板听说员工替公司节省成本，心里会不高兴的呢？我给你说的这些，可都是在人性的射程范围内，没有超出任何人之常情和公序良俗的边界。”
　　听完了程翕的一番话，洪奕懿几乎只记住了最后几句，她皱了皱眉头，语气有点着急：“可这些成本，都是开拓业务时要付出的啊！做销售，没有成本付出，哪里来的订单啊？天上掉下来吗？这年头，即便是最牛叉的产品，也做不到一毛不拔地等客户上门啊！！”
　　“那只不过是你个人的角度和观点罢了，因为你在业务一线，和同行近距离激烈竞争。可你分析一下老板们的心态，不难发现，所有的老板，内心都是复杂的，做法都是自相矛盾的：他们在物色销售的时候，都期望找有经验的熟手，而且还强调要有现成的客户资源，还有的，恨不得要求新员工能直接带订单过来入职。他们也不想想，谁是一生下来就是有客户资源的？谁在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就是干销售的？谁是压根没有经历过行业新人的阶段？可是各个在开条件的时候，都要找有资源有经验的老手。然而，一旦手中的产品卖出去了，他们又会觉得，这是因为自己的产品、平台和品牌优势使然，久而久之，他们还会想当然地以为，即便不指望销售，也能成交。为什么呢？因为到了这个时候，要跟销售分利益。画饼的时候，天下所有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慷慨大方的，一旦到了要真金白银地往外面掏钱，就舍不得，觉得都是自己的产品质量过硬品牌牛叉，觉得自己背负巨大的经营风险和运营成本，看着靠动动嘴皮子就能赚钱的金牌销售不顺眼。我并不是说，这种现状合理，只是你要清楚这种心状，才不至于让自己在事发后感到太难受。其实作为销售，和资源以及东家，是一种共生关系：没有产品，销售只能卖空气给甲方，而没有销售，在行业竞争这么激烈的情况下，老板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程翕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因为她自己也曾经历公司对自己特殊销售政策的重写，看着一时间无言以对却感到满腹委屈的洪奕懿，她耐心地继续说：”其实，我们打一份工，无非就是希望在业务上得到上司的各种支持，因为只有得到这些支持，你才有空间去发挥自己的能力，才有资本去管理你的团队，才有工作的乐趣。所以，你在工作中，在业务上真正的对手，不是你的客户、不是你的同业同行、不是那个总经理，更不是他指派过来和你一起工作的人，而是那个董事长。一个混迹职场的人，只有懂得如何管理自己的老板，才能在公司内部得到好的生存环境。而管理老板的第一步，就是要知道老板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哪些是他的核心利益，哪些是他可以对你妥协的。时刻牢记，老板才是你真正的对手，唯有如此，你的思想境界才会高起来，格局也才会大起来，才能让自己得到进一步提升。如果你只想着如何与其他平级的人争夺市场资源，你的下属如何不买你的账，为此不爽，那才是中了老板们冲突管理的圈套，成了他们把你当作博弈和内部平衡的棋子，同时也在贬低你自己。”
　　程翕说完，看着洪奕懿一脸茫然，知道对方并没有听进自己的苦口婆心。她为自己正在对牛弹琴和白费口舌感到可笑，只得无奈地自我安慰道：“也许，每个人在一生之中该走的弯路，一步也不会少，不论他人如何讲道理和出谋划策。”